第十九章

號角般響亮的風聲,一直回蕩在山穀上,熱辣辣的陽光下,辛莫藍伽卻感覺身體掉進了冰窟窿的感覺,刺痛感從眼睛傳到心裏,因為山崖上的一幕,猛然間心底竄出一股狂暴的殺戮欲望。

呼吸一亂,她手中的劍沒能擋開蒙麵人的刀,本能的側身,刀鋒從鼻子前麵呼的劃過,“咣”的砍在身後的石壁上,擊出一串火花。

動作迅猛,反身一劍砍下了蒙麵人的頭,下個轉瞬已經衝了出去,眼見四個蒙麵人中的一個人,已經走到了艾希雅的麵前,她摸出腰間的匕首,抬手擲出。

“啊----”蒙麵人驚叫一聲,伸在半空的手突然停住,圓睜著眼緩緩低頭,視線落在胸前時猛的一怔。

循著他的視線,艾希雅看向他的胸口,赫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將一聲驚呼壓在了掌心……一把匕首刺破蒙麵人的胸膛而出,成線的血液順著尖銳的鋒口流下,滴落在她的鬥蓬上,瞬間染紅一片。

男子直直的倒下,撲倒在呆愣的艾希雅腳邊,強壓著無形巨大的恐懼感,她緩緩的抬眸,一雙充滿某種不明焦急的灰色眸光撞進她絕望的眼底。

三步兩步躍上峭壁,辛莫藍伽揮劍一掃,隨之而來是刀劍撞擊出的火花。

另外三人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一湧而上,辛莫藍伽抬劍一擋,抬腳踢上一人,那人捂著心口應聲倒下。

“離開崖邊!”對著艾希雅大喊,轉身長劍一挑劃開一條血縫,一個人又直挺挺的倒下,激起塵土四揚。

艾希雅猛然一驚,意識到自己正處在危險的崖邊,深吸氣向一側的崖壁移去,手腳微微顫抖,幾步的距離讓她覺得格外艱難。

剛才被踢倒的男子緩緩起身,悄悄向艾希雅走去,背對著他的艾希雅還不知道危險正向自己靠近。

“該死!”手腕一抖,將劍向上拋起,當閃著寒光的劍身落下時,反手一把握住劍柄擲向跟在艾希雅身後的男人。

隻見男人身體一僵,扶著崖壁緩緩滑倒,大張的嘴甚至都沒來的及將最後一個聲音喊出口。

剩下的蒙麵人見辛莫藍伽手上已經沒有武器,揮著刀高喊著衝了上來,艾希雅側目驚恐萬狀的大聲喊道:“辛莫藍伽,小心!!”

目光,在一道猛然間砍下的銀光中驚悚的停滯。

辛莫藍伽抬起手臂擋下朝著她頸子砍下的刀鋒,四濺的血液噴灑在她與敵人的臉上……

忘記了呼吸,心驟然被刺穿般的疼痛,艾希雅的尖叫硬生生的卡在幹澀的喉嚨裏無法發出,眼睛被什麽迷住,模糊了血色彌漫的空間。

蒙麵人因為辛莫藍伽的行為片刻遲疑,就在這個遲疑的瞬間,辛莫藍伽抽回受傷的手臂,一把抓住蒙麵人揚在半空持刀的手腕,使勁一拉,另一手掐住他的咽喉,呼吸困難的蒙麵人想揮刀,手腕卻被辛莫藍伽死死的抓住,無法動彈。

“記住這張臉,到了地獄也別忘記。”冷冷的開口,灰色的眼睛蒙上一層血色,手指瞬間使力,一聲沉悶的哢嚓傳後,她鬆開手,蒙麵人軟綿綿的倒下,仰麵躺在地上,臉上還帶著痛苦扭曲的表情。

垂在身側的手臂火燒般的痛,瞥了一眼手臂的傷口,她低咒了一聲,皺眉,側目看向臉色慘白的艾希雅,辛莫藍伽的眉擰的更深了。

撕下衣服的一角,一端用嘴咬著,一端繞過手臂,動作有些吃力,輕輕的一扯,血液就像是找到出口的洪水般爭先恐後的湧出。

“我來。”接過她手裏的布條,艾希雅將剩下的包紮工作完成,垂在肩上的頭發劃過辛莫藍伽受傷的手臂,羽毛般輕柔的喚醒了因為失血而逐漸麻痹的感覺。

安靜利落的將傷口包紮好,艾希雅退後一步,抬眸,眼裏有微光輕顫。

“他們要抓的人是我。”深吸氣,艾希雅強壓想要落淚的衝動,眼睛不自覺的盯著在白色綁帶上慢慢綻放的一朵血色,神情恍惚。

“感覺到了,他們是誰?”發現艾希雅一直看著自己的手臂,辛莫略略側身,避開她的視線。

因著她的動作,微愣,繼而搖頭。“不知道,可以肯定不是埃及人。”

“將軍!”庫侖塔站在崖下喊道。

探出身體向下望去,一片狼藉,蒙麵人已經倒遍山穀,“怎麽樣?”

“他們的頭死了,剩下的人跑了,其餘的都在這兒,沒有發現活口。逃跑的說不定會去找幫手,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裏。”

“好,立刻離開。”

“是。”

走到艾希雅身邊,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感覺她輕輕一震,“走吧,不能久留。”

“好。”解開身上的鬥蓬,給辛莫藍伽披上,扯開一個僵硬的笑容。

拉起艾希雅的手時,發現她的手像冰一樣的冷,知道她一定被嚇到了,辛莫藍伽朝她揚起一個微笑,褪去了駭人血色的眸底恢複了一抹明亮的淺灰,迎著山穀裏吹來的微風,溫柔的耀眼。

“別擔心,不管他們是什麽人。我說過,我會保護你,在你安全抵達亞述之前,我不會倒下。”

因著她的話,瞬息一愣,眉間輕顫,波光映在琉璃般的眼底,水色瀲灩。

沉默著一同走向山崖,腳步沉重,看著庫侖塔朝著她們走來,忽然開口,“既然說過要保護我,就要一直保護下去。隻要我不死,這個承諾就要履行下去,明白嗎?”

側目,有那麽一瞬間,辛莫藍伽似乎在艾希雅蒼白的臉龐上看見一線淚光滑下,隨即消失在輕揚的墨色發間,隱約。

沉默,收回視線,拉緊鬥蓬,盡量掩飾受傷的手臂,辛莫藍伽的安靜引來艾希雅的注視,灼灼逼人的目光讓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想逃跑的念頭,就在剛才那場拚死激戰之後。

“你受傷了?”庫侖塔的聲音□□來,他緊張地掀起已經染紅的鬥篷。

拉下鬥篷掩飾好傷口,她隨意的笑笑,“沒事,擦破點皮,不要緊。我們的人損失多少?”

“差不多十個,還沒清點,輕傷的比較多,後麵的路速度恐怕要放慢點。”有傷員的情況下,行軍的速度都會放慢一些,更何況辛莫藍伽也受傷了,雖然她嘴上不說,從剛才的一瞥看來,她傷的不輕。

但是,最讓他疑惑不解的還是這幫突如其來的蒙麵人。他們到底是誰,為什麽要襲擊他們?

沙漠的夜,並不安靜。

很多種聲音充斥著這片海般無盡遼闊的空曠大地,隨著細密的沙礫被風牽引著,在平原散出一波波淺淺的軌跡,淅瀝瀝地波浪般四射,忽而再一溜煙兜轉……

一陣風掠過,艾希雅縮了縮脖子,沙漠的夜風是冰冷的,幹而澀,像把鋒利的銼刀。忽然身上一暖,在她偷偷摩擦著胳膊的時候,帶著種熟悉的體溫,從頭到腳蓋了下來。

抬起頭,撞上辛莫藍伽望著自己的眼,她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順手,把鬥篷給她攏了攏嚴實。鬥篷上還有她身上的氣息,很淡。

“謝謝。”

朝她一笑,她沒說話。

“傷怎麽樣了?”側眸,看見她手臂上纏著的布條,淺淺的溢出血色,心抽痛了一下。

“沒事。”她看了一眼受傷的手臂,依舊淡然的笑著,“你說今天那些是人是衝你來的,你怎麽知道?認識他們?”

垂下眼,想了片刻,搖了搖頭,想起他們口中生硬的埃及話,那不是埃及人的口音,卻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誰。

“他們要我和他們走,說的是埃及話,卻是外邦的口音。”絕對不會是蒙西斯特派來找她的追兵,那又是誰?

眼神輕輕一閃,不語。

沉默。似乎在她們之間,沉默已經取代了說話,成為最好的交流方法。

“我……幫你看看傷口吧?”說出口的話,讓自己都微微一愣。

挑了挑眉,辛莫藍伽的表情告訴艾希雅,她不需要。

“我學過醫術,不相信我的技術嗎?”歪著頭,淡淡的笑在月光下溫和恬靜,一如她在任何時候的笑容一樣,總是流露出良好教育下的優雅和端莊。

愣了愣,隨即,揚起嘴角。

看著艾希雅繞到另一邊蹲下,纖細的指靈巧的解開纏在手臂上的布條,看她熟練的動作,辛莫藍伽不在懷疑她剛才的話。

她離自己很近,淡淡的香味隨著夜風潛進鼻息間,是那種生自於身體裏的香味,不是香水香油之類的香料味。有點奇怪,似乎從未見過她使用在埃及極為普遍的不管男女都會使用的香油,那種濃重到刺鼻的氣味,真不知道埃及人是怎麽受得了的,用它殺蟲子似乎效果更好些。

抽吸聲,很輕,引得辛莫藍伽輕輕皺眉,她看見艾希雅凝練了月光的眸底,有些東西正在湧動。

“傷的這麽重,你還說沒事,有沒有藥,就是士兵作戰時常帶在身上的外用藥。”審視著傷口,艾希雅突然感覺有種真切的寒冷到想要嘔吐的戰栗。

傷口很深,最深的地方已經看見骨頭,連著朝外翻出的皮肉,血水還在不停的滲出,周圍的皮膚紅腫不堪,沒有得到良好的處理,傷口似乎還有些發炎。

“有,不過對於這種傷口不管用,還是別浪費了,留著給那些需要的人吧。”她語氣輕鬆,仿佛她們討論的不是她的傷勢,抬手,她準備重新包起傷口,卻被艾希雅製止。

“你等等,我馬上來。”起身,朝著庫侖塔與眾人圍坐的火堆跑去。

見艾希雅說了什麽,庫侖塔的目光一淩,隨即就要過來,卻被艾希雅拉住,她被火光照亮的臉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因為跳動的火苗,還是因為著急。

扭過頭,辛莫藍伽沒有繼續看下去,她知道自己傷的不輕,但還不至於到死的地步。在戰場上,她所受的傷多的數不清,幾次三番她差點死在敵人的亂刀下,後來還不是活過來了。

艾希雅有點大驚小怪了,不過,對於安養身息在深宮的大神官來講,這種程度的傷,應該已經算是非常嚴重的。

“好了,你忍忍,會有一些痛,一會兒就會好的。”急急的話音,艾希雅拿著一個水袋走過來,手裏還有幹淨的布和一小包結晶一樣的東西,好像是……鹽。

將鹽倒進水袋,晃了晃,看了一眼傷口,又看向辛莫藍伽,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這個可以消炎,但是會痛,你忍一忍。”

“嗯。”

手拿著水袋,猶豫著,狠狠心將半袋鹽水全部澆進了傷口裏,頓時血水混合著鹽水流下,垂下的手臂被淺淺的血線纏繞,順著指尖滴落沙裏。

驟然蹙眉,咬緊牙,細密的汗爬上額頭……真她媽的疼!

在心裏咒罵著,辛莫藍伽扭過臉,不想讓艾希雅看見她瞬間蒼白的臉色。

火燒一樣的感覺,從傷口的深處躥上背脊,好像有人在她的手臂上放了一把火,灼燒感閃電般蔓延至全身,隨之而來的就是刺刺的麻痛,又好像有千萬隻小蟲在啃咬著骨頭。

“我給你包上,明天如果不發炎,應該就沒大問題了。”麻木的耳膜裏傳進輕輕的聲音,布條纏上傷口,又牽扯出一陣刺痛。

扭過臉,月光穿過艾希雅臉邊的發絲灑在她的傷口上,冷冷的色澤,卻仿佛火般焚燒著自己的傷處。

一雙纖美細膩的手,熟練的包紮著傷口,白皙的手背上,甚至連毛孔都看不見,如此近的距離。

“謝謝。”

“這話應該我說,你是為了救我而受傷的。”

“受傷也是自找的,誰叫我把你帶到這裏。”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無奈,她低低的說。

眼神輕輕一閃,沉默。

風裏,能聽見布條輕輕纏裹的聲音,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細小動靜,惹得人心煩意亂,至少辛莫藍伽覺得那些聲音搞得她心煩意亂,而不是艾希雅默不作聲的安靜表情。

“哪來的鹽?”話鋒突轉,引著艾希雅輕輕一愣。

“那坎帶的。”

挑眉,笑的有些古怪。“他帶這個幹嘛?”

“烤鴨子時用的。”能發現這個,得益於自己平時滴水不漏的觀察力。

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放縱恣意的笑聲,引來火堆邊一群人的側目。

目光閃爍地看著笑的眼淚都出來的辛莫藍伽,艾希雅忽然懷疑剛才的鹽是否放太多,才讓她笑成這個樣子……有時,笑也是一種宣泄痛苦的表現。

好半天才止住笑,手臂已經包紮好了,她抹了抹眼角擠出的淚,“這臭小子,怎麽什麽時候都忘不了吃,這種時候,身上還帶著這個東西。”

把水袋放到她沒有受傷的手裏,艾希雅起身,撩開臉邊的發絲,她輕輕一笑。

“什麽樣的將軍,帶什麽樣的兵。”說的是亞述語,純正流利,還有那麽一絲戲弄的調子。

“你!”在艾希雅轉身的時候,辛莫藍伽瞪起帶著憤怒的眸子,緊緊盯著夜風下微微漾開的白色裙邊,張了張嘴,半晌,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拿起水袋猛灌了一口,眼神一滯,忽地一口全部吐了出來,連續吐了幾口,直到嘴巴裏鹹澀的感覺全部沒有了,她才停下來。

負氣的將水袋朝旁邊一扔,看見裏麵的水嘩嘩的從小口裏流進沙礫間,毫不挑剔的沙漠盡數吸收了半袋鹽水,袋子隨後緩緩憋了下去。

鬱悶。

扭頭,火堆旁艾希雅在給其他受傷的人檢查傷口,一邊說著什麽,一邊在為他們治療……

腦中白光一閃,她剛才好像和她說的是……亞述語。

還是第一次聽艾希雅說亞述話,那麽熟悉的語言從她的口中流出時,竟然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好像多年不見的老友,突然有天在路上碰見了,那種偶然的驚喜,比期待見麵更加讓人激動。

淺笑輕揚,在那個少女來回穿梭於受傷士兵的背影後,悄悄的綻放在融合了黑夜溫度的灰色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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