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洪澤嫌棄地推開了麵前的餐盤,不滿地敲著桌子。

我看著洪澤,一陣頭疼。洪澤所說的美滋滋牛排就是前不久淩嬌帶著我們去三星米其林餐廳吃的,由九星主廚親自做的牛排。把那樣精心料理的牛排跟我做的牛排相比較,也不知道那位九星主廚聽了會不會哭。

“那你現在吃還是不吃啊?”我端起洪澤的餐盤,作勢要喂給身邊的玲瓏吃。

果然,洪澤一把奪走了餐盤,不滿地對著玲瓏說:“臭貓!那是我的食物,去吃你的貓糧。”

我有些好笑,心想總算是糊弄過去了。沒想到,洪澤不過是安分了一秒鍾。

下一秒,洪澤眼睛一轉悠,做出天真爛漫的樣子:“人類,我們什麽時候再去吃牛排呀?明天是周末,又是大晴天,不如我們再去吃一次吧!”

“喂喂,你不要這麽雲淡風輕的樣子好嗎?那一頓飯可是好幾千,你知道我要翻譯多少份文件,我們可以買多少塊速凍牛排嗎?”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聽,我不聽!我要吃牛排,吃——牛——排。”

“牛排牛排,你麵前不就是牛排嗎?快吃吧。”

“所以我們什麽時候去吃美滋滋牛排啊?”

我痛苦地一拍腦門,恨不得仰天長嘯一聲,最後隻能有氣無力地說:“啊!你幹脆殺了我好了!”

洪澤反倒像是受了驚一樣,往後蹭了兩步,眼睛瞪著溜圓:“為什麽?我不能殺生的!”

我冷靜地說:“不,你誤會了,我是開玩笑的,並不是真的在發出請求。”

“哦,我就說怎麽會有人提出這麽奇怪的要求,”洪澤認同地點著頭,又像想起什麽一樣,“所以美滋滋牛排……”

“喂!你夠了!你能不能為家裏做出一點貢獻之後再說這種話啊?”我受不了地大喊了一句。

牆上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水幕,水幕後傳出來有些熟悉的聲音:“咦?家裏?你這麽快就認同洪澤是你的家人了?”

突然出現的水幕,我所認識的人中恐怕隻有我麵前的洪澤和之前有過一麵之緣的繼衡兩個人能做到吧。

我這麽想著,一個人從水幕裏倒退著走了出來,粉紅色的頭發有些亂糟糟的,身著一件正紅色的長款皮草,整個人看起來毛茸茸的,腳下踩著一雙黑色亮片的尖頭短靴,不變的是掛著裝飾鏈條的黑色緊身皮褲。

繼衡退出水幕,猛地一個華麗的轉身:“小生繼衡,這廂有禮了。”隨著繼衡的聲音落下,牆上的水幕也慢慢消失不見了。

洪澤搶在我前麵說:“你真是越來越浮誇了。”

我讚同地點了點頭:“你看起來像是一隻煮熟了的紅毛蟹。”

“哼!紅毛蟹那種舶來品,哪有我厲害啊。”繼衡不滿地一揚脖子,甩動他的粉色頭發,擠開玲瓏在我身邊坐下,“虧我還帶了好東西來呢。”

繼衡說的“好東西”,我猜大概又是某種可以壓製縛靈籠禁製的法器,我抱起玲瓏不動聲色地坐到沙發上,看著繼衡一件一件往外掏東西。

“這個是青龍給我的本命鱗片,這個是赤蛟給我的九節鞭,這個是白蛇……”說到這裏,繼衡停頓了一下,小心地看了洪澤一眼,確認洪澤沒有反應才繼續說,“這個是白蛇給我的百年蛇蛻,這個是上次有位……”

“你就帶著這些玩意兒來見我?”洪澤切了一塊牛排塞進嘴裏,看起來對桌上的一堆東西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嘿嘿,我本來就是想來看看你。你不是跟靈妙大人有一個‘家人’的約定嗎?我本來想著你應該沒有那麽快能實現吧?”繼衡不好意思地搓著手,一揮手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指了指我還沒吃的那份牛排,“這個是給我吃的嗎?”

“不是。一點貢獻都沒有還想吃牛排?做夢!”洪澤看也不看繼衡,長臂一伸,直接把繼衡麵前的牛排拖到了自己麵前。

“呃……分明是你想吃美滋滋牛排,靈妙大人嫌你對家裏沒有貢獻,怎麽還賴到我身上來了。這又不是我家,我是客人。客人,懂嗎?給我吃牛排是待客之道。”繼衡不滿地說著,求助的眼神時不時往我身上瞟。

我一聳肩,表示向我求助是沒有用的。洪澤是我這輩子見過最護食的人了,玲瓏都比不過他。

“待客之道?把我的牛排給別人吃?我家才沒有這種道。”說話間,洪澤自己的牛排已經被他吃光了,他餐刀一揮,輕鬆地從我的餐盤裏切下一塊塞進嘴裏吃了起來。

“你家?”繼衡疑惑地重複了一句,突然正色道,“洪澤,靈妙大人真的認同你是‘家人’了嗎?那是不是縛靈籠……”繼衡沒有說完,就把視線投向了我。

原本事不關己的我正看著熱鬧,沒想到繼衡會這麽快就提到縛靈籠。我看著埋頭吃牛排的洪澤,看他遲緩的動作,知道他正豎著耳朵等待我的答案。

我慢慢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氣,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錯,我已經把洪澤看成是我的家人了。所以,縛靈籠我會交給你們的……”

“真的嗎?”繼衡失聲叫了出來,“其實我還帶著初代妖師離空的鎮雲劍,我想如果把縛靈籠當作劍穗掛在鎮雲劍上,一定能憑著鎮雲劍壓製住縛靈籠的。”

“啊?”我錯愕地睜開眼,看著繼衡激動地揮舞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寶劍,好像周邊的光芒都被寶劍吸走了一樣。直覺告訴我,這把寶劍真的可以壓製住縛靈籠對洪澤的禁製。

或許,今天真的是我和洪澤分離的日子吧。這樣想著,我默默放開手裏的玲瓏,取下脖子上掛著的縛靈籠,光是把它放到茶幾上,就仿佛耗盡了我全部的力量。

“咦?”繼衡湊了上來,虛空一掏,手裏出現一大把珍珠和各種寶石串成的手串,“靈妙大人,其實我隻是想來看看你。我還給你帶了禮物,你看這串手串上的每一顆寶石都是我煉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還有這個,這個可不是一般寶石,這就是傳說中的夜明珠,可遇不可求的。”

我靠在靠墊上,興趣缺缺地看著繼衡掏出各種稀奇珍寶出來展示,沒有搭話。

“我還帶來了深海珊瑚,我想你一定沒見過!這可不是普通的深海哦,是很深很深的那種,人類都沒有去過的那種!”

繼衡神神秘秘地掏出了兩株顏色鮮豔、造型奇特的珊瑚,獻寶一樣地遞到我的麵前。

“喂!你要吃的牛排,還不快去吃!”一直沒有動作的洪澤突然走了過來,一把搶走繼衡手裏的珊瑚礁,把裝著小半塊牛排的餐盤塞進他的手裏,有些粗暴地說。

“我的珊瑚……”繼衡愣愣地端著餐盤,一臉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洪澤哪根神經不對,隻看著洪澤重重地推了繼衡一把,抬手指著餐桌的方向,十分不爽地說:“吃東西要到餐桌上去。”

“但是,我沒想吃啊。”被提溜起來的繼衡一臉委屈,粉色的頭發都耷拉下來了。

實在看不下去的我,忍不住開口幫繼衡說話:“算了吧,就這麽一小塊,還冷了,繼衡一口就能吃掉了。你讓他吃掉不就完了?”

被拎著的繼衡聽了我的話瘋狂點頭,可憐巴巴地看著洪澤,舌頭一卷,牛排已經被他吃進嘴裏,含糊地喊著:“我已經把牛排吃掉了,吃掉了。”

洪澤嘖了一聲,鬆開了揪著繼衡領子的手,指著廚房:“吃完了就自己把餐盤送到廚房去,沒有人幫你收拾。”

跌坐在地上的繼衡,揉著屁股站了起來,嘟著嘴嘀咕:“我就吃了一小口……”雖然不滿,繼衡還是乖乖地拿著餐盤走向廚房。

我有些失笑,洪澤說得義正詞嚴,其實都是我平時教訓他的話。

洪澤看著我笑了,表情尷尬地坐在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玲瓏順毛,一邊輕飄飄地說:“繼衡這個家夥之前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他還喜歡坐在**吃東西,不管什麽都帶到**吃。”

“這樣啊。”不明所以的我隨口接了一句。

“而且他很愛喝酒!十天有八天都在喝酒,喝完酒倒頭就睡,怎麽叫都叫不醒。”洪澤有些急了,他轉身正對著我,認真說著,還用上了誇張的手勢,生怕我不相信似的。

“愛喝酒啊,沒看出來。偶爾小酌一杯還好,嗜酒的話比較傷身,還是要注意身體。”搞不懂洪澤為什麽突然要跟我說繼衡的喜好,逼得我把社交辭令都說出來了。

“還好?一點兒都不好!”洪澤看起來眼睛鼻子都要被氣歪了,他身子又向我挪近了一點,“他以前喜歡一隻龍蝦,就天天跑到人家家裏去,後來還幹脆霸占著別人家,不肯走!還有,就這個深海珊瑚是他哄女生常用的手法,隻要是女生,他就送人家深海珊瑚。他身上常年帶著不知道多少珊瑚,不信你搜他身上,肯定還有不少。”

“啊……是嗎?”我後背緊緊地貼在沙發靠背上,努力拉開自己與洪澤的距離。我小心地回著話,耳邊隻有自己雷鳴般的心跳聲。

“洪澤!你故意支開我,就是為了在靈妙大人麵前講我的壞話嗎?”從廚房裏衝出來的繼衡不滿地大叫著,“虧我還給你帶了這麽多寶物!你竟然這樣對我,實在是太過分了!”

洪澤瞥了一眼繼衡,冷淡地說:“寶物?除了那把鎮雲劍能看,你帶來的那一堆不是破爛是什麽?”

“破爛?”繼衡仿佛受到了驚嚇,音調高得快要破音,“你竟然說本命鱗片和蛇蛻是破爛?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為我帶了白蛇的蛇蛻,所以故意這麽對我的。”

“哼,我說的難道是我虛造的嗎?哪一條不是事實?我還沒說你滿世界送姑娘深海珊瑚,最後被姑娘們埋在珊瑚礁裏的事呢。”

“噗!”洪澤的話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看到繼衡受傷的樣子,我趕緊收了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們繼續。”

“魂淡洪澤!你已經說出來了!你不是發毒誓你不會說的嗎!”繼衡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好像被提起了什麽恐怖的回憶。

“咳……”洪澤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無辜地看天,“那個,我一時嘴快……那個,我是傅靈妙的家人啊。你要接近她,我當然要秉著對她負責的態度,把你的底細告訴她吧。”

“你!我再也不來了!你就老死在這裏吧!”氣不過的繼衡抬手虛空一揮,背後出現數十株珊瑚,他一揚手,珊瑚全部砸向洪澤。隨著珊瑚的飛出,繼衡就近跳向一堵牆,牆麵在他觸碰的瞬間出現巨大的水幕,他的身影消失在水幕之間。

洪澤一抬手,珊瑚像是砸在看不見的屏障上,嘩啦掉在地上。

我看著一地顏色豔麗的珊瑚,不由得說了一句:“還真的隨身帶這麽多珊瑚啊……”

2

洪澤回頭瞪了我一眼,氣呼呼地走到餐桌邊開始把玩那柄鎮雲劍。漆黑的鎮雲劍被他握在手中的那一瞬間,洪澤的頭發突然暴長,垂地的長發在空中飄揚。洪澤一下跳上餐桌,揮舞著長劍,氣勢如虹。黑衣長發,配上手中的黑劍,洪澤不再像那個與我朝夕相處的少年,而像一個從傳說中走出來的古代戰神。

這種距離感讓我覺得不真實,我扭頭不再看他,呆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踢著地上的珊瑚。越看地上的珊瑚心裏越是覺得煩,終於我站了起來,大喊一聲:“為什麽要扔這麽多珊瑚來礙事啊?”

身邊的玲瓏被我嚇了一跳,“喵”地叫了一聲,弓著背竄進了廚房。我歎了一口氣,不期待洪澤的回應,從茶幾下翻出一個垃圾袋開始打包這堆珊瑚好把它們扔出去。

我提著兩大袋珊瑚經過餐桌時,洪澤正用長劍戳著地上的蛇蛻,並沒有要幫忙的意思,我看了一眼蛇蛻,失去了要跟他講話的欲望,徑直走出了房門。

“傅靈妙?”電梯間裏,季雨遙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有意把兩袋珊瑚往身後遮了遮,奈何兩個袋子實在是太過巨大,我的身子根本遮不住。反倒是我不自然的動作引起了跟在季雨遙身後的江浩的注意。

“喲,什麽好東西啊?還要藏起來?”江浩雙手抱胸,上下打量著我,“難道是知道負責人要來,所以準備好要送給負責人的禮物?別藏啊,我們又不告訴別人。你不是經常給負責人送禮物的嘛,怕什麽啊。”

“禮物?你要是喜歡就給你了,對我而言不過是礙事的垃圾而已。”我學著洪澤的樣子,微微眯起眼睛,看著江浩口氣危險地說。

江浩大概是沒有想到我會跟他正麵衝突,往後縮了一步,梗著脖子說:“幹嗎?被戳到痛點惱羞成怒了?你終於意識到你的禮物對於負責人來說是垃圾了?隨便畫一幅什麽‘家人’的蠟筆畫就想要討好負責人,你以為你是著名畫家嗎?白癡,聶氏找你來又不是要培養你畫畫的,真是異想天開。”

“江浩!你別說了!”季雨遙推了推江浩,朝我抱歉地笑了笑,“靈妙,你別往心裏去。江浩他沒有別的意思。”

“不會,我不在意。”我冷淡地點了點頭,抬起一隻手衝著江浩晃了晃手裏的袋子,“這垃圾你還要嗎?”

“你說誰垃圾?傅靈妙,你給我說清楚!”江浩大吼了一聲,一副要衝上來打我的樣子。

季雨遙一把拖著他,一邊向我道歉,一邊拖著罵罵咧咧的江浩走出電梯間。我聳了聳肩,無所謂地把兩袋子珊瑚扔進了電梯間角落裏的大垃圾桶裏,窗戶上反射著我麵無表情甚至有些僵硬的臉。

我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臉,抬腿走回房間。一推開門,就看見洪澤正握著鎮雲劍小心翼翼地戳著茶幾上的縛靈籠。

劍尖觸碰到縛靈籠,鎮雲劍漆黑的劍身上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洪澤卻一點事兒也沒有。他興奮得舉著劍大叫:“果然是寶物!”

我心裏一沉,不輕不重地關上門。如果通過鎮雲劍接觸縛靈籠沒事的話,那麽繼衡之前所說的把縛靈籠做成劍穗的事也是行得通的。對於洪澤來說,不過是多了一把佩劍這麽簡單。

越是這樣想著,我越是心煩氣躁。

我當成沒有看見想要和我分享喜悅的洪澤,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把遙控器按得劈啪作響。

討了沒趣的洪澤像是和我比賽誰聲音大一樣,用寶劍敲打著桌上的魚缸,震得小錦小鯉在魚缸裏亂竄。過了一會,他嫌不過癮,用寶劍挑起縛靈籠,像是顛乒乓球一樣,用劍尖顛著縛靈籠。

我看在眼裏,煩躁地加大了電視機的音量。終於,縛靈籠一個不穩,掉在了地板上。

洪澤甩開鎮雲劍,長劍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他暴躁地跳起,吼了一聲:“你又發什麽神經?我氣走繼衡你就那麽不高興?明明喜歡那些珊瑚,又要賭氣扔掉。我又沒有逼著你扔掉,你不想扔就不要扔啊,還生氣不理我。你出去一下子是吃火藥了啊,碰到誰,誰惹你不高興,你就罵回去,罵回去不解氣你就打回去,打不過你就叫我幫忙。回來對我發脾氣算什麽本事?你怎麽這麽喜新厭舊啊?有一個繼衡你就看不見我了嗎?”

麵對洪澤的指責,我隻覺得莫名其妙,這簡直就是倒打一耙,先走開的是他,先不跟我說話的也是他,現在吼我的還是他。

一直憋著火的我,情緒隨著洪澤的爆發而爆發,學著洪澤的樣子,奮力把遙控器摔在了地上,閉著眼睛大叫起來:“啊啊啊!是我喜新厭舊還是你喜新厭舊?繼衡來了最高興的人不是你嗎?先是陰陽怪氣地不說話,又對一把破劍愛不釋手,現在還怪到我的頭上。繼衡是你自己趕走的,舍不得你去叫他回來就好了,賴在我身上做什麽?你管我在外麵遇到誰了,跟你有關係嗎?你不是要走嗎?帶著你的破劍快走啊!誰準你繼續待在這裏了?你去找淩嬌啊!不是每天纏著她,跟她打得火熱嗎?幹脆我把縛靈籠送給她好了,你就可以守在她身邊了啊!你走啊!”

“淩嬌是誰啊?你不要我一說繼衡,你就隨便扯一個我不認識的來搪塞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走?我走到哪裏去啊?縛靈籠就在這裏,我能走到哪裏?你說得輕巧,你走一個試試啊!你怎麽不走啊?你走啊!”洪澤氣急了,抬起腳一腳踹在沙發上。

我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舞,彎腰奮力掀翻茶幾,茶幾上的縛靈籠滾落到地上,悄無聲息。玻璃茶幾轟然倒地,瞬間碎成了一地玻璃碴,隻剩下一個空架子。

洪澤下意識地伸手想扶,動作卻沒有茶幾失衡的速度快。直到茶幾碎了,他才恍惚地收回手,失措得像個孩子。

看著地上的玻璃碴,我跌坐在沙發上,失神地看著電視機,喘著粗氣一個字也說不出,內心交雜著憤怒和喜悅、懊悔和痛快。

電視裏正上演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拍的偶像劇,男生和女生正在吵架。男生正想摔門走人的時候,本來還在極力挽留的女生卻失聲大哭了起來,拿起手邊一切可以拿得起的東西砸向男生,嘴裏大喊著:“你走,走了就不要回來。”

我原以為男生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摔門就走,不去理會那個口不對心的女生。可是男生突然朝女生走了過去,一把將女生緊緊地抱進懷裏,嘴裏狠狠地說著:“你這副樣子,叫我怎麽舍得你一個人。”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顯然這個男生一定不會受縛靈籠的禁製,可以暢通無阻地從女生身邊離開,可是他卻被什麽牽絆著,走不開、逃不掉。

是什麽呢?牽絆著他的是什麽呢?我陷入了深思。

突然,洪澤像是受了啟發一樣,風一樣走向門邊,一把拉開房門。我愣愣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空氣像是靜止了一樣。

“你不拿東西砸我嗎?”洪澤抬手指了指電視的方向,看起來有些疑惑。

“我手邊沒有可以拿來砸你的東西。”我掃了一眼身邊,沙發、電視,還有碎了的茶幾,沒有一樣是我可以拿起來砸他的東西。

“這樣啊……”洪澤抬手撓了撓脖子,一臉困惑地說,“那現在怎麽辦?”

我沉吟了一會兒,一直逆光看著洪澤覺得有點眼花,想了想說:“要不你先關門?我看久了有點眼花。”

“哦。”洪澤應了一聲,乖乖地把門關上,繼續偏頭看我,見我半天沒有反應,他猶豫著說,“那個……我要不要走過去抱著你?”

洪澤突然的提議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扭頭看著電視上,正好是男生抱住女生那一幕的特寫回放。

男生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的指節,女生因為哭泣而顫抖的頭,似乎有什麽東西將他們緊密地聯係在一起。

我輕聲地對他說:“可是,我們沒有那樣做的理由啊……我們隻有縛靈籠。”

“想做就做了,還需要什麽理由嗎?”

“我從來沒有那樣隨心所欲過。”我盯著地板上的碎玻璃,在燈光的照射下,它竟然折射出五彩的顏色,“我從來沒有那樣隨心所欲過,也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發過脾氣,沒有像今天這樣砸過東西。我不做沒有理由的事,不做沒有回報的事,不做麻煩別人的事。”

“那周冕呢?”洪澤打斷我的話,有些粗魯地問。

“周冕是對我很重要的存在,是我永遠都要感恩的存在,是像精神支柱一樣一直支撐我的存在。”對於周冕的複雜感情,貫穿了我過去幾乎所有的人生,我相信,也會一直貫穿我未來幾乎所有的人生。我不是很明白洪澤為什麽會突然提起周冕,我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縛靈籠上,我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如果……我是說,我們一起尋找除了縛靈籠之外的理由吧。”

說完,我蹲坐在地上,一手撿起縛靈籠,一手去拿鎮雲劍,想要研究一下,如何把縛靈籠做成鎮雲劍的劍穗。這一試,我才知道,那柄鎮雲劍沉重無比,別說我一隻手了,就算是我使出全身力氣也無法撼動它一絲一毫。

迎著我詫異的目光,洪澤藏不住笑容,邁著小步子踱了過來,嘚瑟地說:“哼哼,拿不起來吧。我告訴你這可是不是像縛靈籠那樣沒有骨氣的法器,這可是離空耗費心血,由刀師血祭,用十萬玄鐵打製而成的人間至寶。”

看著洪澤有些狗腿的樣子,我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忍不住調侃他:“哦?這麽厲害的人間至寶,現在的主人卻被沒骨氣的法器所禁製,怪不得我覺得連劍身都黯淡了呢。要不,你自己玩?”

洪澤迅速躥了過來,一下拿起鎮雲劍雙手遞到我的麵前,嘴裏卻不依不饒地說:“自己玩就自己玩。我就喜歡拿著劍遞過來遞過去,你要是樂意就看一眼,不樂意就算了,反正我自己玩。”

我笑了笑,沒有理會他,仔細去看鎮雲劍的劍柄。不看不要緊,這一看,我就懵了,玄鐵製成的鎮雲劍劍柄也是玄鐵製的,通體圓潤光滑,根本綁不住任何繩子帶子,更別說我想用來穿線的小孔了。

我沒好氣地說:“開始我還覺得奇怪,你們說得那麽厲害的人物用的劍居然不是武器而是文劍。弄了半天根本就是你們一廂情願,這上麵哪裏有地方給你綁劍穗啊?”

洪澤比我還驚訝,盯著劍柄看了半天,不敢相信地問:“啊?這把劍不能綁劍穗?”

“廢話,這滑溜溜的你往哪綁?”

“那怎麽辦?”

“涼拌!”

洪澤仔細看了看我的表情,又看了看手裏的劍,默默地把劍收了起來:“那沒辦法了,好東西居然不能用。”

洪澤放棄得不帶猶豫,讓我有些奇怪,不由得問他:“你怎麽一點都不失望?”

“失望?為什麽?繼衡一開始不就說了嗎,他就是想來看看我們,所以我本來也沒有抱什麽希望啊。一開始沒有拿出來,大概是因為他也發現鎮雲劍不能綁劍穗了吧,所以,他應該會再想辦法的。”洪澤一攤手,毫不在乎的樣子,篤定了繼衡還留有後手。

我看他一本正經,說得也算在理,就點了點頭,指著地上的茶幾問他:“這怎麽辦?”

洪澤警惕地退了一步:“買啊!別看著我,我是不會幫你複原的,這不符合這個世界的物質規則。”

我白了他一眼:“誰叫你複原了,我是叫你收拾!”

“憑什麽?本大爺難道是來給你收拾的嗎?”

“哼,就憑你剛剛吃掉了我的牛排,現在我餓得都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你!哼!收拾就收拾!”

看著洪澤真的開始收拾,我滿意地點著頭,愉快地宣布出門的決定:“這就對了,收拾完了之後我們去家居超市買茶幾!順便給你買些吃的,還有玲瓏的貓糧。”

“等我一分鍾!”洪澤激動地叫了一聲,風卷殘雲般收拾了地上的碎玻璃,蹦躂著走到門邊等著我開門。

我笑著搖搖頭,突然有了一種帶幼兒園小朋友出門的感覺。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堆積在心底,我伸手打開門,洪澤興奮地跑了出去,我卻不再擔心他會跑得太快或者跑得太遠。

洪澤跑了兩步,突然停住腳步,回頭催促我:“你快一點啊!要天黑了!”

“誒!”我應了一聲,抬頭看著天邊的夕陽,溫暖的感覺遍布我的全身。

3

“靈妙啊,你們先去音樂教室吧。幫我拿一下書,我要去一趟語文老師辦公室。”

周冕把書放在我桌上,囑咐了一句就往教室外麵走。

“誒!”我拿著書,還沒來得及叫他一聲,他已經走出了我的視線範圍。

“你們?那我們走?”黎梓梅從書包裏拿出了音樂書,側頭看著我,眼神裏有些疑問。

“啊?”我眉頭一跳,下意識擺手拒絕,“沒,我……我還是等他一下吧,他話也不說清楚。你先和她們走吧。”

我話音剛落,和黎梓梅要好的兩個女生就擁了過來,黎梓梅朝我抱歉地笑了笑,很快就被她們拖走了。

等到教室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才從抽屜裏拿出我的音樂書,慢悠悠地走到洪澤座位旁拍醒他。

半夢半醒的洪澤哼了一聲,揉著眼睛問我:“吃飯了?”

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吃,換教室了,懶豬!”

洪澤這才懶洋洋地站了起來,一邊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一邊說:“你一個人?”

平時趕上換教室的課,通常都是周冕帶著縛靈籠和洪澤一起走,或者是我和他們倆一塊。像今天這樣周冕被提前叫走的情況,是少之又少。

“嗯,快走吧。周冕被班主任叫走了,我們去看看能不能等到他。”我隨口解釋了一句,催促著洪澤快走。

剛剛走到辦公室前,辦公室的門從裏麵被人拉開了。一個身穿西裝的瘦高男人出現在我們麵前,他一手提著一個公文包,一手拿著一張A4紙,正好抬頭看見我們。

“負……負責人。”我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尷尬得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

“哦,是靈妙啊。”負責人慢條斯理地和我打招呼,像是不經意地問,“這個是靈妙的同學?”

“我是洪澤。”洪澤搶在我前麵開口,像是宣告什麽一樣,口氣裏帶著挑釁。

“原來是洪澤同學,你好。”負責人點了點頭,簡單地打過招呼後不動聲色地把手裏的A4紙收了起來,繼續跟我說,“沒想到我今天來得不湊巧,你們班主任說這節課你們換教室,我就打算先去雨遙那裏的。你先去上課吧,中午的時候我再找你。”

我抿著嘴,警惕地點了點頭,側開身子讓出路來。他剛剛分明用餘光掃了一眼手上的A4紙,他手裏那張大概是我們班的成績單。可是看他平淡的表現,我不好判斷他到底是如何看待洪澤的身份的。

等到負責人走到樓梯間,我才壓著聲音問:“你剛剛是幹嗎?”

洪澤撇了撇嘴:“他不懷好意。”

“誰不懷好意?”周冕的聲音從我們背後傳來。

我們一回頭,周冕正從辦公室裏往外走,他一下勾著我和洪澤的脖子,大喊了一聲:“累死了。”

我掙紮著從周冕的桎梏下逃了出來,揉著肩膀,不滿地說:“你有什麽好累的啊?”

周冕捏了捏自己的手:“幫老頭做事啊。對了,我剛剛看見你們負責人了。”

“嗯,我剛剛也碰上他了。他還問了洪澤的名字,問了之後他看了一眼成績單。不過他什麽都沒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經過敏。”看著周冕,我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看了一眼成績單?”周冕皺了皺眉頭,顯然知道我在想些什麽,“洪澤,你現在能不能……”

“不能。”洪澤直接打斷了周冕的話,“剛剛我說他不懷好意,是因為他身上可能帶著什麽東西,反正我不能探知他,也不能改變他的印象。”

“什麽?”洪澤的話一出,我和周冕異口同聲地說道。

洪澤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們自亂陣腳了。”

洪澤的話讓我稍微鎮定了一些。我點了點頭,說:“嗯,我們先去音樂教室,邊走邊說。本來負責人沒有起疑,看到我們的樣子反倒起疑了。”

“靈妙啊,”負責人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剛剛邁出步子的我差點腿一軟摔在地上。我勉強站穩身子,回頭一看,負責人正和教導主任一起站在樓梯間。

“剛剛董事長打電話給我,中午我要趕回去,音樂課我已經幫你請好假了。我們稍微聊聊吧。”負責人對教導主任點頭示意,用不容拒絕的口氣對我說。

我心裏一驚,大事不好了。

腦子裏一下閃過了八百個念頭,怎麽樣才能自然而然地將縛靈籠交給周冕?可是要將戴在脖子上的縛靈籠取下,怎麽看都避免不了被懷疑。

“靈妙?”負責人不動聲色地又叫了我一聲。

我立刻回過神來,朗聲應道:“好的。例行談話應該不用太久,周冕你稍微等我一下吧,我出來了就跟你一起去上音樂課。”

“靈妙跟同學的關係變得不錯嘛。”負責人看來很欣慰的樣子,點了點頭,推門走進了班主任辦公室,回頭瞥了我一眼。

我鬆了一口氣,既然不能取下縛靈籠,那就讓洪澤留下變得名正言順吧。

負責人坐在椅子上,例行公事地問了問我在學校的近況。我乖乖地一一作答,事實上負責人到學校來視察的重點從來都不是和我們談話,而是和班主任談話。很快,談話就結束了。

我輕咳了一聲:“負責人,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先去上課了。”說完,我轉身就要走。

“靈妙啊,你在學校的朋友變多了啊。”負責人緩緩抬起眼皮,不輕不重地看了我一眼。

我腳步瞬間停頓,盡量讓自己鎮定:“同學們都很隨和,大多數都能說上幾句話。雖然談不上關係多好,但是我會注重提高自己的交際能力,多和他人交流的。”

“是嗎?聽說,你和你們學校的‘蛟龍王子’關係不錯?”負責人微微側頭,看似不經意地說。

我裝作不懂負責人在說什麽的樣子,重複了一遍洪澤的稱號,心裏把洪澤罵了一萬遍:“‘蛟龍王子’?”

負責人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開口解釋道:“就是剛剛和你一起的洪澤,似乎女生們都這麽稱呼他。怎麽會叫他‘蛟龍王子’?”

我繼續裝不懂:“是嗎?我不知道,我們班的女生都是叫他名字的。他和周冕關係不錯,所以稍微有些接觸。”

負責人微微昂起下巴,重複著我的話:“稍微有些接觸?”

我緊張地咽了口水,回想自己的話哪裏出現了問題,更加小心地回答:“換教室上課的時候,我有時候跟他們一起走。如果周冕在學校吃飯的話,通常會叫上洪澤和我。他家住得離家屬大樓不遠,所以在公交車上碰到過幾次。”

“哦?住在聶氏蓉城?”

負責人點了點頭,對於洪澤住得離家屬大樓不遠這件事似乎並不驚訝,報出了家屬大樓所在小區的名字問我。

江浩果然告訴負責人了,我有些慶幸自己主動交代了,半真半假地回答:“好像是的,具體的我也沒問。”

“你一貫和雨遙他們的關係不親厚,我看你好不容易多了幾個朋友,忍不住多問了兩句。看樣子,唉……”負責人凝視著我,看起來有些心疼的樣子,語氣也帶著失落,“靈妙啊,你哪裏都好,要是再開朗些,就更好了。”

“是,我會遵從負責人教誨,努力成為對聶氏有用的人的。”我小心地吐出一口氣,對著負責人稍稍鞠躬,恭敬地說。

“唉,去吧,周冕還在等著你吧。我也差不多要走了。”負責人站起身來,在我肩上輕輕拍了拍,示意我出去。

“負責人再見。”我又微微鞠躬,走出了辦公室,聽見負責人跟在我身後也走了出來。

一出辦公室,洪澤和周冕正靠著護欄上聊著天。我裝作驚訝的樣子:“洪澤你也在等啊?我還以為你會先走呢。”

“我怎麽走?”洪澤回過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在看見我使眼色後,換成一副無賴的樣子說,“我憑什麽要走?”

“沒,我隻是有些意外。”我抱歉地說,“周冕,我們快去上課吧,應該上課還不久。”

“好像才過了十分鍾。我們走吧。”

周冕點了點頭,招呼我過去。

雖然周冕站在靠近護欄的一側,但是我還是有意識地擠到周冕和護欄之間,讓周冕站在我和洪澤的中間。

“這樣啊?”洪澤毫無預兆地朝前跑了兩步,回頭略帶挑釁地揚起一邊眉毛,“那我們快跑吧!”

“喂!你這家夥!”我顧不上身後的負責人,滿腦子隻有縛靈籠的禁製,急急地追上去。

周冕很快追上來,從我身邊跑過,皺著眉頭卻用輕快的聲音大聲地說:“跑起來,我們比賽,最慢的人下課請喝飲料!”

“這不公平!你是男生,本來就跑得比我快!”我也跟著用輕快的聲音回應著,跑到樓梯間的時候用餘光一看,負責人果然還站在辦公室門口看著我們。

洪澤站在樓梯間的休息平台上看著我,表情嘚瑟到讓我想打他。

我沒好氣地說:“你沒事跑什麽啊?”

洪澤一扭頭,哼了一聲,自顧自地往樓下走。我和周冕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莫名其妙地搖著頭,默默地跟了上去。

難道是因為我剛剛故意讓周冕站在中間而生氣?

我隻覺得費解,有帶著潛在威脅的負責人在,我一開始就給他使了眼色,他明明也看懂了呀。這又是鬧哪一出?帶著一腦袋的疑問,我們已經走出了教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