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良久的沉默,洪澤突然看向我,開口說:“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接受洪澤的注視,感覺拉扯著我的兩隻巨手不見了,隻剩下平靜。我平靜地等待洪澤說出我之前對他做出的承諾,然後雙手把縛靈籠雙手奉上。

“你曾經說過,你最大的願望是想要得到家人。我沒記錯吧?”

洪澤一字一句地說著,明明是中文,我卻好像沒有聽懂。我的願望?我回想起最初我把洪澤當成阿拉丁神燈的燈神時,我脫口而出的願望。隻是當時洪澤並沒有給我任何回應,原來他一直記得。我隨口說出的願望,他記得,認真對他做的承諾,他卻不記得嗎?

周冕一直防備著洪澤,始終沒有放下護在我身前的手。此刻更是像炸毛的貓一樣,緊緊地護著我,厲聲說:“喂!你突然說這個有什麽企圖?靈妙當然有家人,我就是靈妙的家人!”

聽著周冕的話,我心裏感動,周冕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吧。我也一直把周冕當成是我重要的家人,隻是,從來都是單方麵接受保護的我,實在沒有顏麵說出“周冕是我重要的家人”的話。

這個時候提起我的願望,大概是要做交易吧。可是,我的心裏卻還是忍不住有一絲期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麽。

我看著洪澤的眼睛,沉聲說:“對,你沒有記錯。然後呢?”

洪澤眯起眼睛注視了我一陣,突然伸手把我從周冕背後往前拽。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動作,從周冕的背後走出來,站在他的麵前。

洪澤俯下身,同時慢慢抬起我的那隻手舉到他的唇邊。他低頭,輕輕地在自己的大拇指上印下了自己的唇印:“人類,讓我成為你的家人吧。”

洪澤的話一出,我不由得呼吸一滯。然後才觸電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腦子裏一陣轟鳴,完全無法思考。

周冕率先反應過來,上前猛地推了洪澤一把,洪澤被他推得一個踉蹌。他剛想說話,旁邊的繼衡突然發出了一陣慘叫:“啊啊啊!洪澤你在幹嗎?你瘋了嗎?”

洪澤溫潤的眼神一冷,繼衡立刻不說話了,他癟了癟嘴,委屈地說:“你是專程叫我來看戲的嗎……”

周冕握著拳頭,一副隨時就要衝上去打洪澤的樣子,咬牙切齒地說:“你以為你有什麽了不起的嗎?居然做出這種事,簡直陰險狡詐!”周冕和繼衡鬧了一番後,我冷靜下來,問:“然後呢?”

“人類,我認為你和我們不同,和法器沒有那麽大的羈絆。所以,如果我成為你認可的家人,你就把縛靈籠給我吧。”

繼衡突然小聲念叨了一句:“你一定是瘋了。”

我看了看繼衡,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如果從身為局外人的他來看,洪澤成為我的家人,我給他縛靈籠,應該是一個雙贏的結果才對。隻是,我明明有言在先會全力配合洪澤走出禁製,現在我不但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反而是洪澤又提出了誘人的條件來交換。這樣看來,陰險狡詐的應該是我才對。

周冕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有些擔心地說:“你如果不想放棄縛靈籠不用答應也沒有關係,我……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的。”

我搖了搖頭:“不,我答應。”

我心裏清楚,並不是我答應,而是由不得我不答應。幫洪澤解開縛靈籠的禁製,原本就是我應該要做的,現在洪澤願意成為我的家人,本就是我占了他的便宜。

“我說,洪澤你想清楚了啊!你天生地養,又被縛靈籠拘了三百年,你真的知道家人是什麽嗎?”憋了半天的繼衡,一下跳到我的背後,隔著我對洪澤大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洪澤有些氣急敗壞:“不就是家人嘛!有什麽不知道的,你快走吧!龜丞相要是知道他的八仙口袋破了,饒不了你。”

“喂喂喂,破了是因為誰啊?你怎麽這麽沒有良心啊!虧我還千裏迢迢來救你!”

“你是來救我的嗎?你救成功了嗎?”

“那,那又不能怪我!誰知道……”

“那你還不趕快再去找更厲害的寶物來!要是她把縛靈籠給我了,我還不能走,我讓你好看!”

“你!不講理!”

看著繼衡生氣跑掉的背影,我突然有些想笑。畢竟之前洪澤被女生纏得不耐煩的時候,總是把炮火集中到我身上。現在看來,他是那種會把氣撒在更親近的人身上的人吧。

“靈妙,你是不是……你不用答應也可以的。”周冕抓著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周冕,你夠了吧!她都已經答應我了,你磨磨唧唧地像個老媽子一樣。”

“你知道老媽子是什麽意思嗎?”

“不知道啊。”

洪澤說得理直氣壯,倒是把周冕噎住。我“噗”地笑了出來,除了淩嬌之外,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周冕被這麽幹脆利落地噎住。

“我餓了。”洪澤揉著肚子,可憐兮兮地看著我,“你帶的飯呢?我記得今天有牛排!好久沒吃了!”

“你記錯了……”我話音剛落,洪澤一臉受傷地看著我,仿佛我偷偷把牛排吃掉了一樣。我無奈地扶額,“你前天才吃的牛排!連48小時都沒有超過……”

“不要在意那些細節!來來,我們要吃牛排,牛排牛排牛排……”洪澤揮了揮手,唱著歌跑下了矮房頂。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抬手勾了勾手指,地上的製服就輕飄飄地飛了過去。再一眨眼,他已經換上了製服,又繼續唱著歌消失在樓梯轉角。

我這才如夢初醒,抬腿跟了上去:“喂!你還沒解除禁製呢,你別忘了!慢一點啊你!”

吃過午飯,直到放學前,洪澤都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我有點失望了,說好了要成為我的家人,難道隻是說說而已嗎?

我撐著腦袋看著走廊裏來往的學生,喃喃地說:“家人應該是不會讀同一所學校的吧……”

黎梓梅收拾好書包,好奇地湊過來問我:“你又在說什麽啊?上午被洪澤叫出去之後就一節課沒有回來,現在又在說莫名其妙的話,你到底怎麽了?”

“沒。”我條件反射地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又忍不住問她,“你上學的時候,家人在做什麽啊?”

“啊?怎麽突然說這個?肯定是在上班啊,你怎麽了?”黎梓梅說得理所當然,好像我問了一個特別傻的問題。

我撇了撇嘴,覺得自己傻透了。都怪洪澤,突然說什麽要成為我家人的話,害我失常。

洪澤站在我桌邊,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走了。”

“其實,有件事我在意很久了。”原本已經要走了的黎梓梅突然轉身看著我們,“你為什麽從來不叫靈妙的名字啊?”

想起中午洪澤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的臉不由得一僵。洪澤蠱惑人心的聲音猶在耳邊,隻是這唯一一次叫我的名字居然是為了讓我把縛靈籠交給他,讓他好離開。要是如此,我寧願他一輩子也不要叫我的名字。

現在,黎梓梅突然問起,我也好奇地看著洪澤,不知道他會說出什麽樣的答案。

“名字不過是一個稱呼,有什麽好值得在意的。就跟你叫老師為老師一樣,你為什麽不叫他名字?”洪澤的話有理有據,讓我和黎梓梅都無法反駁,他又敲了敲我的桌子,“走了。”

黎梓梅一臉似懂非懂,點著頭往教室外走,走到教室門口才想起反駁一句:“叫老師是因為尊敬師長啊!”

“哦。”洪澤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顯然不太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加快了自己收拾書包的動作,和洪澤一起上學一起回家的日子,在經曆了今天中午的事件之後顯得更加珍貴。

走了兩步我才發現洪澤並沒有跟上來,我好奇地回頭看他,發現他仍然站在我的桌邊在思考著什麽。

洪澤感覺到了我的視線,別扭地把頭轉向一邊,聲音含糊地說:“你在意名字之間的羈絆我才不隨便叫的……”

我心裏一驚,我的確在意名字中所蘊含的羈絆,所以我撿到的小動物中,隻有對我特別親近的玲瓏是由我取的名字。不過,洪澤似乎誤解了什麽。

“我隻是說讓你不要隨便給小錦小鯉取名字,如果取了名字,就要好好負起責任,並不是讓你不要隨便叫我名字的意思。我一開始就告訴了你我的名字啊,隻是你一直‘人類人類’地叫我。”

“你,你本來就是人類。”

說完,洪澤快速越過我,往教室外麵走。

不知道我又觸到了他哪根神經,我癟了癟嘴,快步跟了上去。這個家夥,越來越沒有保持十米距離的自覺了。

2

洪澤一路昂首闊步,不管不顧地往前衝,我幾乎要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他。到了車站,洪澤終於停下了腳步,我氣喘籲籲地問:“你……你今天這麽著急幹嗎?”

洪澤沉吟了一會,看著我,認真地說:“看電視。”

“什麽?”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恨不得一頭暈死過去。這個家夥急吼吼地要回家,居然是為了看電視。

難道是有什麽熱播劇要播放大結局?可是這個家夥從來不看電視啊,一直都是泡在浴缸裏聽電視的聲音……

“因為我沒有家人,也不知道家人是什麽樣的。我想了一下午,電視裏一定會播那種電視劇,告訴我家人怎麽相處之類的。”洪澤微揚下巴,雙手抱胸,十分得意地說著。

看著洪澤一臉“快誇我”的表情,我忍不住拍了自己一巴掌。不過是一句“人類,讓我成為你的家人吧”,我的腦子一定是被馬桶衝走了才會相信這個家夥。

這家夥這副樣子根本就不是在認真對待吧,意識到這一點,我心裏一陣不是滋味。

“班車來了!我們今天坐班車吧,速度比較快。”看到聶氏的班車駛近,洪澤推了我一把,示意我上車。

我從來沒有帶著洪澤坐過聶氏的班車,洪澤一眼認出班車讓我有些驚訝,拽著他不讓他走。“你瘋了嗎?你怎麽坐班車啊?”

“你們今天要坐班車?不上車嗎?”路過我們的季雨遙湊了過來,臉上帶著客套的微笑。

我心裏一驚,我和季雨遙也就算是點頭之交,自從洪澤出現之後更是避著她走,沒想到會在班車前碰麵。

我趕緊鬆開拽著洪澤的手,向季雨遙解釋道:“他今天想早點回家看球賽,聽說聶氏的班車比較快,所以吵著要跟我一起坐班車。”

“原來這樣啊,你們感情可真好。聽江浩說你們似乎經常一起回家,洪澤家離家屬大樓很近?”季雨遙點了點頭,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對了,我們先上車吧,別讓班車師傅等了。”

我警惕地看了一眼季雨遙,心裏琢磨著,季雨遙跟我說這個話是在提醒我還是在警告我?

季雨遙始終帶著毫無破綻的笑容,稍稍偏頭疑惑地看著我,似乎在問我為什麽還不上車。我回頭一看,沒有我拽著的洪澤早就跑上了

班車,我隻好幹笑著也上了班車。

洪澤一個人坐在班車的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對於這個軟包的座位非常滿意的樣子,即便坐著也不停地扭來扭去。

我走到洪澤旁邊,剛剛坐下就看見季雨遙和江浩湊在一起說著什麽,心裏不由得一沉。

江浩比我低一屆,頂層15個房間的14個人裏和我最不對付的就是他了。

平時早上我錯開眾人出門的時間,放學後也有刻意晚一點回去,沒想到即便是這樣也被人看見了。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緊皺眉頭,不知道江浩是看到了什麽場景,如果隻是我們一起上下車還好,如果看見洪澤和我一起進了家屬大樓就不好解釋了。更重要的是,這件事他有沒有告訴季雨遙之外的人?

“這個是把沙發搬到班車上了?以後我們都坐班車吧,沙發舒服。”玩得不亦樂乎的洪澤終於想起了我,拍著椅子一臉期待地向我提議。

對於沒有一點危機感的洪澤,我有點生氣了,沒好氣地說:“這麽舒服,你就睡在這裏好了。”

誰知道洪澤聽了我的話,皺著眉頭思考了一陣,一本正經地說:“不行,我要睡浴缸。”

我“噗”地一下笑了出來,完全被洪澤認真的樣子逗笑了。這個家夥的字典裏恐怕沒有“玩笑”這兩個字吧!

誰知道我一笑,洪澤更加正經了。他一把按住我的肩膀,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是要當你家人的人,你不能隨便把我扔在外麵。”

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明明要離開的人是他,明明害怕他離開的是我,卻說得好像我隨時會拋棄他一樣。

看著洪澤清澈的眼睛,我沒有辦法反駁他,隻好說:“嗯,我開玩笑的,我不會隨便把你扔在外麵。我很期待你當我的家人。”

“哈!期待吧,好奇吧,你給我乖乖等著看吧!蛟龍王子洪澤大人會告訴你什麽叫作家人的!”

洪澤聽了我的話立刻來了精神,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瀟灑地一甩頭發,擺出別扭的造型指著我,十二分得意地說。

我十分好笑地拉著洪澤坐下,讓他不要耍寶了:“你要說的是拭目以待吧……”

“什麽蛟龍王子啊?”和江浩說話的季雨遙聽見洪澤的話,好奇地探出頭問我們。

我眉毛一挑,還沒回答,坐在她身邊的江浩也跟著探出了半個身子,一臉嘲諷地說:“喲,傅靈妙,你還沒有放棄尋找家人啊?”

“她找到了,”洪澤抬頭看著江浩,微眯起眼睛一副危險的樣子,“就是我。”

“哼,你們有血緣關係嗎?”江浩討了個沒趣,嘟囔了一句,縮回身子不再理會我們。

季雨遙見狀,朝著我們尷尬地笑了笑,也跟著坐下了。看著江浩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順便堵住了季雨遙的話頭,我不得不佩服洪澤的反應。

看著眼前洪澤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維護我的樣子,我心裏卻因為江浩的話起了懷疑,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真的可以成為家人嗎?

不停站的班車很快到達了聶氏家屬大樓樓下,因為之前的不愉快,季雨遙和江浩一下車就不見人影。即便如此,我還是拖著洪澤在樓下的小花園裏轉悠了半個小時才上樓。

“都說了我可以直接帶你上來,你還非要等半個小時。浪費時間!就喜歡在外麵吹冷風!”越說越氣的洪澤,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背對著我不理我。

我無奈地攤了攤手,要是這個時候說我是怕他又使用法力過度,變成之前那種脫水到浮現鱗紋的樣子,一定會讓他更生氣吧。一邊想著,我一邊走向廚房,想要做牛排討好洪澤。

剛剛邁出第一步,背對我的洪澤就猛地轉過身子,叫住了我:“你去哪裏啊?”

“啊?我看你生氣了,打算給你做牛排。”

聽見牛排兩個字,洪澤眼睛一亮,擺著手催促我:“快去!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麽?”

“我真懷疑別人一塊牛排就可以把你拐走了。”我好笑地搖了搖頭,諷刺了一句,走進了廚房。

身後的洪澤嘟囔了一句:“有縛靈籠在,我哪裏都去不了。”說完,他打開了電視機,客廳裏隻有電視劇的聲音在盤旋。

站在廚房裏的我,捏緊了掛在脖子上的縛靈籠,失神地看著前方。自以為被點名的玲瓏繞在我的腳邊,轉了一圈又一圈。

3

整理好心情的我,端著兩份做好的牛排走出廚房。客廳裏不見洪澤的身影,隻有一套製服散落在地上,電視機裏播放著櫻桃小丸子的動畫片,不好的預感湧上我的心頭。

浴室的門悄然打開,洪澤從門裏走了出來,身上穿著和小丸子爺爺一樣的深灰色翻領T裇和卡其色長褲,光禿禿的頭頂閃閃發光。

我嚇得眼珠都快要掉出眼眶,結巴著說:“頭,頭發呢?”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偏袒小丸子,”洪澤走到我麵前,學著小丸子爺爺一樣握著雙拳放在胸前,“但我最,最,最偏袒小丸子。”說完,洪澤朝我張開雙手,笑著看著我。

明明是搞笑的場麵,可是從來沒有人像這樣站在我麵前,朝我張開懷抱,好像可以成為我的依靠一樣。

我的眼淚不受控製地噴湧出來,我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樣端著兩盤牛排就撲了上去。

洪澤大叫著“牛排,牛排”,然後用法力把兩盤牛排平穩地放在茶幾上,溫柔地回抱我。

我一頭埋在洪澤的肩膀上,帶著鼻音嘟囔著說:“我又不是小丸子,你是不是傻?我是傅靈妙啊……”

“好,好。”洪澤在我身上輕輕拍了拍,“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偏袒傅靈妙,但是我最最最偏袒傅靈妙。”

“這,這還差不多……”我吸了吸鼻子,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撲在洪澤懷裏,害羞起來,“吃飯吧,再不吃,牛排就冷了。”

“對,牛排……我們吃牛排。”

洪澤似乎是被我提醒了,抱著我的手也突然僵硬了起來,他收回了手,不自然地走向茶幾。

氣氛因為我們的害羞變得有些尷尬,我摸著自己滾燙的臉頰,在茶幾邊坐下。同樣滿臉通紅的洪澤和我對視一眼,兩個人都噗地笑了出來。

“你從哪裏學的這一套啊?”

“徐智尚說,提起家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爺爺,提起爺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小丸子的爺爺。”

“噗,所以你就穿著小丸子爺爺一樣的衣服,說小丸子爺爺說過的話,然後你就變成小丸子的爺爺啦?”

“你……”洪澤原本就通紅的臉這下更是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他糾結地皺眉凝視我,“我會變成傅靈妙的爺爺的!”

洪澤不服氣的樣子讓我笑了出來,我擺著手說:“還是別了。你沒有頭發的樣子實在是太奇怪了,可惜了你那麽漂亮的一頭黑發。”

洪澤瞪了我一眼,也不說話,埋頭三兩下解決了自己那份牛排,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一定會變成你的家人的!”

說完他走進了浴室,重重地關上門,隻留下我一個人傻傻地坐在茶幾旁。

“又被我搞砸了啊……”

看著緊閉的門,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茶幾上可口的牛排也勾不起我的食欲。我胡亂地吃了兩口,就扔下刀叉跑回房間,一頭紮進翻譯文件裏。

第二天。

“嗯?鬧鍾呢?”

昨晚不知道幾點睡的我躺在**,伸手在床頭櫃上胡亂地摸著。

房間裏比往日更加昏暗,看不見一絲陽光,我心裏覺得有些奇怪,坐起身來看見窗戶上竟然掛著一床厚厚的被子!是我給洪澤準備的被子!

我崩潰的把被子從窗戶上拽了下來,刺眼的陽光瞬間照進房間,整個房間變得亮堂堂的。猛烈的陽光告訴我,現在已經上午九點了!

我掃了一眼桌上,果然我的電腦和手機都不在原位。所有的一切都是洪澤幹的好事,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平息自己的怒火。

“啊!不行!氣死我了!”即使閉上眼睛,我也能夠感受到刺眼的陽光,想起手裏抱著的被子要重新洗,我更加氣不打一處來,顧不得自己還穿著睡衣就衝出了房門。

隻見空中飄浮著小錦小鯉的魚缸,洪澤的長發快要垂到地上,穿著黑色絲綢盤扣唐裝,下身穿著一條寬大的七分褲,一手拿著小茶壺,另一手拿著魚食,在逗魚缸裏的小錦小鯉。

玲瓏在茶幾上奮力地朝空中的魚缸跳躍,但是連缸底都沒碰到,就摔到地板上。

我捏了捏手裏的被子,氣憤地朝他砸了過去,隻覺得血衝上腦門,恨不得一頭栽在地上暈過去才好。這家夥又在折騰什麽?

洪澤一晃身躲開了被子,然後悠閑地扔了兩顆魚食到魚缸裏,像是才看見我一樣,拖著長調說:“靈妙,你起了啊。爺爺還想要你多睡一會兒呢,現在的學生啊,課業壓力太大了,都不注意休息。小孩子就該有個小孩子的樣子嘛,睡個懶覺什麽的……”

看著洪澤這副樣子,我氣得渾身發抖:“你又在折騰什麽啊?為什麽把被子掛在窗戶上?為什麽拿走我的鬧鍾、手機和電腦?”

“哎呀,不要發脾氣嘛……”洪澤若無其事地撿起地上的被子,在沙發上坐下,又拍了拍旁邊的地方示意我坐過去,“爺爺隻是看你昨天睡得晚,想要你好好休息,睡個懶覺啊。學校裏教的東西,我們靈妙這麽聰明,不是早就會了嘛。”

“就算我聰明,我會,也不是我不去上學的理由啊!”

“爺爺有打電話給老師,好好地幫你請假,以爺爺的名義和聲音。老師沒有發現異常,很愉快地批準了。”

“嘶……”我倒抽了一口冷氣,痛苦地揉著太陽穴,“從剛剛開始一直以爺爺自稱是怎麽回事?還以爺爺的名義給老師打電話請假,你是要氣死我嗎?我是孤兒這件事哪個老師不知道,你為什麽不幹脆告訴老師我被綁架了?”

“靈妙啊,你別生氣別生氣。爺爺昨天研究了一晚上的電視機,裏麵的爺爺都是這樣拿個鳥籠逗鳥的。爺爺找不到鳥籠,想著家裏不是有個魚缸嘛,就逗逗小錦……”

我沒有期待洪澤的答案,抓起茶幾上的手機,一看果不其然滿滿的都是周冕的電話和短信。

抬起頭,剛好看見洪澤一臉期待誇獎的樣子,我一揮手打斷了他:“家裏?誰的家裏?你跟我什麽關係?你以為把自己扮成北京老太爺就是我爺爺了?你管我幾點睡的,我是學生,我就要去學校上課,這是我們人類社會的規定。你以為你披著人皮就是人類了?你想一出是一出,你有沒有想過你給別人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洪澤被我發怒的樣子震住,像個小媳婦一樣對著手指,斷續地解釋著:“我……我就是心疼……”

“I told you I’ll be home,I told you I’ll be back……”突然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洪澤的話,我看了一眼,是周冕的電話。

剛剛接起電話,周冕震耳欲聾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傅靈妙!你想死嗎?不來學校上課還蹦出一個什麽鬼爺爺!一上午不接電話,我都要報警了!你最好有一個很好的借口,不然你就等死吧!”

我捂著耳朵,開始解釋:“那個,周冕你別著急。你聽我說,是洪澤看我昨天翻譯文件睡得太晚了,所以想要我多睡一會兒。那個爺爺也是他假扮的,他是因為關心我才會這樣做的。”

“洪澤?又是他,一天到晚總是折騰這些有的沒的。那天你直接讓他帶著縛靈籠走了,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唉,算了,不說了,你沒事就好。我上課了,你下午記得過來上課,記得想個理由跟老師解釋一下。”

電話那頭的周冕聽了我的解釋,也不再說什麽,簡單地交代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把手機放到茶幾上,我抬頭看著洪澤,原本受氣小媳婦兒模樣的他,現在變得有點氣鼓鼓的。

我有些無奈,沒好氣地說:“幹嗎?被罵的是我又不是你。”

“周冕周冕,你整天就是周冕周冕。”洪澤小聲嘀咕著。

我沒有聽清楚,於是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我說,我是故意不讓你去學校的!才不是因為你昨天睡得太晚,更不是關心你。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找你的周冕去吧!”

“自作多情?你還會用成語了?”

大概是被我驚訝的表情刺激到了,洪澤一把推開我,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浴室:“隨我高興!”

飄浮在空中的魚缸也慢慢地飛向浴室,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洪澤將浴室門推開一條小縫,企圖把魚缸拿進去。

魚缸撞在門板上發出砰砰的聲音,洪澤終於受不了了,探出半個身子把魚缸拿了進去,還不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與洪澤對視,我立馬捂住嘴,不讓他看見我在笑。

浴室門再次重重地關上,我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和洪澤相處了這麽長的時間,雖然一直知道他是個多麽傲嬌,多麽口不對心的人,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惱羞成怒。

我大笑了一陣,饑餓感襲來,揉了揉肚子,一個好主意浮上心頭。我抱起腳邊的玲瓏,靠在浴室門框上,裝作不經意地說:“哎呀,今天時間還早,要不要點個比薩吃呢。9寸比薩好像太多了,我一個人好像吃不完呀。砰地打開,洪澤跳了出來,大喊了一句:“12寸!”

“好,12寸。”我笑著拿起茶幾上的手機,開始點比薩。

洪澤抱著魚缸在我身邊坐下,身上換上了他平時穿的套頭衛衣。他前後搖晃著身子,嘴裏唱著我沒聽過的歌:“比薩、比薩12寸,12、12的比薩……”

我打趣他說:“你看你這個樣子,哪裏像是爺爺了?就是個貪吃的小屁孩兒。”

洪澤看著我,嘟囔著說:“先吃比薩,吃完比薩再當爺爺。”

“想什麽呢,吃完比薩就要去學校上課了。”

電視機已經被洪澤打開,玲瓏趁著洪澤不注意爬上了魚缸,伸出小肉爪子撥弄小錦小鯉,嚇得洪澤大叫。

電視劇聲,貓叫聲,按鍵聲,洪澤的喊聲……

所有的聲音交織在這個房間裏,暖意從我的心底擴散開來。

地上的黑色製服和黑色唐裝交疊,“或者洪澤真的可以變成家人”的想法在我腦海裏回**。

4

時間過去了幾天,就在我以為洪澤已經過了那個三分鍾熱度時,洪澤以實際行動告訴我,我錯了。

“洪澤,你真的不能這麽出門啊!”

我緊緊抓住門把手,用整個身子擋住門,不讓洪澤出去。

梳了一個大背頭的洪澤,穿著黑色豎條紋西裝,白色襯衫搭配了一條棕色菱紋領帶,西裝袖口下露出別著銀色圖騰水晶袖扣的法式襯衫袖,一雙黑色皮鞋油光發亮,完全一副霸氣逼人的樣子。

“乖靈妙不要鬧了,爸爸還要出門上班呢。”

洪澤一手提著公文包,一手拿出一副金絲邊眼鏡給自己帶上,口氣無比寵溺地對我說。

我靠著門打了個寒戰,寵溺的口氣也無法給他冰冷的目光升溫,看著我的眼神更像是隨時準備將我待價而沽,一如將我從孤兒院帶到聶氏大樓的商務精英。

我扭頭避開洪澤的視線,受不了地大叫:“你快換回來啊,你這副樣子是要去哪裏上班啊?你沒有工作,不要再電視劇中毒了!”

“靈妙乖啊,爸爸知道平時是爸爸陪靈妙的時間不夠。但是爸爸今天有很重要的會議要開,靈妙先讓爸爸出門上班好不好?周末爸爸再給靈妙補過生日好不好?爸爸會給靈妙買最棒最棒的禮物的。”

洪澤完全不理會我的話,他摸著我的頭,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哄著我,眼神裏都帶著爸爸般的寵溺。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鍾,再不出門就要和季雨遙他們迎麵撞上了。

頂著被洪澤揉亂的頭發,我讓開了擋住門的身子,有點自暴自棄地說:“你每天在家裏看的什麽電視劇啊?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奇怪的情節……”

洪澤一臉欣慰地笑了,在我頭上輕輕拍了拍:“靈妙是答應了嗎?爸爸知道靈妙最乖最懂事了!快去把小書包拿出來吧,今天爸爸親自送你去幼兒園。”

聽到幼兒園三個字,我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抱怨道:“喂喂喂!我哪點看起來像是幼兒園小朋友了?”

洪澤完全無視我的反應,自顧自地牽起我的手,打開房門還不忘說一句:“高興嗎?爸爸送你去幼兒園。”

和常年運動的周冕不一樣,洪澤的手十分光滑,握著我的力度也很大,指節分明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有些泛白。

我能感受到熱量從他的手心傳了過來,穿透我的手心,慢慢滲透到我的心裏。被洪澤牽著,我忘記了反駁,順從地跟著他走下樓。

在家屬大樓門口,洪澤停住了腳步,幹咳了一聲,說:“咳……靈妙啊,爸爸的車呢?”

看著入戲太深的洪澤終於演不下去了,我覺得又好笑又感動。這個家夥,從那天開始,每天都認真地研究電視劇,現在更是把演員的台詞都背了下來,沒有我的配合也固執地一個人演完全程。

隻是這樣生搬硬套的關係,真的是屬於我的家人關係嗎?

哪怕我們都是演戲,至少,我也給他一些回應吧……

我打定主意,揚起了燦爛的笑臉,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說道:“爸爸的車呀,靈妙不知道啊。沒有車,爸爸要怎麽送靈妙上幼兒園呢?靈妙快要遲到了。”

“嗯……”沒有想到我突然配合的洪澤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低頭思考了一下,他更加賣力了,“爸爸給你變一個魔術吧,靈妙跟爸爸到牆角去吧。”

我挑眉看著他,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難道他要用法術變出一台車來嗎?

心裏這麽想著,我已經跟著他走到了牆角。

他鬆開了牽著我的手,輕輕在我腰上一摟,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都浮在了空中。

我下意識地想要大叫,卻看見江浩從家屬大樓裏走了出來,我趕緊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下一秒,我就開始慶幸我捂住了自己的嘴。洪澤毫無預警地破空飛了起來,猛烈的風刮在臉上,像是有一個彪形大漢在猛抽我耳光,太快的速度讓我完全睜不開眼睛,隻覺得有人在拉扯我的眼皮,撕拽我的頭發,比遊樂園裏的過山車還要刺激一百倍。

不一會兒,腳下有了觸地的實感,洪澤鬆開了摟著我的手。我失去了支撐,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開始狂吐不止。

一疊紙巾出現在我眼前,一隻手輕拍著我的背給我順氣,周冕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靈妙?你怎麽吐了?洪……你是洪澤?”

我接過紙巾擦了擦嘴,看了下四周才發現我已經到了教學樓下,跪在花壇裏“嘔血育人”的石刻旁。

“還真是嘔血了啊……”我摸著“嘔血”兩個字,哭笑不得,抬頭看著麵色紅潤的洪澤,“爸爸,說好的用車送我上幼兒園呢?”

洪澤不好意思地撓了撓紋絲不動的大背頭,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怕你遲到……”

我被洪澤噎得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謝謝”,四肢無力地癱坐在地上,艱難地消化著自己種下的苦果。

“看樣子,我當爸爸好像也不行啊……”洪澤沉吟了一陣,低沉地說了一句。

剛剛驚嚇過度的我已經沒有體力翻白眼了,默默地諷刺了一句:“是什麽讓你產生了你這樣可以當我爸爸的錯覺……”

“我沒聽錯吧?”一旁的周冕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你覺得你穿個西裝梳個背頭,莫名其妙把靈妙弄得大吐特吐,就是爸爸了?”

洪澤被周冕說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我有認真準備的。我還仔細研究了哥哥的角色。”說著,洪澤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穿著運動服,手裏拿著籃球的模樣。

不等我說話,雙手抱胸的周冕挑眉看著洪澤,皮笑肉不笑地說:“然後呢?”

“然後?”洪澤突然被周冕問得一愣,有些遲疑地說:“我們……去打球?”

“哈?什麽?”周冕不敢相信地掏了掏耳朵,又看了看我,“他在幹什麽?”

“他現在大概是哥哥或者弟弟,他認為哥哥或者弟弟大概就是這種穿著運動服打球的樣子。”我無奈地攤了攤手,向周冕解釋著,突然我發現哪裏不對勁,扯了扯洪澤的褲子,“所以說,跟我有什麽關係啊?爺爺想要晚睡的我多睡一會兒,我勉強理解;爸爸因為不能陪我過生日送我去學校當補償,我大概也可以理解;哥哥或者弟弟邀請朋友一起去打籃球,跟我有什麽關係啊?”

洪澤被我問得啞口無言,抿著嘴看看周冕又看看我,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後歪著頭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哈哈哈……你還真是……你怎麽這麽搞笑啊!”周冕在一旁痛快地大笑起來。

“不準笑!你說。”洪澤單手抓著手裏的籃球,狠狠地扣在地上,籃球竟然沒有彈起,而是在土裏砸出了一個坑。

我被嚇得身子一抖,舌頭都捋不直了:“你……你想‘港啥子’?”

“好好說話。”洪澤相當嚴肅地看著我,“你說我不像,那你說家人應該是個什麽樣子?”

看著洪澤的樣子,我不由得也嚴肅了起來,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無奈地開口:“家人……其實我也不知道家人是什麽樣子,我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家人。倒是有兩次被所謂的家人拋棄,送回孤兒院的經曆。該怎麽說呢,能不能成為家人一定不是取決你穿什麽衣服,多大年紀,而是因為其他的東西,其他我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洪澤抓耳撓腮地琢磨了一會兒,最後一跺腳:“什麽說不清道不明啊,你給個例子,我照著做啊!”

“例子?” 我被洪澤問得一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看樣子你根本沒有理解我說的話……我認為的家人關係不是那種浮於表麵、虛情假意的演戲。”

原本沉思的洪澤聽了我的話,滿臉驚訝地看著我,慢慢地重複著:“浮於表麵?虛情假意?”

洪澤的反應讓我有些後悔,大概是我說錯了話。

還沒等我挽回,洪澤已經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花壇,跑向教學樓。

見狀,我也顧不上周冕了,迅速追了上去:“洪澤,你等等我啊!十米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