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20章 正文 三之6

林鳳致想著可以隨機應變,在鬥法中雙保平安,眼下看來這念頭倒也不是十分行不通。因為殷螭並不能在捉住了自己之後,立即就將人打包送往關外俞汝成處,還得兩人一道慢慢行過長途。甚至殷螭還必須先擴充了自家的勢力,才能有籌碼去跟俞汝成談個結盟,不然的話,俞汝成完全可以在得到林鳳致之後便即翻臉不認人,為什麽要跟個全無勢力的人聯手??

而殷螭所欲擴充勢力的步驟,則是林鳳致早猜想到的,並且心中有一兩分把握,覺得是自己可以阻止的。所以當殷螭說要往遼東去的時候,林鳳致也無異議,一半被他強迫,一半卻也自己順從地跟著他走。?

從南直隸往遼東,路途極長,單kao步行自然行不通。何況朝廷方麵雖然因為顧忌著不能泄lou廢帝未死之事,不好公開緝拿殷螭與找尋林鳳致,卻也一定派出東廠秘密搜捕,要避開錦衣衛耳目也不容易。但殷螭倒也神通廣大,帶著林鳳致到了蘇州府後,便有事先準備下的從人與馬匹候著。他也不要從人跟隨,隻是逼林鳳致和自己一起換了普通行客的服色,拿了偽造的路引憑信,二人改名換姓一道上路。?

殷螭被圈禁了八年,舊日的紈絝習氣消磨了好些,品位卻仍沒什麽長進,乍與林鳳致重逢就抱怨對方裝得老氣橫秋,將本來的秀美容顏都掩飾住了大半。如今林鳳致自願跟隨任由發落,他的庸俗本色立即發作,強逼林鳳致不許再蓄須不算,還故意挑選華麗時興的衣衫,硬將林鳳致往翩翩少年的角色裝扮。林鳳致對他的這等無聊嗜好,十分啼笑皆非,一向莊重慣了,穿得如此輕俏實在全身不自在,不免也提抗議。殷螭倒是振振有辭:“誰讓你總是仗著比我大幾個月,念念不忘想做我哥?我非讓你扮年輕,看起來比我小十歲才行!何況我可是要將你送老俞的,那老不死的從你十歲就盯上了你,多半喜歡你青春美貌的模樣,你要是打扮那麽老氣,沒準他就胃口全無——我豈非就撈不著結盟的好處了?”?

這個無恥惡劣的打算,自從他那日公然說出來之後,便是每日不忘地掛在嘴上刺激林鳳致。按理說既然打著這樣見不得人的狠毒主意,也應該暗暗進行,將林鳳致哄到了地頭再出其不意翻臉無情也不遲,說得這麽早又這麽直白,難道就不怕林鳳致不肯同行,半路逃跑?不過殷螭的想法往往與常人不同,他的歪理就是:“除非你狠得下心去出首我,不然倒看你逃得出我行監坐守?再說,要是一路哄著過去,那麽長辰光,我都累得慌,也白白讓你心裏舒服,倒不如早早告訴你——反正你也精明得緊,想哄也哄不長久的!”?

懶得長久哄騙,是表麵原因;要以這樣的話來反複刺激傷害對方,才是本意——可是這樣的話天天掛在嘴上說,刺激效力卻也日漸減輕。林鳳致從一開始驚怒,繼之有點傷感,到最後居然聽得耳朵都起了老繭,竟自聽若不聞安之若素起來。當然,戒心是不能完全消除的。林鳳致並不認為殷螭會因為自己關押了他八年而洗心革麵,也並不認為他會在獲得自由之後,便忘記了仇怨和野心,變成深情厚意正人君子一名。?

林鳳致從來不算計情,殷螭卻專愛拿情這個軟肋來下手挾製對方。看起來是多麽不同,然而,卻有一點是相通的,就是:誰也不會為了情而改變自己的風格。林鳳致不曾為情放棄過責任,殷螭也不曾為情反思過應該如何待對方才是真正的好。所以,林鳳致愛得悲哀而無奈,殷螭卻愛得自私而無賴。?

如今殷螭仍然是自私無賴之極的——林鳳致最為氣結無奈的地方,就是這家夥居然能夠一麵口口聲聲要將自己賣給情敵換取利益,一麵卻在趕路的時候也決不放棄享樂。並不管林鳳致聽了那些絕情殘酷的話之後有沒有繼續歡好的心情,也不管投宿的地方是客棧是廟宇、乃至失了宿頭在野外休憩,他都厚顏無恥地糾纏不休,甚至強迫**。每次心滿意足之後,又都不忘拿出賣林鳳致給俞汝成的話來過過嘴癮。這樣的態度,使林鳳致頗有點怨憤地想道,原來時隔八年之後,自己竟又一次淪為了他的玩物!?

這句話他不但想了,而且在殷螭又一次享受完了之後,不無抑鬱地失口說出來了。但殷螭對此就是一笑:“你不是愛我麽,這事還能不由得我?就算我又拿你當玩物罷,這回也跟以前不同,是你自願的呀——你不要說得這麽傷心,難道想裝個可憐,讓我對你心疼,心軟?”?

林鳳致是從來不向人乞憐的人,也是幾乎不流lou出傷心之情的人——即使真正傷心的時候,他也一般是以冷笑和淡漠強撐起自己的尊嚴,決不示弱。要別人同情憐憫,簡直是一種對自己的侮辱,何況殷螭故意這樣,其目的還不是折辱自己!所以當殷螭惡劣地笑著的時候,他也就冷淡地笑,不再說話。?

可是,他不向殷螭乞憐求得對方心疼心軟,殷螭倒是很會拿舊事來提,讓他心底酸楚,惱恨不起來——比如有次林鳳致在乏累煩悶的時候,又被殷螭強迫了一次,因情緒不佳興致欠奉,完事後竟覺得身體痛楚,心情痛苦,冷著臉躺在床上不理會對方。殷螭便拿前兩年的事來說話:“小林,還記得我們都滿三十歲的那一年麽?你一定不知道我那一年,是怎麽熬過來的!我一直記得你說過你活不過三十歲,還是因為你到大理寺受刑的緣故——你去大理寺找打,那是活該,原本跟我也沒關係罷?可是那一年,我卻是後悔死了,我為什麽要下旨讓他們狠狠打你,害你短壽?你要是短命死了,我怎麽辦?”?

他說得頗有悲傷之意,林鳳致再不想理他,也不得不開口,歎一口氣道:“我早就說過,我若死了,會在死前替你打點一切——決不會棄你安危於不顧,你又何苦?”?

殷螭惱道:“呸,你便當我那一年是擔憂自己?真是全沒良心!”他語氣稍帶激動,道:“你平日管我那麽緊,通常我都要隔一兩個月,才能知道一些外頭的消息,我又弄不清你身子調養好了沒有,怎麽能不擔心?那一年,我每天睡裏夢裏都是怕的,就怕在我還不知道消息的時候,你已經在外頭悄悄死了,我連見你最後一麵都見不著……”?

他聲音中竟有一絲哽咽,顯然當年確實是擔驚受怕過來,如今尚有餘悸。林鳳致這時候也沒法為他強逼自己**的事惱他了,於是勉強忍著身體痛楚,主動伸手攬了攬他,說道:“那一年……我不是幾次傳話告訴你,我挺好的,別擔心麽?”殷螭道:“你那麽愛強撐,那麽愛撒謊,又不曾來見我讓我親眼瞧瞧,我怎麽信得過!小林,你便是真的死了,也決不會同我知會一句的——我太知道你了。”?

他居然還笑了笑,又道:“那年我忒好笑,還誤聽了傳言,犯過一個大傻——我聽說朝中有位太傅死了,就以為是你。後來才知道,是溫太傅,不是林太傅。”林鳳致道:“哦,是溫春航老先生,臨終官贈太子太傅的。”殷螭道:“是啊,所以說我好笑得緊!一聽說上個月有位太傅出了殯,我都要瘋了。那天下著大雨,我奔出去拚命砸門,隻盼他們放我出去看你一眼——看不到人,看一眼靈位墳墓也是好的——可是,大門外麵守得死緊,我在自己家裏,就是死活叫不開門,出不去。”?

他側過臉來看林鳳致,笑容微帶苦澀:“結果,那一年你活得好好的,我卻害了場大病,險些死掉。你說一個人犯傻,還能到我這樣的地步麽?”?

林鳳致默然,良久道:“是,如今你怎麽待我,怎麽恨我,都是有理的。我不怪你。”?

殷螭倒又笑得無所謂起來,道:“你別當我是跟你說軟話,要你難過!我知道你那時也是關心我的,我生病的時候,你還特意親手做了飯菜送來給我,叫我安心養病。那陣子你忙著退北寇跟老俞交手罷?還有閑心想到我,真是難得——卻就是不肯來見我!你也太守諾了,守的還是我逼你許的諾,所以我就算死了,也是活該,沒法子呀。”?

其實林鳳致是破過誓言,悄悄去探望過殷螭的,並且還在病榻邊連續守過兩夜。隻是那時他正在高燒,昏沉中毫無知覺——然而在這種時候,說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林鳳致明白,殷螭忽然提起這些舊事來,不是要跟自己算賬,而是要自己內疚,從而必須容忍他的一切從身到心的折磨,還不能下狠心棄絕他而去。?

這是比形影不離的監視看守更深重的束縛,林鳳致何嚐不想毅然逃走,悄然躲避,免得被他日日強迫折磨,最終還有可能被當作貨物出賣交易?可是擺拖殷螭的監守或許還有法子,擺拖這樣來自心靈方麵的疚與痛,決然離棄,卻是無論如何做不出來。殷螭用以困住自己的,其實無他,就是一個情字。?

哪怕他業已絕情,卻不肯停止向林鳳致索要所欠負的情意,態度執著像一個債主,而加利滾息式的精明與貪婪,又更像一個高利貸商人。林鳳致偏偏又是恩怨分明的性格,雖然以前也曾說過,倘若是強加於我的好意,便是災難——這是指俞汝成單方麵的愛與欲而言的,對殷螭聲稱的相思相愛的苦情,自己也完全可以冷硬地以這一句話拒之,不認為是需要償還的恩情。可是,在自己也有情的時候,並且為這份情而心頭酸楚的時候,這句話如何說得出來??

所以林鳳致隻能默然忍耐,忍得幾乎不像是自己平素決不屈服的個性。比如殷螭說完這番話之後,便不顧他上一場情事做得身體痛楚,又糾纏強迫來了第二次,害得林鳳致次日下床的時候都微覺步履蹣跚。可是又不能耽誤殷螭的行程,還得強撐著騎馬趕路,在晚上終於落店投宿的時候,已經忍痛忍得連下唇都咬破了——偏偏晚上還是逃不掉殷螭索求的,還必須盡量溫存回應,同時忍受身與心雙重被蹂躪。?

他們是四月十五從南直隸常熟出發,一路風塵仆仆日夜兼程,趕到北直隸滄州一帶竟然也隻用了二十餘日的時間。林鳳致實在佩服殷螭的精力:一麵忙著趕路,一麵每夜都床笫之事不斷。日夜都要勞累,居然毫無疲倦之態,還似乎因為這樣的滿足,顯得精神越發振奮健旺。林鳳致這幾年遵循李瀕湖的告誡,一直清心寡欲,才能保得終於活過以前太醫所言的三十大限,並且將身體調養到康複狀態。因為養生,也頗懂了些醫理,知道**不節簡直就是在自己戕生,這一陣被索求得過度了,果然也有些腰酸腿軟的不適感覺。可是如何這個養生的道理,到了殷螭身上,就全然不管用?難道這八年委實關得他緊,憋得他狠,以至於發泄起來,比常人更加生龍活虎??

這樣的情形其實以前也有過兩次,一次是親征途中,一次是回京決裂之前。前者是殷螭想找補的索求,後者卻是林鳳致出於償報的獻祭。那兩次也都搞得林鳳致辛苦不堪,尤其是那一個月的獻祭行為,幾乎去了林鳳致半條命。但以前不管怎樣,似乎都及不上這次的痛苦折磨——不僅僅是因為身心同受折磨,而是殷螭在精力超常人之外,心理也好像大大超過了常態,竟可以稱之為,大大變態。?

殷螭變態的表現便是,以前他絕對不會做、或者很少做的事,現下居然樂此不疲地來幹。比如這家夥一向最講究在床笫之間要找到真正的樂子,就得雙方都享受歡愉滋味才是妙境。所以他從前並不太喜歡暴虐行為,一般都盡量溫存軟款地調弄把玩,除非心情十分不高興,又或想要懲罰對方,才會偶爾在氣頭上粗暴一回,讓林鳳致大吃苦頭。可是這回逼林鳳致同行的一路上,卻逐漸有將暴虐當作家常便飯的不良趨勢。並且這些暴虐往往是沒來由的,不是心情不爽,也不是林鳳致有什麽得罪到他的地方需要懲戒。以林鳳致的敏銳感覺,殷螭施暴的時候,心情竟非生氣,而是極好,帶著一種惡意的快慰心態。這樣的光景使林鳳致身體吃苦之外,心裏也非常痛苦,不覺隱隱害怕起來。?

又比如,到了北直隸地界之後,殷螭大概是要等候一些同黨的消息或幫助,行路放慢下來,便開始另一輪新鮮折磨方式,逼林鳳致和他嚐試情事上的新花樣。這在早年他將林鳳致當玩物時便曾經興致勃勃想搞過,但因為林鳳致死活不肯,殷螭便也沒有逼迫到底。這時卻一麵以力相強,一麵以情相挾,肆意踐踏起對方的尊嚴來,每每以最令林鳳致感到屈辱的姿勢與方式來**,並且津津有味地享受這種折辱的快樂。林鳳致屬於潔癖和怪癖兼而有之的人,被他逼迫著幹了決不願幹的事之後,剛剛做完就忍不住惡心嘔吐,吐到厲害的時候,多年不發的胃疾竟也有發作的勢頭,第二天便臉色青白胃中隱痛,什麽都不能進食。這樣的時候殷螭倒也會感到心虛,於是可以溫存兩三天,然後接著想壞點子,享受一種惡意的樂子。?

要依林鳳致的本性,那是寧可求死,也決不肯如此受辱的。殷螭以前身為帝王時都不能逼他如此忍耐與自賤,何況現下自己還掛著退職一品的官銜,而對方隻是一個假死在逃的囚犯?甚至不用多想什麽計策,隻消同他走到鬧市之中時,放聲一呼自稱被劫持,又或向偶爾在街頭可見的衙役官兵大叫一聲出首重犯,立即可以把殷螭輕鬆送入大牢,自己繼續回去過著退閑官員的逍遙日子——可是,一麵顧忌著他的安危,一麵害怕回朝跟小皇帝糾纏不倫之情,再苦痛再無奈,也索性自己忍耐!?

隻有忍耐!並且在忍耐之中,林鳳致竟然很難懷恨起來,因為自己竟還會為對方開拖解釋:殷螭如今這樣的變態,難道不是受傷太深,關得太久,亟需泄憤的一種表現?他的品行本身就不算好,受過那一場大刺激之後,難免愈發惡劣幾分。自己倒黴撞到他手裏,又被拿捏住軟肋無法擺拖,那麽除了忍受,還有什麽法子呢。?

林鳳致原本不是那種具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菩薩心腸的人,對肆意傷害自己的人更無法慈悲起來。可是這一回居然忍了很久很久,並且在忍耐的時候,還替對方著想,覺得對方心裏實在是苦——事後回想起來,自己都要哂然,大概真是八年的日子過得太愜意,把脾氣都消磨殆盡了,所以,這就叫做自找苦吃啊!?

因為,其實自己越是忍耐順從,對方的氣焰越是囂張,折磨自己的花樣也越發惡劣不堪——原來一味溫和寬容做聖人,那是化解不掉什麽戾氣的。有這般念頭,隻能叫做癡心妄想。?

當林鳳致終於想通了這一點的時候,也是對殷螭的忍耐心到了極點的時候。於是,到底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狠狠發飆一場,頓然成功打擊對方氣焰!?

這場發飆算起來還是殷螭的惡劣習氣惹的禍事——在繞過北京繼續北行的時候,他折辱林鳳致的花樣又上一個新台階,或者說開始恢複老慣例,就是歡好的時候故意不避忌外人耳目,讓林鳳致羞恥不堪,難以抬頭。尤其是這日宿在京城之北的密雲縣,因為有事耽擱,在客棧多住了兩天。殷螭沒到天黑就強行逼林鳳致和他上床,並且做事的時候竟未曾關緊房門,被送開水進來的店小二撞見一次還不算,這一晚還特意反複折騰不休,使得呻吟喘息之聲透出門縫直傳出去。結果第二日出來用早膳的時候,滿店的夥伴與住客,都以極其怪異曖昧的眼光逡巡打量兩人。?

林鳳致這一路都被殷螭逼得扮年輕,他原本五官精致,當得起眉目如畫四字,又兼肌膚白皙瑩潤,容光照人,過了而立之年後,也隻是在麵貌中添了一點成熟的韻味,那秀美的姿容終究無甚大變。這時與蓄了髭的殷螭一道出入,果然如殷螭所言看起來要小他十歲。眾人聽過了昨夜的**之聲,這時隻消一打量,落在林鳳致臉上的目光便含了心領神會的曖昧,與十分的不懷好意——那是將這個標致男子,看作孌童嬖寵,甚或小倌歌優之流了。?

這樣的目光使林鳳致十分尷尬羞愧,卻使殷螭十分得意滿足——他的惡趣味實在與常人不同,當別人lou出曖昧的眼神瞧林鳳致的時候,他反倒有一種欣欣然的感覺。一是認為大家的眼力著實不壞,知道小林真好看;二是覺得這麽一個美人被我占有著,可以讓人豔羨垂涎,豈非一件得意事?當年他喜歡任由侍從們聽見自己與林鳳致**,其實也大半出自這種自炫心理,因此決不顧林鳳致臉上是否下得來,也要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

可是殷螭忘記了一件事:此刻自己業已不是天子身份,窺聞夜間床笫**的,也不是那批隻敢拿曖昧眼光瞧瞧林鳳致的侍衛隨從們——以前那些奴才最多隻敢心裏輕賤被壓在皇帝身下呻吟承歡的林大人,背後議論一些淫褻不堪的話語;如今這小客棧之中,同自己身份一樣的客人們,卻是能夠公然交頭接耳評論這個夜裏幹過下賤勾當的男寵姿色不錯,值得一玩,並且敢於將口頭輕賤,變作實際猥褻的。?

所以當林鳳致氣得全身發抖,強忍著喝手中幾乎灑出來的一碗豆漿,全不理睬接連三四個跑來搭訕調戲的客人時,殷螭的得意也漸漸變作了憤怒,臉色開始難看起來。待得一個不知死活的客人,在林鳳致沉臉不理的情況下,居然色迷迷地伸手捏了一下他肩膀的時候,林鳳致還未摔碗發作,殷螭已終於忍不住,想也不想就拍案而起,大罵“不長眼的狗頭”聲中,一拳便揮了過去。?

這一動手,店鋪中立即大亂。殷螭上過戰場,卻沒同人打過架,不過這時怒火與醋勁齊飛,倒也在幾拳之下將那色膽包天的客人揍得鼻青臉腫,連來拉架助威的其他客人也頗挨了兩記拳風,當然自己也被毆了幾下。正打得興起,猛然被人狠狠拉了一把,跟著頭頂一陣劇痛,一件瓷器砰地在天靈蓋上反磕碎裂,跟著額前一濕,鮮血便流了下來——卻是林鳳致拉開了他,順手操起一個盤子重重砍在他頭上,同時厲聲喝道:“你丟不丟人?”?

殷螭再也沒料到居然挨了他的打,一時竟自愣住了。隻見林鳳致氣得臉色慘白,再不看自己一眼,放手轉身,向櫃台上喝聲:“結賬,東西我賠!”?

林鳳致素來辦事利落,片刻間便結清店賬,連打架毀壞的東西與殷螭該付的傷藥費都一並給了,回房取了包裹,自顧自一個人便走。殷螭愣了半晌,發現他居然有撇掉自己的意思,趕忙也取了行李,大叫:“小林,站住!”跟著直追出去。?

林鳳致當然不會聽他的話站住,但殷螭追出半條街,到底也追上了他,看見他兀自臉如嚴霜,顯然這一場氣非同小可。殷螭腦袋上還在痛著,伸手抹一把額前鮮血,苦笑道:“我為你打架,你倒打我?還想趁機溜掉?你也太過分了!”林鳳致哪裏答他,隻是一徑前行,轉過街角,往前指了一指,冷冷道:“那是醫館,進去包紮!”?

殷螭嘀咕:“打過了人,又讓包紮——真是不知什麽意思。”但頂著滿額鮮血在街上走路,隻怕過不多久便會招來街卒盤問,何況林鳳致的模樣雖然氣到了十二分,這一句話到底還是在關心自己。於是也隻好乖乖聽話,走到醫館去讓郎中處理了傷口。當然同時也牢牢拖住林鳳致的手不放,生怕他借這個機會,假裝賭氣跑掉。他這麽精乖的人,一旦拖離了自己視線,哪裏還找得回來??

好在砍的那一盤子也沒往要害招呼,隻砸破了一塊頭皮,上了點藥,用繃帶繞了兩圈,便即無事。殷螭隻好借了林鳳致慣戴的唐巾遮住滿頭,繞到下巴上的帶端還被郎中打了個蝴蝶結,一時狼狽又滑稽。殷螭在醫館拿鏡子照過,疼痛惱火之餘也忍不住要笑,心裏隻盼林鳳致也別再氣狠狠地板臉,索性笑一笑大家丟開也算了。可是林鳳致這一次,明顯是動了好久不曾動過的真氣,居然從頭到尾,毫無笑容,一直到晚上就寢,也不肯和他說話。當然,殷螭也不敢再招惹他,於是自同行以來,第一次安分無事過了一夜。?

挨了這一盤子之後,殷螭終於老實了,一路的囂張氣焰都被林鳳致這場發飆,狠狠打壓了下去——除了還能繼續要挾著林鳳致跟隨自己,不能離棄之外,其他的好事,那是再也沒有了。因為林鳳致決意不再忍耐,重新拿出以前的狠勁來,該罵就罵,該頂撞就頂撞,不想做事就直接推開不理。說也奇怪,他溫和順從的時候,殷螭變本加厲想出各種花樣暴虐折辱,戾氣一日比一日深重;等到他拿出舊日的惡形惡狀來鎮壓,殷螭的劣模樣哪裏及得上他的壞脾氣,那些乖戾變態簡直是猶如雪獅子向火,一時間化了個幹淨,非但沒有不服氣,反而乖乖地想著:對啊,這個樣子,才像是我和小林正常的相處呢!?

所以這場風波,兩人此後雖然一句不再提起,心中卻是各自琢磨了幾遭的。林鳳致想的是:早知道這家夥揍了有用,我何必一路忍到如今?就算在情上被他挾製無奈罷,就算要被他賣掉罷,我也沒必要忍氣吞聲,難道還指望感化了他的心不成——這等婦道人家才會有的傻想頭,居然我也會有,委實荒謬可笑!?

殷螭則想:其實小林壓根兒打不過我,可是至今為止,我怎麽就乖乖挨過他兩次揍,都沒還手呢?要說上一次是因為生離死別,我實在無法還手,這一次明明我也沒做錯什麽,怎能白挨他打!可是——他乖巧聽話的時候,後麵絕對不會出好事,不是鬧妖書案,就是昆明變亂,就是為我送死,就是兵諫決裂……所以,還是受住他的氣,由得他發性子罷!我拿他還有大用,豈能小不忍則亂大謀??

殷螭不好意思承認的是,自己見到林鳳致發狠的時候,其實心裏頗有點又愛又怕的感覺。愛是一直以來的怪口味,就喜歡他這副倔強難馴的形相;怕卻是自從最初相識,就在氣勢上被他狠狠壓下一頭過,於是見到他發飆動怒,便會不自禁地矮半截下去,滋生出畏懼之心來,哪怕想要變臉做些暴戾勾當,也抵不過他正是自己的命裏克星。?

事實證明,林鳳致吃軟不吃硬,殷螭卻是相反,大大的吃硬不吃軟,並且有的時候,十分具有犯賤與欠揍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