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並不怕林鳳致向皇兄告自己調戲,反正不管是怎樣的劣跡皇兄都一貫大肚能容,但第二天到暖閣去見嘉平帝的時候,卻不由得也帶了幾分心虛不安。可是皇帝看見他來,歡然敘話,絲毫未曾提到昨天的事。豫王看看皇兄又看看林編修,心道:“不知道是皇兄聽了告狀,卻不放心上呢?還是這小官其實忌憚本王,到底忍了這口氣?”?
既然他們若無其事,豫王爺當然更加恬不在意,施施然徑直過來同皇兄閑扯淡。今日大風已住了,天氣卻冷了不少,嘉平帝喘疾未犯,精神卻愈發委頓,豫王進來時看見他圍著貂裘kao在榻間,聽坐在床邊繡墩上的林鳳致讀著奏章。室內暖熱,林鳳致隻穿著單衫,未戴頭巾,鴉翅黑的頭發束得一絲不亂,神情亦是一絲不苟,還是那副禦前舉止從容合度的溫良恭謹模樣,與昨日風裏一臉冷峻、敢和豫王主仆單挑的狠相儼然判若兩人。豫王看在眼裏不禁有些胸悶,又聽說皇帝昨夜竟未回寢宮,在暖閣留宿了一夜,忍不住瞠目結舌:“難道當真迷惑至此,讓皇兄連命都不要了?”?
當然,豫王跟皇帝手足再篤,這種話也不敢公然責問的,隻是向皇帝抱怨宮裏頭太悶,找不著樂子。嘉平帝道:“王弟要回府也成,隻是朕才準了兵部尚書的辭呈,六部大嘩,今兒自俞相起,大早就在朝房聯名上書。王弟回去,仔細他們又堵到府上聒噪。”豫王嚇了一大跳,拖口道:“皇兄怎麽就準了?他們一貫上辭呈不就是裝裝樣子,隻等下旨挽留的套子而已,皇兄這回如何較起真來!”嘉平帝搖頭道:“這個朱光秉,自前年上任,前前後後遞過五回辭呈,朕都想不出挽留的話來了,所以昨日手一滑,不留神批了個準字,如今又收不回來,隻好任他們鬧去罷,好歹鬧倦了,也就完了。”?
豫王過來說話,林鳳致便退回書案,安安靜靜抄錄奏章大要,嘉平帝今日精神不振,說著說著,聲音便低下來,顯得甚是疲倦,豫王也不好對政事特別多說,於是談話間便靜了一晌。就在這時,聽到書案那頭輕輕一聲噗嗤,卻是林鳳致忽然笑了一聲。?
豫王正愁沒話題可轉,聞笑立即轉頭責問:“林編修笑些甚麽?莫不是譏諷聖上?”林鳳致連忙起來躬身答道:“不敢,微臣隻是適才走神,自己笑了。”嘉平帝道:“卿走什麽神呢?朕看你也走了半日的神了,不妨說出來聽聽。”?
林鳳致道:“回陛下話,臣隻是忽然想起舊事。臣髫年之時附在族中義塾讀書,族中子弟欺臣孤寒,日常不免多所戲弄,偏生臣當年牛心左性,最是受不落玩笑,有日鬧得急了,操起磚頭跟眾同窗拚命,居然在學堂打了個頭破血流。”?
嘉平帝與豫王聞言都覺好笑,嘉平帝道:“看卿不出,少時還曾恁地勇猛?”豫王則暗道:“怪不得,這兔崽子小時候就是打群架的潑皮!”?
林鳳致笑道:“那隻不是臣一時血氣之勇,不足為訓。鬧事過後,自然臣等眾人都遭了夫子處罰,因為罰得人多,又過於嚴苛,塾中嘩然,同窗紛紛以退學相要挾,逼令族長辭掉夫子,眾人說道:‘塾乃林氏之塾,夫子乃合族出資延聘就館,究竟誰為主,誰為客?誰當留,誰當去?’弄得族長好生委決不下,這場風波,臣記得足足鬧了一月有餘。”嘉平帝問道:“後來如何?”林鳳致一笑,輕描淡寫的道:“後來臣退了學,夫子也辭了館,隻是這一鬧耽誤不淺,風氣極壞,族中有心上進的子弟,此後都自行在家中延師,或者索性遠附別家學塾,竟致林氏義塾從此衰落。此皆臣少年時不善自持之過也。而當年眾同窗所說:‘誰為主,誰為客?誰當留,誰當去?’之語,臣至今也未思量明白,究竟學塾之中,該當是誰主誰客,誰留誰去。”?
這一番話說完,閣內不禁靜了一陣,嘉平帝慢慢的道:“卿這比方,倒是新奇有趣。”?
林鳳致跪下來,頓首道:“不敢,臣隻是談論舊事,未敢有所比方。”?
嘉平帝正要說話,忽然內室稟道:“皇上,太醫恭請藥浴。”嘉平帝哦了一聲,由兩個內侍扶著起身,向豫王一頷首,豫王忙道:“皇兄自便,臣弟也要告退了。”嘉平帝又唔了一聲,忽然回頭問林鳳致道:“不知卿髫年之時,比今日姿貌何如?”?
林鳳致愕然道:“這個……微臣不知。”嘉平帝凝視他一晌,微微笑道:“想是同樣標致。”說了這句話,便由內侍扶著向內室通道去了。閣中諸人一齊下跪恭送。?
通向內室的門關上之後,眾人方才起身,豫王一使眼色,小六立即扯扯留在閣內的另兩名內侍的衣襟,眾人會意,於是躡手躡腳的都退出門去。林鳳致已回到書案邊坐了,豫王跟到案邊,嘿嘿而笑,盯著他不開口。林鳳致也不言語,隻是泰然自若的翻案上書冊,安閑得好似室中別無他人。好半天,還是豫王沉不住氣,先找個由頭開口:“皇兄誇你標致,髫年就鬧散了學塾,林大人果然是天生的禍水坯子啊。”?
林鳳致道:“那是皇上錯愛,王爺怎麽就當了真了,下官愧不敢當。”?
豫王湊近過去,故意放低聲音,說道:“別裝了,昨夜皇兄同你……”林鳳致挑著眉,神色無驚無懼,亦無羞無慚,等著他說下麵的猥褻言語。誰知豫王隻是嘿嘿笑了半晌,才接著道:“皇兄同你,什麽都沒做罷?”?
林鳳致微有驚異之色,抬眼看了他一下。豫王見他神色訝然,不由捧腹大笑,半晌才喘著氣道:“我道你是裝,原來真是雛兒——夜裏做過沒有,第二日的氣色一見便知。可憐皇兄體弱,風月興淺,竟教你這個雛兒拿住了。林大人,你實在太出小王意料了。”林鳳致翻書不理,冷然道:“那也未必。”?
豫王笑道:“未必未必,實在未必!聽說林大人這兩年來,跟俞相很有些雜事秘辛,老俞是色中餓鬼,料來放不過你。可惜雛兒就是雛兒,做過卻不解滋味的,照樣是個雛兒,隻能怪老不死的沒教會你。”林鳳致怫然變色,丟下書冊,道:“王爺請回,下官還有公務,不便奉陪。”?
豫王誇張怪叫一聲,說道:“怎麽提及皇兄,林大人全不動容;提到俞相,大人卻恁般氣急敗壞?莫不是當真頗有恩怨情仇?莫不是霸王硬上弓?始亂終棄?爭風喝醋?”林鳳致閉口不言。豫王愈發得勁,又接著道:“對極,對極,小王這才想起來,九月十五你在與雲堂冒充小官爬上皇兄龍床的那回,不正是俞相召紫雲私邸陪酒的那夜麽?嘖嘖,倒真是俞相的不是了,搞了花榜良家狀元,卻還要再去偷吃行院狀元,雙美兼得,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他還待往下說,林鳳致一抬手,截著他道:“王爺,林某素非迂腐道學,這些風月情濃花街柳巷的說話,頗有興味,下官不才,私心倒也樂意奉陪,可惜此處畢竟是聖上公務所在,正經朝政尚處置不暇,盡說這些,豈不褻瀆?改日換個地方何如?”說著長身而起,提高聲音喝道:“侍侯王爺起駕!不送!”?
豫王欺身而進,伸手按在他肩頭上,笑嘻嘻道:“別忙送客,你叫也無用的,外邊皇兄的人也就是小王的人,你倒試試使喚,看他們聽你聽我?”林鳳致拍開他手,一言不發的重新落座。豫王笑道:“你也別指望皇兄回來救你,這藥浴加上休憩,沒三兩個時辰是回不來的,這辰光,很夠你我做一些風月情濃花街柳巷的事了,不必等什麽改日換個地方——那可不是太麻煩麽?”?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林鳳致倒是安然,端起幾案上一盞已經冷透了的茶水,閑閑喝著,等他下麵說話。豫王見他坦然不懼,倒是犯疑,道:“你又打什麽主意?你當還是昨日?”林鳳致嘿然道:“不敢,王爺今日人手多,下官縱有拚命之意,畢竟也無從拚起,索性罷了。”豫王獰笑道:“你的狠勁收起來就好,叫外頭侍衛來剝你衣衫,未免無趣,你識相一點。”林鳳致點頭道:“王爺是最知情識趣的此道高手,下官想要請教,這**歡好之際呢,衣衫自家來解,或是對方動手來拖,到底哪個更有意趣?”?
他口角微微含笑,臉上暈著熱氣,雖然滿臉的一本正經,卻從莊重自持中透出清豔來。豫王看見他衣衫雖薄,卻是掩扣嚴密,隻能微窺頸間一點白皙肌膚,這光景愈令人想上前一把撕光,狠狠壓倒欺負,不由自主便伸手過去,嘴裏說道:“當然是我來動手的有趣,你乖乖的……”一扯一帶,林鳳致身體便到了他懷裏,豫王順勢在椅中坐了,一手伸入他衣襟,一手便去解他腰帶。?
林鳳致眯著眼睛,佯佯不理,任他上下其手,豫王料不到他此刻出奇溫順,得手恁地容易,反而驚疑,手上不由慢了。林鳳致一手仍端著茶盞,一手卻搭上他肩膀,湊到他耳邊,極輕極慢,卻又極其清晰的道:“王爺,如今這叫做兩廂情願,隻怕你的本意,就要失靈了呀。”?
這話說得雖若漫不經心,聽在豫王耳中卻是一震,不自禁停手道:“你說什麽?”林鳳致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說道:“王爺昨日調戲,今日逼迫,做出這般急色模樣來,不就是想傳到皇上龍耳裏,好讓他當我懷恨進讒,因此說話全不可信——不是麽?”?
他本來坐在豫王懷裏,一麵說話一麵起身,臉上仍是暈著紅潮,眼神卻已清冷如水,忽然揪住豫王衣領,自領口將一盞冷茶傾倒下去,冷冷的道:“王爺,還是捺一捺性子,澆熄了這股無名業火,聽下官細細道來,你同俞相的大計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