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致一路東倒西歪地走到自己在行宮中的居所,隻見門外已經站了好幾名侍衛,卻均是靜穆無聲。他這時腦中正自一片混沌,沒有細思,跟他們出示了牌記便推門進屋,跌跌撞撞走入內室。剛剛進門,便聽到一個聲音怒道:“總算知道回來了?你真是越來越放肆大膽了!”?
林鳳致站定了腳,眼前卻是一片雲霧繚亂,哪裏看得清殷螭在什麽地方說話。倒是還沒忘記要做的禮節,於是先向上跪拜道:“微臣接駕來遲,萬死萬死!”殷螭幾步便跨到他身邊,扣住他手腕,惱道:“別裝了,已經沒外人了——你幹什麽去了?一身酒氣的回來?”?
既然已經沒有外人,林鳳致當然樂得不裝,很幹脆地回答:“喝花酒去了。”被他扣住手腕一拖,於是也想站起,怎奈這時腿腳都由不得自己,一站之下,反而一交坐倒,搖頭道:“別囉嗦了,要做就做,不然待會兒我睡著了,可別怪我——今兒真是喝多了。”?
殷螭氣得七竅生煙,他一連數日跟新征來的歌童戲子廝混,忽然想起林鳳致來,心道也不能讓他閑得太落便宜,便趁興傳令他等自己來過夜。豈知過去傳令的小六回來加油添醋回稟了林鳳致那句“讓他等”的狂言,已經氣了個倒仰。但想林鳳致還不至於公然如此大膽,多半嘴硬歸嘴硬,到時還是一樣會乖乖回來。誰知三更時分駕臨,屋內卻果真空無一人。要依他的脾氣,本該甩手就走,但心想走了反而沒法追究——下次再拿這事來說,林鳳致也決計不會理睬的——於是按捺性子等了下去,倒看他幾時回來,倒看他怎麽應付這次遲到??
可憐他平生先做王爺,後為天子,一輩子隻有別人等自己,哪有自己等別人?所以雖然也不過等了一刻有餘,在他已似等了十年八年一般漫長,直氣得在心裏罵過幾遍今夜要好好收拾這個狂妄對頭。誰知終於等到人回來,卻是醉醺醺一身酒氣,滿不在乎又輕佻無禮地跟自己說話!?
這時滿心隻想摔幾記耳光,狠狠先打醒了林鳳致再和他說話。可是想要揮掌的時候,卻見他半倚半倒坐在地下,臉上酒暈如霞,眼波朦朧如霧,一向最重視端正衣冠的人,這時卻帽側冠斜,幾縷頭發從網巾中逸了出來,掛在臉側。這慵懶的神態竟與平素在床笫間被自己弄到神誌迷亂全身無力時極為相似,卻又比那時多幾分自然嫵媚。?
平時床笫間那旖旎光陰總是極短,林鳳致大部分時候都是淡定自若的。那般失態失禁的迷糊情狀,往往隻有短短一刻,做到事畢便會重新清醒過來,推開自己走人,總使殷螭大覺失落無趣。好幾次厭憎他這種無情決絕的態度,想要幹脆撇開,卻又舍不得床笫間那短暫一刻的消魂滋味——大約也正是因為短而難得,所以始終念念不忘,需索了他近三年,也不能下決心厭棄的原因正為此吧?越是得不到越想要,人果然都有劣根性。?
殷螭沉吟一晌,揚起的手到底沒有打下去。倒不是舍不得抽林鳳致幾巴掌,而是想到此刻打醒了他,以後再要看見他臉上自動現出這般嫵媚撩人的神情,又不知要到什麽時候了。殷螭一向最是講究務實,心道反正他遲到也遲到了,跟這麽個醉鬼發作也沒有用處,倒不如先把眼下這一刻的歡娛抓牢再說——於是哼了一聲,道:“好,那便先樂過了,做完再找你算賬!”?
但是林鳳致這回雖然醉態可掬,神色慵懶,推到床上卻不怎麽馴服,被他壓住了還是紮手紮腳想掙紮起來。殷螭剛解開他外衣,正伸手去抽他束小衣的汗巾,林鳳致突然攔住不讓動手,口齒含混求道:“夫子,不要!”殷螭惱火道:“你說做的,怎麽又不要?”林鳳致顫聲道:“不能!你不能又趁我醉了汙辱我……你是我夫子,我一直當你是父親的!”聲音中竟帶了哭腔。?
殷螭隻是一怔,登時怒火上衝,重重將他一推,厲聲道:“你作死!你當我是誰?”?
他這一推力道不輕,林鳳致被推得向床側滾去,砰的一聲額頭撞上床欄。忽然蜷起身子,不住作呃。殷螭又有點擔心,怕觸了他的舊傷,忍不住湊過去想詢問。林鳳致猛地一把推開他,說道:“讓開,我要吐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居然跌跌撞撞又爬下了床,一直跑到床後子孫弄裏,尋了淨桶,翻江倒海搜腸刮肚大吐起來。?
殷螭大歎晦氣,被攪得一團興致全無,心道要麽索性走人,要麽等他吐完多半人也清醒過來了,幹脆好好算這筆賬。一時猶豫未決,林鳳致已經吐畢出來,走到桌邊拿茶漱口。殷螭已經坐起身,忽見他漱口後以衣袖拭唇邊水漬,燈光下清晰看見白紗中衣的袖口邊染了一塊刺眼的紅,微吃一驚,問道:“你怎麽了?”?
林鳳致滿不在乎道:“沒事,帶出了幾口淤血。”說著又漱了一次口,吐到案下痰盂之中。這一次漱口水可能喝得微有嗆著了,吐完了又狠嗽了幾下。驀地身體微微一顫,又是一團淋漓刺目的紅色直噴出來,濺到了中衣下擺之上。?
那分明是一口赤紅的鮮血。?
殷螭早知道他在京師受傷後曾嘔了三月的血,卻畢竟沒有去探望。這時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他吐血,一嚇之下,連跟他算賬的心也沒有了。下床過去扶他肩頭,失聲叫道:“小林!”林鳳致居然還在笑,拂開他手道:“沒事……太醫早就說過,以後要是喝多了酒肯定吐血,這話真靈。”?
殷螭定下神來,惱怒重生,斥道:“既知這樣,做什麽還去喝酒?好好的晚上被你攪了,太不成話!你還要笑?”林鳳致在找帕子擦拭中衣上的血漬,隻是嘻嘻而笑,神誌顯然還未完全清醒。殷螭忿忿地道:“肯定不是一個人去喝的,多半又是跟那個該死的吳南齡,對不對?明知你受過重傷還灌你酒,不安好心!他又有什麽好?我都將他趕到南京了,你還千裏迢迢來找他鬼混——”?
他說到這裏忽覺大是不通,明明不是林鳳致要來南京,卻是自己硬將他帶來的。幸好這時林鳳致意識不清,不會跟自己反駁,於是也就假裝沒有這個破綻,繼續往下斥責:“你以後再敢喝!再喝成這樣,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林鳳致抬頭望著他,臉上酒意的嫣紅漸漸消散,漸漸褪成蒼白,忽然輕聲說道:“夫子,你總是這般專橫霸道。”?
殷螭一呆,怒不可遏,喝道:“你又把我當誰?看清楚!”?
然而這時林鳳致眼神飄忽,眼波朦朧,雖然定定看著他,卻明顯心中看的並不是他。殷螭看見他臉上竟現出清淺的笑意,神色中有溫柔,有憐憫,有歉疚,也有……誠摯。?
平日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的黑眸裏,此刻隻剩下一片瀲灩波光,說不出的千回百轉,道不盡的脈脈輕柔。?
這決不是看一個死對頭的目光。?
殷螭猛地覺得,自己竟無意中遇上了林鳳致最無提防最為柔軟的一刻,恐怕很快便能窺知他心中隱藏最深的秘密,卻不知是甜mi還是苦澀的——但一定是柔情的。?
殷螭一向最想知道林鳳致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可是這個時刻,他卻無端端害怕起來,根本不想再聽下去。於是伸出手去,抓著他肩膀搖晃,厲聲喝道:“醒醒!你到底還讓不讓我做了?不肯做就直說,別裝瘋賣傻說胡話!我又不缺你一個!”?
林鳳致被他搖得頭發都散亂了,臉上卻還是那樣脈脈含情地笑著,聲音微帶淒然,柔聲道:“你們都是一個樣子:除了要跟我做,要我的身子,便什麽都不想——既然這樣,你何苦又讓別人來告訴我,你真心待我?到底什麽是真心?難道隻有上床占有我,才是真心?讓我一生一世供你玩弄取樂,根本不顧我想頭,便是真心?”?
殷螭皺眉道:“你昏頭了!不聽你胡扯。”對方這般癡顛之狀實在令自己胃口全無,懶得跟他耗下去,心底又隱隱怕聽他說話,於是放開手打算離開。趁今晚還早,回去找新寵的小戲子來泄火算了。?
他剛轉過身去,林鳳致忽然自背後抱住了他,懇求道:“別走,聽我說完。夫子,你聽我說完。”?
殷螭不覺身體一震,這幾年在床上也不知抱過林鳳致多少回,但被他主動抱住,今日卻是頭一遭。盡管他口口聲聲都是“夫子”,心裏想抱的顯然不是自己,卻也一時不忍甩開。隻覺他抱得很緊,將臉貼在自己肩胛上,這種動作不似**,倒像是有幾分撒嬌的味道。殷螭驀地心裏酸了起來,暗想:“他以前難道這樣抱過俞汝成?”?
但覺林鳳致貼著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聲音卻很柔軟,喃喃道:“你別再逼我,我就一輩子做你的子鸞,隻做你一個人的子鸞,好不好?我什麽都能給你,哪怕要我的心要我的命,都使得,惟獨這個身體不能——你等於就是我父親呀,怎麽能夠**呢?你總說你愛我,為什麽便不能清清白白相愛?你這樣我怎麽信得過你?”?
殷螭心中大罵活見鬼,忍不住道:“狗屁清清白白相愛——你認清楚人,放開手。”林鳳致伏在他背後,輕聲苦笑,道:“我認你認得太清楚,你嘴裏說愛,其實也就是要泄那點欲。你縱使被我逼迫懇求,口頭答應了我,心裏那點淫欲念頭也去不掉。你還不及他坦率呢——他坦白跟我說,要身子最實惠,心是狗屁,一文不值——你和他骨子裏不就是一類人麽?”?
殷螭愕了一愕,才明白林鳳致口中說的這個“他”,原來卻是自己本人,那句什麽要身還是要心的結論,原是自己說過的。這等光景頗是詭異:他明明抱著自己,卻在和想象中的俞汝成說話,說話也就罷了,偏偏又要扯上自己來。心裏一時也不知是憋悶還是慍怒,拉開他抱持自己的手,轉身和他麵對麵,燭光下卻見林鳳致癡癡向自己笑著,眼中一股傷心的神氣,繼續說道:“所以,你要的是沒有心的林子鸞,隻要讓你愛——滿足你的淫欲——便好,我不是啊。我林鳳致雖然這顆心一文不值,卻是自己的,有分寸有主張的,你不拿真心來換,換不著的。”?
他仰起臉,將額前散發甩到後麵去,淒然笑道:“我娘說過的:我便是自甘下賤要給男人睡,也不能跟睡過娘的男人!別說我一直將你當父親,就是能夠忘記這師生綱常,也不能亂這繼父子的倫常!母子兩代都跟一個男人,是畜生才做得出來的悖亂勾當,我不能——我同你反複說過,你為什麽便不能稍微有一點點明白,一點點尊重我的意思?反過來,你竟記恨我娘,以為除掉她就沒有事了……你太狠毒,太專斷!你親手把我們推上了絕路,你知不知道?”?
殷螭實在聽不下去,沉著臉道:“他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反正你們都已經完了。我看你還是乖乖挺屍去罷,別嘮叨個沒完了——今晚你實在鬧得太過分,等你明天醒過來,我再找你算總賬!”?
林鳳致慘笑道:“是啊,已經完了!娘死的時候,我設局害你的時候,我們便徹底完了!你手上有我娘的血,我手上有你全家的血,我們怎麽能善罷甘休?怎麽能講和?”?
殷螭皺著眉頭打算趕緊離開這個嘮叨不休的醉鬼——料不到林鳳致酒品如此之差,喝醉了便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說出來,還幸好沒聽見自己最不想聽的話。雖然他臉上那股心碎神傷的模樣,也讓自己非常不爽,竟暗暗感到一種類似嫉妒的不悅。?
可是林鳳致卻不肯放他離開,他剛撒手走出兩步,林鳳致又撲了上來。這次卻是直接撲到他懷裏,語聲哽咽,叫道:“夫子!”殷螭忍不住發火,向外推道:“鬼才是你夫子,滾開!”但林鳳致這回抱持極緊,他連推了幾下竟沒有推開,再一用力,反而將自己也帶了個趑趄。隻覺林鳳致身軀顫抖,顯然激動已極,喃喃道:“不錯,我們已經完了!走上絕路便再也不能回頭了!你可以忘懷血仇,我也決不能夠的——可是,為什麽還要這樣?為什麽一切都徹底結束了,卻還這樣?你毀了我的身,還要毀我的心!我……我……”?
殷螭一顆心陡然往下一跌,不由自主全身一涼,知道自己最不欲聽見的話,便要由他說出來了。?
林鳳致伏在他肩膀上,兩人貼得極近,殷螭幾乎能感覺到他急速的心跳。而他這個擁抱又是如此之緊,緊得差點讓自己窒息,好似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卻又充滿了一生的絕望。?
原來他最隱秘的心思,果真是這樣的:甜mi,苦澀,而又柔情萬種。?
殷螭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將他狠狠推倒在地,立即走開,再也不聽他下麵要吐lou的話語,這實在是又酸又苦的煎熬——雖然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心裏便要酸苦不堪:不過是個取樂的人,隻要床笫歡娛便成了,至於他的心思究竟如何,卻與自己何幹?有什麽好管??
可是這個擁抱是這麽的熱烈,又是這麽的悲傷,難以推開,不忍推開。?
忽然覺得肩頭濕熱的感覺不住傳來,一怔之下,才發現林鳳致伏在自己肩上,不出聲地哭泣。淚水濡濕了自己肩頭衣衫,慢慢滲到肌膚間,竟是那樣滾熱灼人。?
心頭也似被這熱淚滴上了,又似滾油在煎,說不出什麽滋味。伸出去打算推開他的手,終於緩緩撫在他後背,忽然用力,反抱住了他,柔聲哄道:“小林,是我,別哭了。他不值得你哭——今晚我也不動你了,好好睡一覺去罷。”?
林鳳致抬起頭,臉上淚痕狼藉,卻在慘淡地笑,說道:“為什麽會這樣呢?什麽都完了,你卻又讓人告訴我,我卻又忍不住回想——小時候的事我記不真,成人之後,你我糾纏三年,決裂至今又三年。糾纏的時候我躲你恨你,決裂後……決裂後……可是我們明明再也回不了頭。血海深仇,恩怨榮辱,一切都是絕路,再也回不了頭了!”?
“你為我功敗垂成,我不感激你!你尋我八年,我也不感動!你心裏想要你要的子鸞,我心裏有我敬重的夫子,我們所想的南轅北轍,永遠到不了一起。所以你待我再真心,再好意,也是沒有用的——可是,你待我這樣,子鸞也不是鐵石心腸。”?
“你不是老怨我冷淡無情麽?其實最初一開始,你格外關照我,總是來找我,邀我和一些情詞綺語引逗我……我有什麽不懂,有什麽不知道?我故意裝糊塗,那是盼你知難而退,不要越過人倫!我一直小心翼翼維護著我們之間的情誼,你卻硬是把它毀了……”?
殷螭愣了很久,才發現他一直在絮叨說話,而自己竟也一直在靜靜聽他傾訴。這時兀自被他緊緊擁抱著,自己也在反抱著他。這麽親密而深情的姿勢竟是未曾有過——哪怕是三年床笫歡好的時候,都未曾有過。?
可是他哭倒在自己肩頭,緊抱著自己傾訴的,卻是為了另一個人的無望的愛。這是何其的荒謬,何其的百感交集!?
殷螭覺得自己的涵養工夫,實在是太好了,竟然到了這個時候,連憤怒也沒有。難道是被他這般悲苦無助給打動了心坎?還是因為,自己到底也沒什麽吃醋生氣的立場??
隻因為他跟自己,兩人之間,始終便沒有“情”之一字的地位。一個是好色逐欲,一個是無奈委身,再加之明爭暗鬥,如此而已。?
沒有憤怒,卻有奇怪的酸苦,心靈像是在深淵中下降,跌了很久也不見盡頭。?
林鳳致又伏到他肩頭去了,這一次不再哭泣,隻是輕輕挨著,聲音自他衣衫間傳出來,有些含糊不清:“其實我也有些傻氣的,你……你玷我清白的時候,我便隻知道恨你了,因為我死也想不通這樣的事如何能做——人倫之道上,這是**;陰陽之道上,我也決不甘心辱身為婦人女子之事……可是好笑麽?這三年裏,我倒覺得有一絲明白你為什麽了——跟他這三年裏,他總是樂此不疲地說這樣快活。你大概也是覺得,要我的身子是很快活的罷。”殷螭忍不住道:“廢話!難道我沒讓你也快活?”林鳳致輕聲苦笑:“你的快活,我的恥辱——倘若我能夠愛你的話,或許我也能甘心受了這恥辱。可是,夫子,對不起,我不能以你要的方式愛你;你隻想占有,我隻想自持,大家越離越遠,對不起,對不起。”?
他忽然連聲嗆咳起來,身體顫抖,一側頭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因為咯得急,竟然全吐在了殷螭的衣袖上。殷螭大吃一驚,顫聲道:“又吐血了!”一時連醃臢也來不及嫌棄,隻覺他身體發軟下滑,急忙用力攬住,道:“別說了!我給你傳太醫去。”?
林鳳致軟倒在他臂彎,卻在淒惻地笑:“別管了,沒關係!太醫跟我說過,要是不好好保養,肯定活不過三十歲,我樂意得緊呢——你比我大近三十歲,我卻偏要死在你頭裏,來生的話,跟你一道投胎做同齡人可好?今生不成,我許來生給你罷。不做父子,不做師生,不做仇人……我們好好的相愛。”?
他聲音漸說漸低,慢慢止住了。殷螭有些心驚,抱住他搖晃道:“小林,小林。”卻聽他呼吸平穩悠長,原來竟是說著說著,終於在自己懷裏睡著了。?
他鬆了口氣,也不知是氣惱還是好笑,嘀咕道:“許什麽來生?許他還不如許我,我們今生便是同齡人呢!”拖著他到榻邊,將他和衣丟上床鋪。到這程度自然是什麽興致都沒有了,貴為天子,也自然沒有服侍醉漢就寢的理。於是索性喚了外麵等著的宮監進來,讓他們替林鳳致更換寢衣,擦浴蓋被。又傳令隨行太醫過來看視一下這吐血之疾,開幾劑方藥準備著。?
折騰了這一場,已到四更天氣。殷螭不免大歎倒黴,連另找個嬖寵來臨幸的心情都沒有了,索性自己回行在的寢宮睡覺。臨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下林鳳致,隻見他早就睡得人事不省,青絲散亂酒容微酡,臉上沒擦洗幹淨的地方還留著淚水縱橫,唇邊也染著方才吐血的痕跡,觸目驚心的一抹殷紅。?
殷螭想起來這居然還是自己第一次看見林鳳致睡著了的樣子——平時歡好一畢他都是起身先走,從來沒跟自己同床共枕睡過一夜——這般睡容單純安靜,竟教自己心旌搖搖。看了一晌,鬼使神差一般俯頭下去,親了親他平時從來不喜自己觸碰的雙唇。?
觸處柔軟,舌尖卻嚐到了混合著血漬與淚痕的味道。林鳳致的血淚,原來一如他心底的苦味。?
既鹹且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