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早就知道兒子有這麽個不長進的毛病,隻因太過溺愛,一向也不曾多管,卻不料兒子此刻公然說出口來,一臉輕浮神氣,好象專寵男人、導致無子非但不是件醜事,還值得炫耀一樣;而那個身為大臣卻不要臉勾搭兒子(她自然不會去想其實是兒子逼迫人家,而非人家勾搭兒子)的寡廉鮮恥之徒,居然立即含笑接了句“抱歉”,也似乎委身主上乃是十分光彩之事,絲毫不覺羞慚——這一對君臣,簡直無恥到一路去了?

再想起前朝舊事,和亡故的長子曖昧不清的,仿佛也是這個不識羞的臣子,這一下新仇舊恨統統湧上心來,氣得隻拍案大罵了一句:“荒唐!”便即氣噎喉堵起來,坐在她肩下的劉後趕忙去扶持勸慰,一向平靜的聲音也帶了三分怒氣,忽然高聲喝道:“皇上!”?

殷螭正自笑眯眯的看林鳳致慘白著臉還支撐著強笑回答,心道小林的反應甚合我心——就愛看他這種明明無奈還死硬強撐的樣子,要是一下子氣倒氣哭反而無趣了——不提防皇嫂忽然開口叫自己,一怔之下,“嗯”了一聲。劉後自簾後站起,道:“皇上,臣妾有幾句不知進退的言語稟上。”?

她言辭十分客氣,但畢竟是嫂子身份,殷螭也不得不給她麵子,於是道:“皇嫂有話請講。”劉後道:“皇上,內閫外政,各有區別,林先生乃是先帝托孤大臣,奈何無端戲侮?適才戲言,倘若傳播到朝堂之上,皇上何以服眾臣,先生何以立朝綱,太子何以繼學業?——請皇上三思。”?

殷螭再也料不到自己居然挨了皇嫂一通教訓,饒是臉皮再厚也不由得微微紅了起來,卻不是羞愧而是氣惱——但無論自己怎麽貴為天子,叔嫂身份總還是在的,縱使惱羞成怒也不好發作,一時竟堵得啞口無言。?

時後方才被丈夫羞辱了一句,坐在簾後直氣得麵色煞白,這時卻忽然一聲冷笑,徐徐的道:“先帝托孤大臣——不錯,倒是托得好,托到勾結內閫接應,來絕聖上的血嗣!”劉後隻道她還在喝那幹醋,不禁皺眉,道:“妹妹,先生與我等內閫之事何幹?……”時後截著道:“內閫之事?怕有什麽‘中冓之言,不可道也。’的事罷?姐姐想必是明白的?”?

劉後本來向垂簾走近了兩步,隔簾向皇帝小叔子說話,這時忽聽這一句話,登時回身,動作急了,竟不曾顧得大家風範,垂簾被轉身的帔子帶得晃蕩了一下,怒聲道:“妹妹此話怎講?”?

時後隻是冷笑,殷螭聽皇後此話大有骨頭,便問:“皇後,有什麽‘言之醜也’的事?這裏都不是外人,不妨講來。”時後道:“皇上,臣妾顧惜先帝體麵,不敢妄言。”劉後厲聲道:“先帝體麵,豈容吞吐曖昧之詞?便請皇後見教!”殷螭也道:“皇後,哪有講一半又吞一半的事?皇兄身後體麵,斷不容如許含糊——給朕講來!”?

時後卻不親自說話,喝令道:“黎司儀!”一個女官答應了自簾後出來,卻是皇後身邊的司儀女官黎氏,向殷螭恭行跪拜。時後道:“黎司儀便是得訊向臣妾告發東宮巫蠱的人——日間的話,再細細向皇上回稟一遍罷。”?

林鳳致本來侍立殿中,見到女官出來,不便正視,低著頭後退了兩步。誰知這黎司儀得旨平身,稟了幾句來由的套話之後,突然一手直指到自己身上,稟道:“皇上,奴婢大膽說一句,這巫蠱之事,實出於林少傅勾結指使!”?

殷螭皺眉道:“此話何來——適才的話便依皇嫂說是戲言也罷,當得這般真?”黎司儀道:“皇上恕奴婢萬死,下麵的話才好回稟。”殷螭道:“說!”?

他聲音中已經含了煞氣,黎司儀竟嚇得一噤,同時時後也在簾內喝道:“黎司儀,隻管說來!”這女官進退無路,一橫心,大聲道:“稟皇上,宮內一直風聞林少傅與後宮一位貴主——私通款曲,表記往來,有難以言狀之事——暗下巫蠱絕皇上血嗣,便是為了保那位貴主子嗣地位如磐石之固。皇上倘若不信,那表記如今尚在林少傅身上,一搜便知!”?

林鳳致本來已經料想到今晚風波非同小可,適才侮辱也是難堪無比,卻萬萬料不到,還有這般驚濤駭浪。?

饒是他強硬自持,也不由驚得魂飛天外,一時竟不顧失儀抬起頭來,卻見殷螭也是一副驚愕神色,顯然皇後讓黎司儀說出的這指證,也同樣大出他的意外。?

同時劉後已在簾內失聲道:“黎春,你好大膽!敢來汙蔑哀家……”黎春乃是黎司儀的閨名,聽得舊主呼喝,自然不好回話。時後反而笑道:“姐姐何必如此情急?黎司儀原未指明到底是宮中哪位貴主——難道那什麽表記,姐姐也知道情由不成?”?

一時殿上死一般的沉寂,隻聽到劉後鬢間步搖釵環簌簌作響,顯然她已經氣得不住發抖,然而聲音卻鎮定了幾分,冷冷的道:“時氏——我執掌六宮四年,從無半分行差踏錯,豈能容得爾等肆口造捏,汙蔑清白?哀家今日確實賞賜過林先生物事,卻無非是尋常香料,太子也得了同樣的賜物,有什麽表記,什麽款曲?這等捕風捉影之言,敢來陷我!”?

時後笑道:“不錯,想必真是尋常香料,奴婢小人混說也是有的——林少傅何不繳出驗看?”?

太後本來被兒子氣得正在發喘,聞得時後手下指控,一時又有點發懵,此刻忽聽這一句話,登時厲喝:“不錯,繳來!哀家親自驗看!”?

殷螭霍然立起,幾步便跨到林鳳致麵前,眾人隻見他滿臉都是黑氣,都想:“皇後娘娘這一招大毒!林少傅膽敢背著皇上和劉娘娘有私情,如今撞破,卻不知道皇上怎生發落?”眼看殷螭一副捉jian神氣,簡直是要狠狠摑林鳳致幾耳光的模樣,大家也不知道是該期待還是該捏一把汗,都靜默無聲的屏息等著。?

然而殷螭卻始終不曾動手,隻是咬著牙陰笑,說道:“小林,你很好——國朝大臣,沒有讓人搜身的理,你自己乖乖繳出來罷!”?

他平時隻有私下**的時候才喚“小林”,這時大庭廣眾的衝口叫出來,顯然已是盛怒。林鳳致看他一眼,心道關係先帝體麵的大事,你還跟我鬧什麽私人情緒?當真不識輕重——若在私底下他早出言譏刺,可是這時畢竟在眾人之前,不得不保持君臣體統,隻得屈膝跪倒,口稱:“臣遵旨。”取出日間劉後賞賜的香囊,便有小太監接過呈上皇帝。?

安康忽然道:“父皇,兒臣也有一個,也是母後劉娘娘賞的。”小手從袖子裏拿出香囊,也不用太監轉交,直接遞到父皇手裏。?

兩個香囊式樣相同,都是宮錦所製。林鳳致的是天水碧色,繡著秋月梧桐,太子的是明黃色,繡著二龍戲珠,都微微散出沉香的味道。?

殷螭的臉色微微好看了一些,還未說話,黎司儀已膝行過來,稟道:“皇上,奴婢鬥膽請皇上拆看林少傅的香囊……”他臉色不覺又是一變,也不用下人動手,自己一把將兩個香囊全部拆開,忽然哼了一聲,將囊中香料盡皆傾倒在大殿地上。?

安康的香囊裏隻是沉香,林鳳致的香囊之中,卻另有一團麝臍,二枚相思子,一對叩頭蟲,以極輕薄透明的宮紗,打成個同心結的小囊裹著。?

這些都是男女合歡的媚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