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生死相隨
如果說這個迷霧森林有古怪，那麽狐狸精的巢穴就更是怪上加怪了。別的妖精一般都將窩安在山洞裏，而她卻在大樹中挖個洞為門，巢穴就像是個無底洞，深埋在地下。要是王員外沒有說她的真身是一隻狐狸，那麽他們很可能將她誤認為是一隻披著人皮到處作怪的老鼠精呢。
慕容亦寒用法術將周圍的濃霧聚集起來，凝出一個水球，向著樹洞裏拋了下去，過了半天才聽到一聲很輕的回音。
“這洞很深，準備好了麽？”夢汐點點頭，左腳剛抬起，身子卻突然一輕，被慕容亦寒打橫抱起。
“你幹什麽？放我下來……”小小的身子在他有力的雙臂中掙紮著，他這是要做什麽？這樣怎麽下去嘛。
抱著她的手緊了緊，柔軟的身體讓他的心神不由多了一份激蕩。慕容亦寒輕輕揚起嘴角，聞著她身上的陣陣清香，在她的發頂嗬氣如蘭：“別亂動，摔疼了我可不負責哦。”
溫柔地讓人骨頭都能酥化的聲音，自他的口中緩緩飄出，讓夢汐不禁產生了一種錯覺，這個人，是她那霸道傲慢，又愛欺負她的師兄麽？
恍惚之間，眼前一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急速地下墜，被他抱著又無法施出任何法力，夢汐下意識地摟緊了慕容亦寒的脖子，靠在了他的胸前。這是她第一次和他貼得這麽緊，聽著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感受著他胸口的起伏，他獨有的男性氣息縈繞著她的臉頰，彌漫在她的鼻間。
溫熱的鼻息在額角滿溢，夢汐抬起頭，慕容亦寒正一臉笑意地看著她，漆黑深邃的眼眸下，是隱藏不住的柔情與愛意：“害怕嗎？”
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仿佛隻要他一低頭，就能將她微張的紅唇含在嘴裏。看著眼前這張精致的小臉，迷人的雙眸泛著迷離的光澤，慕容亦寒的血液都仿佛沸騰了。克製著心底一層高過一層的激浪，將她牢牢地護在雙臂之間，他多希望這真的是一個無底洞，永遠都不要著地，這樣他就可以一直抱著她，一直看著她。
“不、不怕……”隱隱約約感覺到他眼中泄露的情緒，夢汐心下一驚，慌忙地低下了頭。
埋頭在她的胸前，呼吸有些急促。有那麽一瞬間，她居然把他當成了師父……心底最深處，那一直逃避的，壓抑的，不願意去麵對的情誼，正一點一點地用力衝撞著她脆弱的防線。就像一棵快要發芽的小樹苗，努力地用盡所有生命力，隻為早日破土而出。
“怎麽了，不舒服？”見她眉心微皺，慕容亦寒急道，催使內力加快落地。
搖搖頭，夢汐依舊低著頭不說話，緊抿著嘴唇。心跳有些紊亂，她好像明白點了什麽……
沿著洞壁一直往前走，慕容亦寒緊緊地握著夢汐的手。狐狸精天性敏感狡猾，剛才那麽大的動靜，她不可能不知道。洞裏很黑，雖然他們的眼力比一般人都要好，在黑暗中也能看清附近的東西，但這裏畢竟是狐狸精的老窩，指不定哪裏就會布下了迷陣，還是小心為上。
一直往前走，原本狹窄的小路漸漸變得寬敞。不遠處隱隱傳來微弱的紅光，讓慕容亦寒和夢汐都提高了警惕。
他們放慢了步子，盡量不發出聲音，一點點地向前靠近。身旁，從上方石縫裏滲透進來的水流，沿著石壁滑落在地上的滴答聲，一時間尤為刺耳。
輕輕地喘息聲，從前麵傳來，慕容亦寒的左手緊握成拳。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可眼前看到的景象仍然讓他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
鋪著雪白毛絨軟毯的石床上，躺著一個瘦弱的男子。他的眉心緊皺，臉色蒼白，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衣服的領口已經打濕了大半。手上青筋暴起，緊緊地抓著身下的毯子，痛苦的□□聲隨著身體的顫抖越來越響。
他的身上趴著一隻渾身火紅的狐狸，一條粗壯碩大的尾巴直直地豎了起來，它的周身散發出一陣強烈的紅光，將她和男子一起籠罩在這紅光之下，似火在燃燒。
聞到了生人的氣息，紅狐狸猛得將頭轉向了慕容亦寒和夢汐，憤怒的眼裏滿是肅殺之氣。隨著它情緒的波動，周圍的紅光變得更加地濃豔，如驕陽般灼燒著大地。
“啊……”王墨桐被這強大的氣焰壓得身體猛烈地抽搐，一大口血從嘴裏噴湧而出。
“該死的狐狸精，還不快住手！”慕容亦寒鬆開夢汐的手，縱身一躍，拔劍向著狐狸精直直地刺去。
“……師兄不要！她是在救他！”夢汐見此大驚，急急地伸出手卻連慕容亦寒的衣角都沒有抓住。
一心以為狐狸精是在吸他精氣的慕容亦寒，出劍又狠又猛，聽到夢汐的話哪還來得及收手，手中的劍帶著鋒利的劍氣不偏不倚地刺向了狐狸的身體。
眼看就要被牢牢地刺穿一個窟窿，床上的人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個翻身將狐狸壓在了身下，慕容亦寒的劍直抵他的後背，沒柄而入。
“不--！”紅光頓時消失，變成人形的狐狸精不可置信地看著為自己擋劍的人。強行侵入的外力讓她體內的氣息四處暴走，渾身的筋脈一處接著一處爆破，刹那間鮮血將兩人的衣衫染紅，分不清到底是他的還是她的。
潔白的軟毯仿佛浸在了血水裏，頃刻間染得火紅。
慕容亦寒顫抖著雙手，搖著頭不停地後退，仿佛做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嘴裏喃喃地喊著：“不、不會的……怎、怎麽、怎麽會這樣……”他居然，親手殺了他的兄弟……
“師兄……”震驚過後，夢汐上前扶住了他，眼裏盡是擔憂。
“夢汐……”轉過頭，慕容亦寒愣愣地看著她，充滿了恐懼與驚慌，心亂如麻地抓住了她的雙臂：“我、我沒有殺他對不對？這一劍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刺的對不、對？”
“師兄，你先冷靜一點……”知道他內心的無助，可夢汐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伸手抱住他，一下又一心下地輕拍著他僵硬的背。
咬牙將劍從王墨桐的身體裏拔出，小心翼翼地將他安置在石床上，狐狸精冷冷地望向了慕容亦寒。她的臉蒼白地如同一張白紙，嘴角流淌著鮮紅的血跡，仿佛黑夜裏的薔薇，暗黑而陰冷。
剛才一瞬間的瘋狂之後，現在的她，出奇的平靜。心愛的人就快死了，此吃此刻，再也沒有什麽能夠改變她的心意。
冰涼的手輕撫上他的臉頰，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空靈而無息：“殺了我夫君，還敢說不是你！我要殺了你，為我的夫君陪葬！”
話音剛落，她的雙手便顯出了原型，變作一對狐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慕容亦寒的脖子探去。
此時的慕容亦寒恍若被定在原地，不躲也不閃，隻是怔怔地看著這致命的攻擊向他襲來，卻無還手之力。
……“皇天在上，後土為證，今日我慕容亦寒與王墨桐結為兄弟，從此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患難相扶，生死與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為此誓，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從今往後你便是我慕容亦寒的兄弟了，隻要你的一句話，我慕容亦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昔日的誓言在耳邊回蕩，慕容亦寒輕輕地閉上眼。是他做錯了，是他違背了誓言，殺了他的兄弟，殺了他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也殺了他記憶裏最美好的回憶。
那麽，就讓他來償命吧。如果在這凡間再也無法相聚，就讓他去陰間陪他，有難同當，生死與共……
過了很久，都沒有等來那鑽心的疼痛。慕容亦寒睜開眼，狐狸精的爪子近在咫尺，卻動彈不得。仔細一看，是夢汐借著空夢，點了她的穴道。
“放開我！”怒瞪著慕容亦寒和夢汐，狐狸精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憤怒。
她恨！她好恨！她恨他在這個緊要關頭闖進來，她恨他不但害她救不了她的夫君，還將她最後的希望也毀掉，可她更恨的，是她連區區一個凡人都殺不了！
“你以為殺了他，就能救你夫君了麽？”放開了慕容亦寒，繞過了狐狸精，夢汐走到了王墨桐的身前。
“你想幹什麽？！你不要碰他！”像一根柱子一樣被定在了原地，看不到身後的人在做什麽，狐狸精焦急地嘶喊。
迅速出手封住了王墨桐的幾個大穴，止住了他的血，又喂了兩顆還魂丹進他嘴裏。夢汐走到了狐狸精的麵前，淡淡地問道：“他對你真的那麽重要麽？”
狐狸精惡狠狠地盯著夢汐，沒有說話。
“你是妖，他是人，難道你不知道人妖殊途這個道理麽？你們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哈哈哈……”沉默了一會兒，狐狸精竟笑出了聲，直勾勾地看著夢汐，“是妖又怎樣？是人又怎樣？人妖殊途……嗬嗬，這不過是你們人類看不起妖精的借口而已！我們為什麽不能在一起？相愛原本就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跟你們這些旁人又有什麽關係？是你們！是你們將我們逼到這一步，是你們將他逼死的！”
“就算他現在不死，可他的生命隻有短短的數十載，對你而言，隻是彈指之間，你又能愛他多久？”夢汐問道。
狐狸精輕笑，隨後臉色恢複了平靜。沒有殺氣，也沒有憤怒，隻有無比的堅定與執著：“沒有了這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不管他輪回幾世，我都會找到他，和他在一起。”
“如果他再也無法轉世投胎呢？自古人妖之戀，都沒有好下場。”
“那麽，碧落黃泉，生死相隨。”簡單的八個字，卻如同攝魂的魔音，從狐狸精的嘴裏緩緩吐出。
夢汐不語，望著她，沉默了良久，終於伸手解開了她的穴道：“放心吧，他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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