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萬般不舍

“師父,你真的要和我們一起曆練啊?”

解決完僵屍村的事情之後,易雲洛隱去了自己出塵的外貌,與他們一起回到了雲來客棧。此時夜已深,店小二見到他們六人時,先是一臉地驚訝,隨後一個跟頭栽在堂內的一張長椅上呼呼大睡。

“不可以麽?”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易雲洛手執一杯清茶,淡然道。舉頭望著皎潔的明月,雙眸宛若銀河的星辰,燦爛明亮,漆黑深邃。

原本就隻有三間房,現在又多了一個易雲洛,這回來的路上,除了易雲洛之外,五人都不約而同地思考著同一個問題。幸好易雲洛並未打算與他們爭房間,隻是一個人獨自坐在院子裏,反正對他來說,睡不睡覺也沒多大差別,不過是換個方式的入定而已。

夢汐眼見天快亮了,見到師父之後的激動喜悅又將原本的累意與困意一掃而盡,索性就陪著師父坐在院子裏,賞月品茶。

“當然不是啦!”夢汐連連擺手,“隻是師父平日裏那麽忙,最近六界又發生了那麽多事情,都等著師父去處理。師父怎麽會想到要和我們一起曆練呢?”

如果隻是她和師父兩人,她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可剛才一路回客棧,見到慕容亦寒他們始終小心謹慎地跟在師父身後,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這要是持續三個月的時間,就算他們不瘋,她也會瘋的。這個組合是有多怪異呀!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下山曆練是為了什麽?為了提高實戰能力的對不對?可有師父跟著他們一起,妖魔鬼怪要是靠近了,隻要師父揮一揮衣袖就可以解決,哪裏還用得著他們出手呀!

易雲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麵色平靜無波,宛若此刻的夜空,異常寧靜。可這一眼,卻讓夢汐的心又下陷了一分,她就好像在一個奇異的夢境之中,周圍遍是未知和迷茫,讓她忍不住想要去挖掘,去深究,去撥開迷霧之後的隱藏的秘密。

輕歎一聲,易雲洛的眼裏出現了一絲幾不可見的憂愁:“這些年,為師日夜在霜雲殿閉關,對這人間,對這六界,多多少少未盡到職責。如今人間之亂,六界浩劫,諸多紛爭本是因為師而起,無可避免,也避之不及。趁你這次下山曆練,為師也得空來人間走一走,親自了解一番,日後也好盡己之力給這蒼生一個交代。”

“師父為什麽說這些紛爭都是由師父而起,而且還要給蒼生一個交代?那又要如何交代?”夢汐不解,眨著迷惑的雙眼望著他。

月光下,易雲洛的側臉顯得清瘦寧俊,微微閉了閉雙目,將眼底那一抹耐人尋味的深邃隱藏了起來。幽幽開口,聲音忽然變得空靈而堅決:“汐兒,往後如若為師不在你身邊,你定要記得,凡事不可輕信他人,若非自己親眼所見,萬不可妄下斷論,如有必要,當親自求證。記住了麽?”

夢汐懵懂地點頭,轉而又問道:“師父你要去哪裏,為什麽不在汐兒身邊呢?”他的話讓她的心裏忽然空落落的,有些害怕。

易雲洛想撫順她散亂的頭發,手伸到一半,停頓了一下,又收了回來。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如輕柔的春風激起水麵上的陣陣漣漪:“你已經長大了,今後總是要離開師父的,為師又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平淡的口氣,溫暖的笑意,再正常不過的關心,可卻讓夢汐茫然失措。猛得抓住易雲洛修長白皙卻又冰涼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眼裏透著慌亂與無助,像個孩子一樣搖頭:“師父是不要汐兒了嗎?是汐兒哪裏做錯了麽?隻要師父說,汐兒都會改!求師父不要趕走汐兒!”

“傻丫頭,為師什麽時候說要趕你走了?”見她雙眼淚光閃閃,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易雲洛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就連自己的手被她緊握著都未察覺到異樣。

“那汐兒不會離開師父,永遠都不會,師父去哪裏,汐兒就去哪裏,汐兒要一輩子和師父在一起,永遠陪著師父。”眼底滿是執拗,夢汐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不大,但卻透著無比堅定和執著。

易雲洛難得見她如此摸樣,不知何故,想到自己終有一天要離開她,心下竟然也生出了強烈的不舍。不舍見她委屈難受的眼神,不舍讓她獨自留在空無一人的霜雲殿,不舍她以後喚師父時無人應答。

過去六年她成長的樣子一點點地浮現在眼前。那個跪在大殿裏手足無措的她,那個初見他時害怕緊張的她,那個整日粘著他撒嬌耍賴的她,那個坐在桃樹下日夜等待的她,那個失足落水奄奄一息的她,那個揮舞空夢時靈氣逼人的她……一幕幕如波濤洶湧般襲來,記憶突然變得清晰如昨。

是啊,他不舍。沒想到早已無情無愛,斷愛絕情的他,麵對自己的徒弟,也會有不舍的一天。可縱使有萬般不舍,他又能如何呢?他有他所肩負的責任,他有他必須要完成的使命,他有他一定要去做的事情。他不可能為了她而拋棄這一切,他也不可能因為留戀這一點點的凡塵俗世,而將六界蒼生置於水火之中。

輕吐一口氣,紛繁的心神漸漸收回,眼前的人早已淚眼朦朧,可眼底那深深的堅決與倔強,卻始終未變。

伸出手拂去她的眼淚,指尖上濕濕漉漉的一片清涼,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汐兒,你要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隨著時間的變化和流逝,很多事情都會發生改變,即使你再不願意,也隻能接受。對我們修仙之人來說,一輩子到底有多長,誰都不知道。或許幾千幾萬年之後,我們還可以站在雲端,笑看這個世間,也或許下一刻,我們就會化為這世間的一顆塵土,隨風飄揚。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是去是留,是生是死,這一切都不可勉強……”

夢汐驚恐地睜著雙眼,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如果剛才還是半知不解,那麽現在,她懂了,她真的懂了!師父不是要趕走她,也不是不要她。要走的,要離開的,不是她,是師父!而這離別,很可能就是永遠。永遠的離開,離開她,離開天清,離開六界,再也不會回來……

拚命地搖著頭,雙腿一軟竟直直地跪在了地上。趴在易雲洛的膝頭,緊緊地抱著他的雙腿,死命地抓著他的衣袍,哭得撕心裂肺:“不要!不要!師父不要離開汐兒,不要留下汐兒一個人,不要走……”

易雲洛沒有再說話,隻是輕撫著她的後背,像小時候哄從惡夢中醒來的她一樣,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將她的哭聲隔絕在這小小的空間,每一聲都讓他冰封的心裂開一道口子。

漸漸地,哭聲輕了,膝上的人傳來一聲又一聲平穩的呼吸。他知道她睡著了,可睡著的她仍然將他抱得緊緊地,一點都不願鬆手。

將身上的外套褪下來披在她的肩上,易雲洛的目光變得異常柔和。看著她因哭泣而紅腫的雙眼,心底竟泛起絲絲暖意。他就這樣看著她,任她趴在他的膝頭熟睡。

樓上的一扇窗戶慢慢合攏,慕容亦寒和皓騫一人靠在一邊。黑暗中,兩人低著頭,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神色。

之後的日子,易雲洛便與他們一同在人間曆練。說是一同,也並不是總是在一起。尤其是碰到一些突然事件,或遇到妖魔作亂,他都會站在一邊,將所有的事情交給他們去處理。隻有到了萬不得已的緊要關頭,他才會小小地插一下手,或者提點一二,最後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有時候,也會離開幾天,放任他們四處遊玩,也當作視而不見。

兩個多月下來,慕容亦寒他們的實戰能力提高了不少,甚至在對付一些修為較高的妖魔之時,也能出其不意地製勝。讓他們對這次的曆練,既是無奈,又是感慨。

而夢汐也在這段時間裏,也漸漸將那一夜的事情放到了腦後。可她的心裏,卻多了一個疙瘩。就像裝著一箱危險的火藥,不知什麽時候,她一個不小心,就將它引爆了,然後燒得自己體無完膚。

馨蕊好幾次問她發生了什麽事,讓她忽然變得安靜沉默了,她也隻是笑笑。可卻有意無意的,疏遠了師父。不再像從前那樣粘他,也不再對他笑得沒心沒肺,隻是恭恭敬敬地當著她的徒弟。一舉一動都恪守本分,再不逾矩。

因為,她害怕。害怕有一天醒來再也見不到那個白衣勝雪的身影,害怕以後再也不能叫師父,害怕自己孤孤單單地一個人……所以,她要習慣,逼迫自己習慣沒有師父的生活。因為習慣了難受,就不會再難受了。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大家千萬不要拋棄我啊、、我很愛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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