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物是人非
夢汐瞥了一眼左手臂上一道細長的血絲，雙眼如譚，說好得點到為止，可她剛才那幾劍分明想置她於死地。她處處相讓，但她卻劍劍相逼。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她不尊重師姐了！
右手輕抬，空夢周身紫光淡現，身形一閃，夢汐輕巧地宛若一條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了淩薇的麵前。
淩薇正因為刺中她的那一劍而暗自得意，卻沒想到她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心下一駭，連忙用玄雨去擋。卻不想空夢卻陡然轉變了方向，朝她的麵門襲來。
“啊——”尖叫聲穿破了耳膜。
還來不及閃躲，及腰的長發就被橫截而斷，看著她視為珍寶的頭發如雨般地下落，淩薇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心疼不已。
突然想到了什麽，猛得抬頭，淩薇不可置信地望著夢汐。她剛才用的，竟然是昆侖山島的絕學“靈蛇出洞”，該劍法講究穩準快，若運用地好，能隨時隨意根據對手的動靜而改變自身的劍招，出其不意。娘教了她兩年她都沒有學會，這個死丫頭是從哪裏學來的？！
夢汐知道她在詫異的什麽，也不指破，若無其事道：“淩薇師姐，承認了。”
淩薇聽了氣結，找她來比劍本就是想要好好教訓她的，卻沒想到居然反過來被她弄成了現在這副狼狽的鬼樣子，還讓所有的弟子都看到了！頓時羞憤不已，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左手在袖下翻轉，贏了就想走，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夢汐原本準備飛身而下，當她突然察覺到異樣回頭之時，隻見三根銀針正急速向她飛來，後麵是高舉著左手諂笑的淩薇，心下大驚，但此刻要躲卻為時已晚。
說時遲，那時快——
人群中的一抹藍色身影立刻縱身向前，夢汐隻覺眼前有一個黑影襲來，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就被牢牢地箍入一個柔軟的懷抱，雙臂結實有力，雖然陌生但卻沒由來的讓她懸著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待那人帶著她緩緩落地，夢汐仍然沒有回神過來，明知道在這麽多人麵前不應該這樣的，可是她卻眷戀這樣的感覺，甚至不願意從他的懷裏出來。
直到淩薇的劍自手中滑落，一聲驚呼，夢汐才從迷離的意識中反應過來。
“亦寒師兄！”
……慕容亦寒，居然是他？
夢汐倏地抬起頭，隨即便對上了一道冷峻的目光。
五年不見，他如今已年過二十，曾經的那份稚氣，已經被時間所磨滅，不論是臉上還是他的眼裏，都透露出屬於少年的血氣方剛。如果說曾經給她的感覺隻是好看的話，那麽現在，他絕對算得上是氣宇軒昂，俊美無濤了。
可是，這個人，竟然是慕、容、亦、寒！那個隻要一想到他的名字，就會讓她心生厭惡的人！
剛才那一點點的好感，瞬間被討厭所吞噬。夢汐使勁得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一把將他推開。果然，她和這個人天生就是克星，每次見到他總沒好事！
她曾經發誓，這一輩子，不管在任何的情況下，她都不要和他再有任何的交點。
可是，偏偏就有很多事情，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控製，而且越是想要避開，卻陷得越深。
就像曾經他不小心害她差點喪命，可事後卻發現，他比任何人都要擔心、在乎她。
被她用力推開的那一瞬間，慕容亦寒的整個人仿佛都動彈不得。
他知道她恨他，即使她有一天知道，在他意識到她不會遊泳之後，奮不顧身地跳下海想要去救她，也差點賠上自己的性命的時候，她仍然會恨他。
可是她知不知道，他讓她痛苦一時，她卻讓他痛苦了整整五年。一個人被禁閉在山洞的五年內，沒日沒夜瘋狂地逼自己修煉，就是害怕一清醒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她奄奄一息的樣子。可有時就算他在入定的時候，也時常會想到當年那個從天而降的小女孩。
既然來了，他躲不了，也不想躲。
這些都是他欠她的，從那次偶然的相遇起，就已經注定了。
突然，心口一陣劇痛，慕容亦寒挺拔的脊背忍不住彎了下來。感覺到喉嚨處湧上的腥甜，一大口黑血從他的嘴裏噴湧而出，可他的視線卻仍未離開過她。
那一刻，夢汐仿佛從他的眼裏看到了內疚和自責。曾經那個狂傲驕橫的少年再一次浮現在眼前，這真的是他麽？但容不得她多想，望著他嘴角不斷溢出的黑血，她快步地走到了他的身邊，抓起了他的手。
慕容亦寒的手瑟縮了一下，卻任由她握著。
柳眉微皺，夢汐神色凝重：“你中毒了。”
慕容亦寒不語，剛才看到淩薇發暗器要傷她的時候，他想也沒想，就擋在了她的麵前，而那三根銀針恰好不偏不倚地全部射入了他的肩膀。
“必須要馬上解毒。”雖然被他盯得渾身難受，但夢汐還是提醒他道。
慕容亦寒卻輕輕地搖頭，反手握住了她，夢汐剛想抽回手，卻見他嘴唇輕啟，用隻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說了三個字。
夢汐聽後大驚失色，滿臉疑惑，心中的疑團更加濃厚。
他是在說……對不起？
……
又是一陣劇痛，慕容亦寒身上的力氣仿佛被抽幹了一般，右腿一彎，半跪在了地上。
“師兄，你堅持住，我帶你去找師父……”淩薇臉色慘白地走到他的身邊，語氣顫抖。她不是故意的，她隻是想要教訓那個死丫頭而已，她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她不是故意要傷害他的！
“走開！這些雕蟲小技，我還死不了！”慕容亦寒甩手就推開了她，用內力將肩上的銀針逼了出去，又向著她低吼道：“我警告你，若是再敢傷她，別怪我手下無情。”
“你……”淩薇不相信地搖著頭後退了兩步，她的師兄，什麽時候開始居然也向著那個丫頭了？
見他臉色越來越差，夢汐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玉瓶，倒了一粒丹藥在手中，舉到了他麵前：“這個可以解百毒，快把它吃了。”
慕容亦寒微微愣了一下，唇邊揚起一抹不易令人察覺的笑意，然後低下頭就著她的掌心，將藥吞了下去。
不要說她給他的一定是解藥，就算她再給他喂毒藥，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吃下去。
是夜。
屋外清風吹拂，樹葉沙沙作響，月明星稀，樹影斑駁。
夢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裏滿是白天發生的事情。從皓騫一直想到淩薇，又從淩薇想到了慕容亦寒。
曾經在書上讀過一句話，叫做“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可她原本並不讚同這句話。她一直認為人的本性是與生俱來的，即使換了一個新的環境，新的方式生活，他的本性還是存在的。也許一時被隱藏了，讓別人覺得他仿佛變了一個人，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久而久之，他的本性仍然會暴露出來。
她不相信那些什麽人都是會變的之類的話，因為她始終覺得不論是善是惡，是美是醜，是真是假，是對是錯，隻有曾經不經意暴露在人前的那個人，才是最真實的自己。其他的，無非是隱藏在表麵麵具之下，不敢展現於人前的內心的脆弱而已。
所以她從來都不隱藏些什麽。師父總說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可那就是真真切切的她。沒人說過長大了，就不能像個孩子一樣生活。她確實比從前懂得很多事情，她也知道人長大了就意味著必須要成熟，可那並不代表她也一定要像別人一樣。成熟，說到底那隻是一個詞而已，沒有溫度，沒有感情，冷冰冰的一個詞。可她卻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她不願被這個詞所束縛，她想按著她的想法來活，不想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更何況，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從外貌到性格到內心，就算是雙胞胎，也不可能相同到連想法都一樣。所以，長大於她，何嚐不能是另外一種孩子般的生活呢？
人世間的真善美醜，她沒有經曆過太多。那些步步為營，爾虞我詐的故事，她聽過，可是她卻一點也不喜歡。她隻想單純地活著，在這霜雲殿裏，偶爾坐在樹下數著片片飛落的桃花瓣，想著讓她垂涎欲滴的桃子何時才能入得她的腹中。偶爾跟著師父彈琴吹簫的音色，在芳菲如雨的院子裏翩然舞劍。偶爾夜晚坐在院子裏看著閃閃亮亮的星空，然後期待著明天醒來就能收到皓騫哥哥的回信。
可是很多事情，似乎總是不會沿著自己設定的路線行走。她原本不相信的，卻無意中一點點地讓她相信了。
皓騫哥哥和慕容亦寒，曾經一個對她百般嗬護，一個對她霸道無禮。可那麽多年之後，對她溫柔如水的那個人，變得冷漠陌生，遙不可及，而總是愛欺負她的那個人，卻無故地讓她心生暖意……
透過半掩的窗戶望著幽靜的夜空，思緒不停地起伏。
人，真的都是會變的麽？時間，真的能夠改變一切，包括人心麽？
那她，會不會有一天也變成另外一個樣子，陌生到讓她自己都不認識？等到那個時候，她還可以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這霜雲殿裏，永永遠遠地陪著師父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