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就在同一時間,亂草岡周圍,四枝火箭同時升空,在夜空中畫出幾道醒目的紅色線條。

別亞和穆斯塔法擎起刀劍,身後的胡瑪騎兵也拔刀在手,豎立胸前。

“衝鋒!”

隨著別亞一聲怒吼,四萬輕騎兵左手執著火把,右手握著胡瑪族的傳統武器——鉤月彎刀,像一條條遊動的火龍,從四麵八方向馬裏安駐軍營地猛撲而去。

馬裏安此刻正躺在篝火邊和衣而睡,身邊是個打翻了的軍用鐵皮水壺,空氣中殘留著一絲微微的酒香。

睡夢中的馬裏安,正在科魯那城的中心廣場上接受領主維塞斯的封賞。身邊是幾箱黃燦燦令人眩目的金幣,手裏握著維塞斯賜給的大將軍寶劍。馬裏安舉起寶劍,廣場上的人群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

咦?怎麽回事?這歡呼聲怎麽變了樣,聽起來既像是呼號,又像是呐喊。是這幫愚民不知道歡呼呢,還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將軍,不好啦,敵人劫營!”一名將官跑過來將馬裏安搖醒。

“吵什麽!”馬裏安尚未完全清醒過來,惱怒於自己的美夢被打斷,他抬手給了這個不解風情的下屬重重一計耳光:“發生什麽事?這麽吵吵嚷嚷的!?”

“敵人劫營!將軍!”部下委屈地捂著臉。

“什麽!?”馬裏安這才回過神來,他一個機靈跳起身來。

映入眼簾的是漫天的火光,除了馬裏安自己身處的中軍營地外,四周其他七座軍營都已經被攻破。

別亞率領一批神箭手和大力士,在各個營地外瘋狂地射擊、投擲,無窮的火箭、火把,在夜空中劃出美妙的弧線,落在了營地中央。

由於營地裏橫七豎八地躺著軍士,十分密集,胡瑪騎兵幾乎箭無虛發。

地上的幹草見火即燃,在春風吹拂下吐出條條致命的火舌,可憐的戰士們成了一個個火人,不是在地上打滾,就是像瘋子一樣亂竄。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野草岡各處響起,形成陣陣共鳴,匯集成一曲恐怖的死亡大合唱。

穆斯塔法帶著被激發了野性的遊牧騎兵,推dao柵欄和土牆,躍過淺溝,一群群地撲入軍營,像進入羊群的獅子般來回衝殺。

鉤月彎刀在閃動,戰馬在嘶鳴跳躍,狂野的遊牧戰士成了辛勤的農夫,在盡情地收割生命。

“馬踏連營!”這個似乎在小說中才會出現的詞語,這個從未見過的壯觀而慘痛的場景,深深地映入了馬裏安的腦海,讓這位將軍第一次了解了它的真正含義和可怕威力。

不過,馬裏安已經沒有時間細細品味文學詞匯了。四麵被圍,無處可撤,要麽突出重圍,要麽舉手投降,躲在這個防備鬆懈的軍營中負隅頑抗,隻有死路一條,周邊的軍營就是例證。

身為指揮官的馬裏安,必須擔當起應負的職責。他高聲呼喝:“全軍注意,列陣突圍!”

中軍營地的戰士們,由於身處營地正中央,被周圍軍營所保護,尚未遭受到嚴重的衝擊。不過周圍營地裏戰友們的慘狀,也叫他們目不忍睹,耳不忍聞。他們在將官們的嗬斥下,哆嗦著鼓起勇氣,披甲持銳,排成方陣。

馬裏安命令軍士打開北邊營門。他手持一根精鐵長矛,帶領這支不足萬人,士氣低落的中軍部隊,開始向外衝去。

早在馬裏安下令列陣時,眼觀全局的夜襲總指揮別亞就看出了對方的想法,他手中大旗揮動,幾路預備隊飛速調度,一些完成屠戮任務的戰士們也開始撲向敵軍中營。

馬裏安的部隊剛剛衝出寨門不久,幾千胡瑪戰士就從兩翼突了過來,將這支逃軍攔腰截成兩段。在中軍營地裏尚未衝出來的後段士兵,頓時成了飛馬軍團的囊中之物。

馬裏安自身難保,哪還有心思回身救援後麵被包圍的弟兄?他也顧不得那多,隻是拍馬揚鞭,帶領幸存者瘋狂逃生。

在別亞的指揮下,各路預備隊從各處紛紛衝過來圍追堵截。

具有豐富狩獵經驗的胡瑪騎兵們非常善於進行追擊戰。他們並不從正麵強行攔擋這支窮寇,而是不斷從斜刺裏衝殺,像餐刀切香腸一般,將逃軍截成數段,然後返身把落後的各段逃軍一一吃掉。

待到馬裏安終於衝出重圍,逃到野草岡下時,這支驚魂未定的倉皇逃竄之師,隻剩下了千許人馬。

“快,避入那片樹林裏!”馬裏安揮舞長矛,大聲喊叫。在逃跑上,他自己也身先士卒,跑在隊伍的最前列。

可惜,逃兵們劫後餘生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兩分鍾。寂靜的樹林裏突然飛出如蝗的箭雨,逃兵們齊刷刷地躺倒了一大片。

林中十數個大燈籠猛然間高高掛起,將戰場照個透亮,菲爾帶著兩千飛馬軍團戰士從樹後殺出。身後的胡瑪騎兵也呈一個扇麵追了上來,荷花城援軍的最後一支部隊陷入了重重包圍。

身邊隻有數百人了,心神俱失的馬裏安隻得帶領手下放下武器投降,大將軍的春秋大夢就這樣破碎在了亂草岡下。

這場夜襲劫營戰至淩晨五點終於結束,五萬荷花城援軍,兩萬八千人戰死,自馬裏安以下的其餘幸存者全部做了俘虜,而飛馬軍團方麵則是死三千人,傷四千人。

別亞和穆斯塔法也不稍做停留,留下一千名戰士打掃戰場、照料傷兵和押送俘虜外,率其餘的三萬二千名胡瑪輕騎兵立刻出發,向著東北方的第二站目標奔去。

“匡!”

猛虎軍團的戰車大隊長何塞倒地前的奮力一擊,終於將威斯特堡厚厚的北門撞開一條狹小的裂縫。

裂縫雖窄,卻令人看到了希望,身後的戰友們冒著矢石衝了過來,接過幾乎用人血漆了一遍的衝車,開始朝著裂縫處連續撞擊。

何塞身插數箭,滿身是塵土和鮮血調和出來的紅色泥漿,左腳挨了一塊擂石,膝蓋處露出森森的白骨。

這位自卡丹城起兵時就跟隨丹西南征北戰的老隊長,斜倚在威斯特堡血跡斑駁的城牆上,慢慢地坐倒在地。落日的餘輝射進老戰士的眼中,給周圍的一切蒙上了一層血紅的底色。

從昨天深夜開始,李維命令八萬猛虎軍團大軍開始了不計傷亡的瘋狂攻城行動,城內守軍則在維涅夫的率領下拚死抵抗。

城下的投石機和弓箭幾乎是不停歇地在城內傾泄,城上的箭樓石壘大多被砸破,城頭上紫靄一樣灰蒙蒙的塵霧泛起數尺高;數十架雲梯立在南北東三麵城牆上,密密麻麻的登城部隊不停地向上攀登;十幾輛衝車在三麵城門下輪番撞擊。

護城河已經失去了效用,因為它已經被猛虎軍團攻城戰士的屍首填平了。

既然已經與聖瓦爾尼宣戰,李維也不再顧忌什麽,為了加強攻城效果,分散守軍兵力,他趁著聖瓦爾尼主力部隊尚未達到邊境的這一小段時間差,派人再次強行攻下了古渡哨所。

從這裏出發,二十多艘大戰船載著投石機、雲梯和登城甲士出現在威斯特堡臨河的西麵城牆邊,開始了水陸齊攻。

即便如此猛烈的進攻,威斯特堡到現在仍然牢牢地掌握在維涅夫手裏。老將軍率領守軍寸土不讓地進行還擊,擂石、滾木、箭矢不斷地將雲梯上、衝車旁的猛虎軍團戰士送進極樂世界,有序地分布城內各處的突擊隊勇士們,已經五次反撲成功,將衝上城頭但立足未穩的猛虎軍團登城甲士們趕了回去。

城頭城下,鋪滿了骸骨、殘肢、兵刃和血跡。當然,守城方由於人數僅有萬五人左右,遭受水陸四麵狂攻,各處的防禦兵力都感到緊張,損失也相當的大。

看看日薄西山,付出巨大的代價仍無法取得進展,李維冷酷的臉上也充滿了焦灼之色。

從明天開始,魯道夫帶領的聖瓦爾尼大軍就有可能隨時會到來,那時倘若威斯特堡仍不能攻下,那麽己方隻有退守斜河南岸一條路可走,否則將麵臨腹背受敵的困境。

“諾豪,叫第六預備縱隊準備!”

李維下定了決心,將親自帶領最後一個完整編製的縱隊發起最後衝擊。

何塞呆呆地望著斜陽,身上的疼痛已經感覺不到,嘴裏也出氣多於入氣。在他身旁,剛才撲上來接手衝車的二十名戰士,轉眼間就躺倒了一半,不過,自己剛才撞開的裂縫卻在一寸一寸地緩慢地擴大著。

“一!二!三!”

“一!二!三!”

……

“光當!轟!”

一天內連續遭受了上千次撞擊的威斯特堡北門終於被撞開,旁邊的何塞聽著這對自己不啻於仙樂的巨響,終於安詳地閉上雙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在遠處,諾豪領頭,李維鎮中的最後一個編製完整的猛虎軍團突擊縱隊,正風馳電掣般地向此處衝來!

城破之前是付出生命,城破之後是收獲生命。經過了一日一夜連續的不惜代價的強攻,李維率領猛虎軍團的戰士們終於攻占了威斯特堡的北門,各路攻城部隊如潮水般地從這個缺口湧入,衝向城內各處。

維涅夫則繼續指揮守軍防禦各處要地,與衝進來的猛虎軍團戰士進行巷戰。不過,敵我的兵力相差實在懸殊,一萬五千人對八萬,城防的優勢又已經喪失。

全部守軍都已連續奮戰了一天一夜,損失慘重,身心俱疲,手中的武器開始不聽大腦的使喚。

而李維親自率領的先頭入城縱隊,人數就有上萬,而且養精蓄銳了一整天,體力和士氣正處於顛峰狀態。

維涅夫轄下的部隊漸漸不支,潰敗的跡象開始顯現。李維的進攻有序而講求協同配合,維涅夫方麵則不斷有小股的軍隊逃散或投降,城內防線露出一個個細小的缺口。

李維趁熱打鐵,率領的先頭縱隊則開始從各個細小的缺口滲透進來,一條一條的街道,一座一座的民宅,不斷地落入猛虎軍團的掌握之中。

猛虎軍團其他縱隊相繼湧入,參與到進攻隊伍中,更加加劇了這一趨勢。

威斯特堡的陷落隻是時間問題了。

掌燈時分,威斯特堡的絕大部分城區已經被猛虎軍團所控製,隻有寥寥數處,一些閃北軍隊仍在繼續頑抗,其中最激烈的,就是威斯特堡的中心——市政廳。

維涅夫帶著三百多名戰士立在市政廳前的台階上,頑強地抵抗著猛虎軍團戰士們一波又一波的攻勢。老將軍手中的寶劍上下翻飛,招招致命,見血方休。

忽然,猛虎軍團的陣後響起傳令兵嘹亮的嗓音:“李維將軍駕到!”

猛虎軍團如驚濤拍岸般的攻勢驟然停歇,戰士們迅速退後,騰出一片空地。密集的猛虎軍團方陣中間分出一條寬道,身披黃金戰甲的李維帶著諾豪拍馬躍前。

“維涅夫,大局已定。難道你真的為了虛幻的榮名,連自己的生命都不顧了嗎?”

“李維,不必再說了。戰士的最高榮耀,你願意親手賜給我嗎?”

牧牛多年的李維知道,自己是無法用嘴說動這位比公牛還倔強的老將軍了,他歎了口氣:“我們的最後一次切磋是在十二年前的王都曼尼亞,今日就讓我再次見識一下碎日劍的威力吧!”

諾豪將手中的“血啄”倒轉劍柄遞給主將,李維伸手接過,躍入了場中。

維涅夫拍拍兒子鄧肯的肩膀:“記住我昨天說過的話。”手握滴血的“碎日”也躍至李維的身前。

“碎日”短而窄,僅比匕首稍長,“血啄”長而闊,在火把照耀下,都閃動著森然的寒光。

兩人持刃靜靜地對峙片刻,忽然同時呐喊一聲,衝向對方。

兩位將軍都是行伍出身,武技講究效率,不求花巧,每招每式都是虎虎生風,威猛剛烈。

相對而言,世家出身的李維,劍招更加嚴謹,動作有力而不失流暢,大開大闔的劈刺掩蓋不了無意中揮灑出來的,貴族特有的優雅。

而平民出身,手持短刃的維涅夫,招式就更加實用了,怒喝聲中,使出的全是近身搏鬥的險招。

淩厲的劍風刮得周圍的人臉上,帶來一陣陣刺痛。所有在場的將士都大氣不敢出,盯著場中心兩位主將性命相搏。

李維身形飄逸,動作灑脫,如一隻展開雙翅,翕張風塵的雄鷹,手中的血啄不停地朝自己的獵物叼去。

維涅夫動作迅猛,如一隻拚死搏鬥的兔子,碎日連續突刺,經常不顧自身安危地以命博命。

經過一段來回拉鋸後,李維劍勢突然大盛,血啄抖出道道光環,受劍勢的影響,周遭空氣也被強勁的內力牽引成圈圈渦流,將維涅夫整個人籠罩在內。

麵對李維使出的拿手絕技,維涅夫也將全身功力運至顛峰,手中的碎日射出比夜明珠還要明亮的光芒,人與劍化為一體,連續格檔了幾招後,驟然撲向光環的中心!

血啄以目不可測的速度在飛速旋動,碎日以雷霆萬鈞之勢直突!

兩件名刃相交,忽聽一陣鏗鏘之聲,碎日已被絞飛半空,血啄抵在了維涅夫的喉頭。

“維涅夫,你輸了,別逞英雄了,還是投降吧!”

“十二年了,我還是看不透你的絞龍手啊!”維涅夫一聲苦笑:“李維,謝謝你成全!”

老將身體疾進,李維收劍不及,鋒銳的血啄在維涅夫身上透脖而出!

“不!”鄧肯一聲狂叫,像瘋子一樣撲向李維。

“咚!”

鄧肯被李維一腳踹得倒飛出去,耳邊傳來李維略帶激動的嗓音:“鄧肯,在你的武功和謀略超過我後,隨時可以找我複仇!不過在此之前,必須遵照你亡父的命令,投身我的麾下學習和磨練!”

李維拔出血啄,頭也不回地離開。一滴濁淚,無聲地滴落在他胸前的金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