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個地方沒有任何秘道,沒有任何機關,不可能跟誰接上頭呀!”密爾頓仔細地巡查茅廁,但饒是他機靈,也沒發現任何異樣。

“我說了,你總是疑神疑鬼地多心,”我捂著鼻子道:“快離開吧!臭死了。”

“不對,為什麽今天他要匆匆與喜巴哈魯聯絡,為什麽第三次到這裏上茅廁,”密爾頓狠狠點頭,“肯定有問題!”

“如果在這個地方無法與其他人接上頭,那麽,那麽,又會是什麽呢?”密爾頓在臭烘烘的茅廁裏踱來踱去,喃喃自語。

“走吧!”我苦著臉道:“要思考,也別選這麽個地方呀!”

“哦,對了,”密爾頓突然俯下身子,到廁紙簍裏頭亂翻起來,“這可能是個情報投放點!”

“喂,太髒了吧!人家剛剛刮過屁股的……”我惡心地說道,感覺到胃裏一陣難受的翻滾。

那個變態的小家夥在那汙穢惡臭的簍子裏一陣翻找,居然尋出了一個小袋子。

打開袋子,裏頭是一幅海圖。

“沒錯,就是它!”臭烘烘的小混蛋冷笑起來,“運輸金條船隊的預定航行路線!”

“這麽說,”我深吸一口涼氣,“喜……”

“嗯,你知道就行了,萬勿泄漏出去。”小混蛋將海圖放入袋內,然後重新塞入那髒得要命的廁簍中。

我們洗了手出來。

由於剛才那段際遇,我再也沒胃口吃海鮮了。可是,密爾頓卻似乎胃口大開,依舊吃得津津有味。

“怎麽還不走?”我嫌惡地問道:“我惡心死了。”

“上家既然把東西放那了,下家怎麽會不來拿呢?”他啃著一隻螃蟹道。

又過了好一陣,我們看到,一個身穿清潔工服裝的人走進了茅廁。

密爾頓似乎無意識地拍拍自己的左膀子,然後繼續低頭吃螃蟹。這其實是一個信號,酒樓門口附近化裝蹲點的兩個弟兄心領神會。等那清潔工離開酒樓,自然會有人跟蹤盯梢。

清潔工在裏頭又忙了幾分鍾,然後從側門離開。密爾頓這個變態的家夥,居然又借口肚子不舒服,要我再帶他去廁所。

“茅廁並未怎麽打掃乾淨,很顯然,”密爾頓打量四周,“這個清潔工是個冒牌貨。”

他又開始那惡心的動作——翻廁紙簍。

“小袋子也不見了。哼,想得倒是別出心裁,行動得也挺嚴密,”密爾頓誌得意滿,“可惜,你碰到了我密爾頓!”

一頓飯裏,兩趟去茅廁幹如此肮髒齷齪的事情,我再也無法忍受了,剛從酒樓走出來後不久,胃就一陣翻騰,靠著牆角嘔吐起來……

密爾頓呢?

他小手叉著小腰,小嘴吹著口哨,喜氣洋洋。

“哥,你也太沒用了。”小鬼頭得意道:“嘻嘻,叫你別吃那麽多海鮮的……”

“滾!”我憤怒地捏起了拳頭,“你欠揍是不?!”

小混蛋笑著逃開了……

回到碧水客棧據點後,我幾天都無法咽下飯去,每每想起當日那一幕,就會忍不住乾嘔起來。

密爾頓這些日子卻是興高采烈,高興得不得了。

跟蹤那個冒牌清潔工的弟兄們順藤摸瓜,一路盯梢下來,發現真正的幕後主持者竟是老熟人——浪人盜賊團的壞鬼軍師,吉田八兵衛!

密爾頓起初在那隨口胡謅,居然曚對了!

看來,呼蘭人鑒於錫特裏已經暴露,故把藤田太郎的手下調來,主持巨木堡的情報工作。

靈蛇眾的諸盜賊對小家夥的“神機妙算”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再有任何懷疑。

現在,就算我和胖墩一起出頭,聯名揭發他當日的騙局,估計也不會再有任何盜賊會相信我們的話了……

密爾頓抑製住盜賊們的報仇雪恨心理,禁止對喜巴哈魯、吉田八兵衛等人實施任何騷擾,隻要求小心謹慎地監視住他,甚至任由這個倭賊軍師把各項絕密情報通過“閃電鵠”傳送出去。

就在我們的工作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揪出了一個居於高位的核心內奸,並以他為中心,仔細搜索外圍間諜,對所有骨幹分子布下嚴密監控網,隨時準備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時候,前方的戰爭亦在不斷地發展變化著。

密爾頓小鬼雖然返回巨木堡主要是帶領我們從事秘密的內衛工作,但他對於前線動態也非常關心,而靈蛇眾除了反間工作之外,還有一項附帶職能:在茶館、酒樓、集市等地探聽消息,其中自然也包括現在的焦點話題——我國與呼蘭帝國的戰爭。

有關前方戰事的消息,每天都會傳到碧水客棧的秘密據點,而我對此也非常感興趣。因為激蕩人心的戰爭,遠比整天分析某個人跟誰見了麵,幹了哪些活動,轉了哪些地方,到哪座酒店就餐,點了哪幾道菜,飯後又到哪個青樓去逍遙,由哪位妓女服侍,等等等等,要吸引人得多。

密爾頓小小年紀已經是個“軍事迷”,不,可說算得上半個“軍事通”了,他對戰局做了清楚明晰的歸納匯總:北線戰場,敵進我退,雙方實力接近,都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未發生大規模戰鬥。

丹西領主領銜,席爾瓦右相指揮,北線集團一路召集忠於我方的海亞爾兵民,協同西撤,有條不紊地進行大搬遷。目前,八萬胡瑪熊族聯軍、三萬猛虎精騎、五萬海亞爾盟軍,加上數倍於此的海亞爾民眾,攜帶大批財貨,已離開海亞爾境內,進入胡瑪草原。其中,別亞騎隊的前鋒部已抵達了中央郡境內。

在胡瑪草原上,海亞爾民眾繼續西遷,暫去閃特等地避難,軍隊則南下中央郡。

胡瑪和熊族,作為自治領鄰近的屬國,進行了總動員,所有成年男子盡皆武裝起來,保衛家鄉。除留下兵力鎮守本土之外,胡瑪和熊族還各追加四萬將士,加入飛馬軍團和暴熊軍團,令隨同丹西領主南歸的兩族聯軍,達到了十六萬之多。這再加上三萬別亞騎隊、五萬海亞爾盟軍,北線集團總計有二十四萬勇士南下。

呼蘭部隊跟隨而進,與親呼蘭派海亞爾貴族的五萬部隊匯合,幾乎兵不血刃地攻占了海亞爾。看起來,柯庫裏能也識破了丹西領主以空間扭轉兵力優勢,通過放棄海亞爾來拉長呼蘭軍戰線的策略,他命令五萬呼蘭騎兵留守,協同海亞爾的親呼蘭派貴族防禦該國,其餘兵馬在柯南、蓋普和莫林的帶領下,立刻南下增援,使南部主戰場的相對兵力優勢變為絕對兵力優勢。

可以說,在北線,大家都無心主動進攻,以防禦為主導,謹守戰前的疆土,而把主力迅速調往南部主戰場。

南線戰場,一如既往,我軍在節節抵抗,逐步後撤,敵軍節節勝利,但速度緩慢。

李維將軍和安多裏爾宰相負責在前線相機應敵,盡力阻止和延緩戰神柯庫裏能的銳利攻勢。貝葉負責後方的人員疏散,將後勤輜重、財產物資轉運歸國,並護衛以拉夫諾國王為首的塞爾貴族集團撤回中央郡。麵對著老對手安多裏爾以及防禦大師李維的堅韌而有彈性的防守,柯庫裏能雖zhan有優勢,卻也莫奈可何,無法實現有效追殺以擴大戰果,隻能不斷進行著消耗戰。

或許,這就是悲哀所在。

名將與其他對手交鋒,往往能打出精彩絕倫的漂亮之作,而名將與名將交手,因兩方都高明老辣,沉毅多智,不會輕易出錯,難以尋覓戰機,故而時常演變為拚生命、拚資源的純粹的消耗戰。旁觀戰局的人們,想觀賞一場龍爭虎鬥的希望,往往落空。

當然,即使是拚消耗,因呼蘭遠征軍zhan有各方麵的優勢,柯庫裏能倒也不懼,但他事先設想的於境外徹底解決掉我軍殘部的夢想,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日益渺茫……

當別亞騎隊的前鋒從女王森林鑽出,進入中央郡的時候,貝葉押陣的撤退部隊,也已穿越塞爾王國厚土郡,自雞鳴鎮的淺槽河跨入這片自由的熱土。

大約一年前,丹西領主率數十萬精銳殺入塞爾國境,迅速勝利,並陳兵塞爾東境的靛河,後期更陸續有自由民青年軍加入,於新拓國土各處執勤護衛。

靛河一役,遭受慘烈失敗,後在撤退途中又陸續遭到損耗,到返回國境時,已不足六萬人。後期進入塞爾的十萬自由民青年軍,亦經過了一係列艱苦的戰役,死傷高達三成,從十萬變為七萬。當然,這一寶貴的磨礪,亦讓青年軍戰士們成長為具有作戰經驗的老兵。

此外,以拉夫諾國王為首的塞爾王族及大批貴族也攜帶兵馬、民眾和財物,退返中央郡集結。與海亞爾的分裂一樣,塞爾亦形成了兩派:拉夫諾、齊諾亞站在我們一方,帶來了近十萬人馬,組建塞爾軍團;法蘭德、普內爾站在呼蘭一邊,正在本土招兵買馬,準備跟隨柯庫裏能殺入我國。

由於貝葉成功地控製住了塞爾國王及其中央樞紐,塞爾境內忠於國王的民眾,絡繹不絕地跟隨拉夫諾退入中央郡。他們首先將疏散和遷居至閃特、詹魯、大荒原等地,等待戰勝後再重返家園。

受此影響,負責殿後的老軍師和李維將軍,壓力更加巨大,需要頂住更長的時間……

前方在奮勇血戰的時候,後方的各項準備和調度工作亦在加緊進行。

呼蘭方麵。

皇帝瑟連帶領三十萬大軍親征,加上去年柯庫裏能帶領的七十萬西征軍,呼蘭帝國前後一共向中央走廊投入了一百萬大軍,占全國總兵力的八成!

無論從總人數還是比例上說,都是呼蘭擴張史上絕無僅有的!

據密爾頓估算,因雙泉荒漠之戰、靛河大戰等一係列戰役的損耗,呼蘭方大致損失了二十萬兵馬,再減去在海亞爾的五萬駐防軍,能夠投入到中央郡戰場的呼蘭軍隊預計多達七十五萬。

另外,蘇來爾、庫姆奇被柯庫裏能連續的勝利所打動,也將派遣大軍前來爭搶戰利品,預計兩國將各有十萬大軍趕來增援。兩個受損嚴重的國家,海亞爾將派出五萬偽軍,塞爾也將派出十五萬偽軍,共同參戰。走廊東部的一些其他小國、環路城市帶的城主,亦將派兵加入呼蘭陣營,預計總兵力合計為十萬人。

堪堪一算,預計參與入侵中央郡的敵軍接近一百三十萬之多!

如此看來,那個流傳於民間的,圖克拉祖在臨終前告誡瑟連,既然已經開打,就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滅亡中央郡的傳言,果然不虛!

瑟連欲以泰山壓頂之勢,將總人口僅有三百萬左右的整個中央郡,碾成齏粉!

自治領方麵。

從前線撤回的殘部,藩屬國援助的部隊,親我國的海亞爾、塞爾貴族兵馬,總計有四十七萬。

因閃特兵馬要增援北部的草原之戰,並防禦狄龍的突襲,詹魯軍團、半島軍團,堪堪守住已經人心動蕩的本土,無法抽出更多的兵力,故而除了蛟龍水師之外,可以倚靠的就是自由軍團了。

靛河兵敗後迅速返回首都的美芙洛娃夫人,代表夫君下詔,中央郡進入終極戰備狀態,進行全民總動員,為即將到來的生死之戰做準備!

過去一年,大戰連連,光中央郡的自由民就總計損失了近二十萬的青壯年男子,但這些可敬的民眾,並未被嚇倒!剛擦完哀悼親人的眼淚,又毅然地接受了自己的使命,進行熱火朝天的大練兵,準備決戰於境內,進行第二次衛國大戰。

近三十萬青壯年適齡男子,被召集起來,悉數武裝,日夜操練。其他各年齡層的男子,甚至青年婦女,亦在自發地跟隨訓練。

青壯年男子,自然是在軍官的指導下汗流浹背地操演,而各自由民行政轄區的長老們,也自發地組織十幾歲的少年童子軍、超出服役年齡但依然健壯的老人,組建數萬人的輕裝遊擊兵。按灰狗轄區年高德劭的班克長老的話說就是,中央郡的幾乎每一棵樹後麵,都隱伏著一名輕裝遊擊手,侵略者隻要膽敢踏入中央郡,從那一刻起,他就永遠不得安寧,直到死亡為止!

雖然說終極戰備狀態下是全民皆兵,人自為戰,但自治領政府從減輕戰爭破壞力的角度考慮,由美芙洛娃夫人、蘇雷長官和克魯斯將軍的調度指揮,累斯頓河東岸的所有婦孺老幼,偕同財貨、畜群、糧食等物資,盡皆轉移到累斯頓河西岸地區。西岸的所有自由民家庭,將敞開懷抱,容納來自東岸的兄弟姐妹……

黑岩城的全部鍛造工場,已經停止其他任何產品的生產,全力製造武器,由自治領政府買斷,無償分發給全體民眾……

所有商船、漁船,均被征為軍用……

糧食、輜重、戰馬等所有戰略物資,由中央郡政府統一控製,統一調配……

自治領向全大陸發榜,徵集雇傭軍參戰,給予優厚待遇……

以上各項措施,耗資自然不小,然而,由於早已向匯利錢莊借入巨額戰爭借款,故而自治領政府能夠從容支付,全力實施。

“丹西領主的構想,我差不多猜到了,”密爾頓興奮不已地揮動著小拳頭,“他要把中央郡整個累斯頓河東岸地區,變為一個無比遼闊的大戰場,一個吞噬無數生命的大墳墓!”

可是,我和胖墩一點也興奮不起來,反而是憂心忡忡,愁眉苦臉。

從前天開始,在巨木堡的主幹道上,開始出現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民眾遷徙隊伍。從東向西,絡繹不絕。

這是一支特殊的遷徙隊伍,全都是拄著拐杖的老人,抱著嬰兒的婦女,趕著牛車馬車的孩子……

灰狗轄區也在累斯頓河東岸。

為了完成任務,為了隱蔽自己的身分,我和胖墩都未曾回家。此刻,我們熱切地想知道父母、家人、朋友、鄰居的情況,但又根本無法分身。我們既害怕看到家人和鄰居,怕被人認出而影響工作的絕密性,但在這個緊張萬分的時刻,又極度盼望著與家人團聚……

就在我們與密爾頓沉浸於兩種極端不同的情緒當中,各自想著心事的時候,傑姆拿著一張剛剛接到的密報走進屋來。

“重大消息!”傑姆將密報遞給密爾頓,“安多裏爾宰相陣亡!自治領舉行國喪!”

這句話如同一個晴天霹靂,把我們三人全驚呆了!

密報上介紹:為掩護部隊後撤,安多裏爾宰相負責殿後指揮,屢次挫敗呼蘭前鋒骷髏戰將霍勒姆的進攻。

前天,宰相大人前往一處山頭陣地視察,結果卻被負責陣地防禦的一個秘密變節的塞爾貴族——亞丁伯爵暗算,宰相大人與身邊的幾十名親兵力戰身亡。

亞丁率三千塞爾叛軍投奔霍勒姆懷抱。李維將軍因力所不及,隻能率軍搶回宰相大人的屍體,含淚回國。

這位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新政權的奠基人之一,居然就在即將返回國內的前夕,壯烈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