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集 第四章
人類的文明史,實際上是一部人的欲望不斷膨脹的曆史。這種膨脹須臾離不開水的潤澤、注入和發酵。原始先民們‘逐水草而居’,就說明了人類文明與水的天然聯姻關係。一旦失去了水,那麽人類文明就如被割斷了動脈的肌體,隻能不斷萎縮幹枯,直至最後消亡。
傳說遠古時代,雙泉荒漠並非如今這副模樣,而是一片煙波萬頃,清麗如畫的內陸湖,是各種水鳥及蝦蟹棲息的天堂,古樹遍野,獸騰魚躍,水肥土沃。然而,來了一夥無惡不作的飛龍,它們張開血盆大口,吸幹湖水,屠齧生靈,肆虐人間。自此之後,雙泉荒漠就生機斷絕,杳無人煙,變作一處地勢低窪的浩瀚荒漠,成為風沙施暴的罪惡淵藪。
當年內陸湖的框架仍在,水卻消失了,四周都是蜿蜒的高山,中間是一塊盛滿流沙的盆地。或許還殘存了一點地下水量,保留了東泉、西泉兩處水源,不至於讓此地完全成為生命禁區。
四周高,中間低,風沙撲麵,水量稀缺,這樣一塊地方,完全就像一座死寂的天然墳墓。然而,毒蠱彭薩偏偏就退入了這片絕地,而紅發魔鬼竟躡蹤而來,跟著殺進。兩人看樣子鐵了心要來一場墳墓決鬥,讓對方埋骨黃沙,而自己卻要全身而退。
地形在戰爭中的地位如何,一直存在著重大爭議。
地形是戰爭的一個必須考慮的重要因素,它既可以成為戰鬥力的倍增器,也可能成為戰鬥力的衰減器,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戰爭的勝負。但另一方麵,地形並不能決定戰爭的勝負。戰爭本身就是指揮官在不同的地形上對兵力的運用,既然接受在某種地形上開戰,你就必須對此有精心準備和通盤考慮。
由於地形的特殊作用,它容易成為戰爭行動中勝不沾光,敗必諉過的因素。勝者不願多談它所帶來的便利,敗者卻津津樂道它所產生的災難。它在勝敗中的地位可能被抬的很高,也可能被貶的很低,一切視乎評論者的立場而定。
暮簾漸閉,天色幽暗。
雙泉荒漠裏出現了一條快速移動的遊蛇,以驚人的速度穿越瀚海,爬過沙丘,無聲無息地朝鉗子口方向撲去。
領頭帶隊的是老將武索,他奉彭薩之命率領五千海亞爾輕騎穿越沙漠,去攻擊熊族武士鎮守的鉗子口,徹底截斷紅發魔鬼的歸路。
身後的海亞爾騎兵,乃是多年來一直追隨武索征戰的親兵部隊,雖屬於走廊裏作戰能力比較差的海亞爾王國的軍隊,但這支部隊的戰鬥力卻頗為可觀。這從他們護衛亞希米德陛下成功逃脫胡瑪輕騎的追擊,竟然不折損一兵一卒,就看得出來。
席爾瓦占據西泉,彭薩占據東泉,兩支大軍在雙泉這塊墓地中紮營完畢,遙視對手,等待決死拚爭時刻的到來。鉗子口是席爾瓦的唯一退路,占領了此地,紅發魔鬼等若甕中之鱉,除了等死,再無其他辦法可想!
在北部的三角高地戰場上,大家為缺水而頭痛,南部的靛河戰場上,情況又倒過來,水卻成為製約軍隊行動的重大障礙。
少了不行,多了成患,上蒼以這種方式給人類開著玩笑。
跨河攻守,是人類戰爭史上很常見的一幕,也是一個極富現實意義的軍事研究命題。
地表徑流,截斷了陸地之間的聯係,使得陸軍的運動受到嚴重限製,讓另一兵種——水師成為舉足輕重的角色。
河水的寬窄淺深緩急,影響運動的速度和效率。水陸協同作戰,增加了指揮的難度。沿河據守,提高了防禦的優勢。渡河進攻,限製了兵力的展開,減弱了攻擊的強度……
所有這些因素綜合起來發揮作用,使得跨河攻守問題異常複雜,變化萬端,但兵家不能不認真地研究這一問題。因為縱觀人類戰史,跨河大戰的發生概率非常高。弱勢方據河固守,強勢方被迫在河邊止住腳步,然後蓄勢發起猛攻,突破河防,渡過水險,接著兩方在對岸的土地上繼續進行陸戰,是一種十分常見的,甚至是定式化的戰爭型態。
不過,創新方能發展,求變才會進步。大多數人遵守定式,但也有人敢於打破定式,嚐試怪招,尋求變化,以闖出一條新路。
目前的靛河之戰就是如此。
猛虎軍團憑借壓倒優勢的水軍,主動跨河進擊敵人,呼蘭空有龐大的陸軍,隻能被動防禦。從預設戰場的選擇上看,丹西似乎棋高一招,把猛虎軍團的多兵種合成戰術運用到極致,獲得了戰爭的主導權。呼蘭人紮營於山地、丘陵、沼澤交錯的蘇來爾王國,前頭又是澤國水鄉,兵力鋪展不開,反而處於困境。
麵對這一戰爭的異常型,柯庫裏能處之泰然,喜憂不現。他帶領諸將仔細察看東岸各處陣地,任各級軍官和身邊高參發表意見,自己卻一言不發。
在爾虞我詐、沒有任何信義可言的戰場上,丹西與柯庫裏能達成的那份邀戰協議卻得到了嚴格遵守。呼蘭人拆除了灘塗陣地上的鐵索、阻木、蒺藜、刺網、壕溝等沿岸防禦設施,後退十公裏紮營,等待對方登陸來戰。
河麵上,除蛟龍軍團繼續巡遊騷擾之外,猛虎軍團正在連結舟船,架設寬闊的浮橋。
丹西似乎要進行全麵進攻,沿河所有地段都在架造浮橋,相互間的距離還頗遠。柯庫裏能呢?亦在均衡布兵,全線守禦。兩人的兵力配置都毫無重點,像癱在河岸的兩條軟柔柔的長蛇,讓人看不出意圖所在。
當然,無論丹西還是柯庫裏能,都不是戰場上的初哥,從猛虎軍團的兵棋推演和柯庫裏能的視察頻率來看,河彎洲是兩軍指揮部都很關注的焦點之一。
河彎洲是一塊向西凸出的等邊倒三角形衝擊洲,麵積十平方公裏,地麵硬度小,土質鬆軟,上頭還覆蓋著數量繁多的石塊、沙礫,不適合騎兵衝殺。
除了兩側有河水環繞之外,南邊距離保持中立的靛河獨立領邊境僅兩公裏之遙,呼蘭人即使想在河彎洲的出口處布下口袋,也因缺乏足夠的縱深空間而不能遂願。
除了河彎洲之外,沿岸的一些戰略要點,比如山頭、集鎮、道路交匯點等地區,也受到了密切關注。
蘇來爾是山地、丘陵和沼澤交織的地帶。在靛河東岸沿河地區,既有起伏的山丘,也有茂密的樹林,還有幾片泥沼,其間更夾雜著許多村莊和市鎮,地形複雜,並非大兵團展開作戰的好戰場。這一點,也對兵力較少的猛虎軍團一方有利。
丹西敢於跨河進攻,絕非沒有倚恃,但呼蘭一方同樣也是信心百倍,底氣十足。因為戰神柯庫裏能,就是呼蘭軍人的信心和鬥誌的源泉!
每當這位老將現身陣地,所有的士兵都用刀矛挑起頭盔,揮舞著向戰神致意。而無論到哪裏,柯庫裏能都麵帶微笑,沉著自如,向喝采的將士們輕輕搖手相應。
他如同一位擁有無邊法力的神佛,是圓滿、完美、無懈可擊的象征,他的名字,就是勝利的代名詞!
‘敵人的水師確是厲害,’霍勒姆歎道:‘在靛河這種水網地區交戰,實在令人束手束腳,難以發揮。’
‘水師陸軍,都隻是一種形式,拘泥於此,就會固著僵化。隻有超脫了固定的形式,才能掙脫桎梏,無所羈縻,隨心所欲不逾矩,進入兵法之圓滿化境。’柯庫裏能緩聲道:‘霍勒姆,你還須多加鑽研,繼續提升哪!’
‘放丹西過河,隻怕病貓崽子們會更加囂張。’丘根從猛虎軍團帶來了‘優良作風’,素來是個想啥說啥的火藥筒子,有時連柯庫裏能的帳都不賣,‘另外,大將軍似乎不大看得起鐵甲艦隊,我倒很感興趣,您究竟有什麽克敵良策?’
‘嗬嗬,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柯庫裏能守口如瓶,絕不輕易泄漏計劃。
鉗子口,進入雙泉荒漠的西部唯一通道,依托山勢,扼控鐵鉗峽穀東口,其得失,意義極大。
熊將古格率五千熊族武士在此樹立排柵,構築軍寨,恃險堅守。
深夜,武索的突襲騎隊抵達了這處險隘關口。
五千海亞爾精騎手持火把,整齊列陣,像一道火牆,豎立在熊族營寨之前。
在他們對麵,出現了三千持著火炬的熊族武士部隊,由古格親自率領,出寨迎戰。
‘衝鋒!’
‘吧呀!’
隨著兩方指揮官的旗幟搖動,海亞爾輕騎部隊和熊族武士隊同時向前奔衝!
兩邊呼喊著,越衝越近!
眼看雙方就要猛烈地碰撞在一起,掀動一輪腥風血雨的時候,極速對衝的兩軍卻戛然而止,突然定住了!
‘哈哈哈,武索老頭!’
‘該死的大狗熊!’
衝在最前頭的兩位指揮官竟然互相擁抱在一起!
緊接著,剛才還一副生死相搏態勢的兩軍,恍然間就變成了勝利大會師的圖景!
‘老東西,你總算改邪歸正,加入到咱們這邊來了!’
‘狗屁!讓你們白白撿了個大便宜!’武索罵道:‘反正亞希米德要成為亡國之君,與其亡於呼蘭,不如亡於自治領!’
對於武索來說,祖國當然是第一位的,可如果亞希米德必然被推翻,那誰都可以入主海亞爾,惟獨呼蘭不行!
武索的哥哥,當年就喪命於呼蘭柯門戰將之手,被蓋普一錘子砸得腦漿迸裂!
丹西正是抓住這一點做文章,又搬出當年秦曾在角鬥場上饒武索一命的舊恩,最終說服了老將,達成如下協議:假如海亞爾王室再無回天之力,那武索將站到自治領而不是呼蘭一邊。
當然,在這個時候反水,也是非常狠毒的一手棋,足以讓毒蠱彭薩喪師亡軍,死無葬身之地!
‘弟兄們!繼續喊,繼續鬧!’古格大聲叫道:‘不要停啊!’
熊族武士和武索的親兵騎隊又開始鬼喊鬼叫,隨意揮動手中的火把,甚至高高拋擲,胡亂丟扔。
遠遠看去,倒真像兩軍交戰一般。
在鉗子口西側的一處小山頭上,一隊隊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恍如荒漠中的狼群。
有一雙眼睛非常銳利,閃動著幽幽的綠光。
這是狼群的頭目,帝國六駿之一,擅長於遠襲包抄、隱匿藏蹤的鬼影客索琴!
毒蠱出招,不致人死地絕不罷休,除了武索之外,尚有鬼影客這一手暗暗設下的損招。
鬼影客索琴這次足足帶來了五萬呼蘭精銳輕騎,這支部隊不是來自北線戰場,而是直接從靛河東岸的大本營抽調。
在鬼影客的帶領下,這支輕騎部隊穿林爬山,避開天上的猛禽偵察隊和地上的斥候,專走崎嶇難行的小道,一路急行軍,終於按時抵達了預定戰場。
鬼影客也確實名不虛傳,無聲無息地離開,不露半絲痕跡,連猛虎軍團的龐大偵察網、高空的猛禽偵察隊,也未曾覺察到他這支部隊的運動。通過精心選擇行進路線,一絲不苟地執行軍令,他們竟然避開大道,來了一次戰略大迂回,抵達鐵鉗峽穀西口,也就是鉗子口營寨的後方!
毒蠱彭薩可不會輕易相信一個人,尤其是曾與呼蘭結下大怨的走廊戰將。他對武索亦有所防備,並向鬼影客事先做了布置:假如武索在正麵進攻,那鬼影客就穿越鐵鉗峽穀協攻背側,前後夾擊,保證拿下鉗子口營寨;如若武索叛降,他也應趁亂進攻,把兩支敵軍一塊消滅掉。
呼蘭騎兵突如其來的進攻,加上五倍的絕對兵力優勢,足以完成這項任務!
席爾瓦為了迷惑敵軍,確實費盡了心機。古格和武索看似打打退退,實則兩軍聯合使詐,為了造成逼真效果,他們甚至主動點火焚燒自己的營寨。遠遠看去,火光衝天,真像是在發生大戰一般。
看看火勢起來了,兩支演戲的部隊在扯著嗓子嚎嘶慘叫,索琴嘴角冷笑。
‘殺!’
隨著鬼影客手中的長柄砍刀一揮,呼蘭輕騎飛速挺進,如箭一般穿越鐵鉗峽穀,朝火光熊熊的營寨衝去。
布朗尼又把丘根請去喝茶閑聊。
這個處處透著優雅的美男子,作戰時的戎裝也保持得一塵不染,閑時更是一襲傲霜勝雪的白袍。
丘根甚至能隱隱聞見他身上傳來的清若幽蘭的微香。經常在風月場廝混於裙釵鬢簪之間的丘根知道,那是從香濃城進口的極品香水釋放出來的味道。
布朗尼對丘根這個部下的才華非常重視,青眼有加,著力提攜,但丘根卻似乎不怎麽領情,他隻願意跟這位上司討論軍務戰略,其他方麵的事,就完全是在糊弄,明顯是拒絕發展進一步的私誼。
‘丘根將軍,我看你這一向子心情不佳。’
‘還不是這戰爭攪的?跟丹西打仗,太鬧心了,’丘根無論什麽話題都能扯到戰爭上頭去,‘隻有徹底打敗病貓軍團,我的心才會平靜下來。’
‘是麽?所以你經常去妓院舒緩緊張的神經?’布朗尼搖頭道
丘根對這種委婉的規勸根本聽不進去,聳肩不答。
‘這樣的做法,對你可沒有什麽益處喲!’布朗尼耐心很好,緩語相勸。
‘嗨,’丘根伸個懶腰,岔開話題道:‘你說,大將軍究竟準備怎麽對付敵人的水師,他真的胸懷良策嗎?’
正應了那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每一個動物都不過是大自然食物鏈中的一環,當它們得意洋洋地捕食的同時,並不知道,身後又是否隱藏著自己的天敵……
今天的鐵鉗峽穀,仿佛在上演騎兵大趕場的好戲,一撥又一撥的騎兵部隊紛至遝來,一位又一位的名將趕來聚首碰頭。
距離鐵鉗峽穀西口約五公裏的地方,又出現一支在夜幕下極速狂奔的騎隊!
‘快!快!’菲爾在最前方領頭飛馳,嘴裏焦急地叫道:‘這支敵軍跑得飛快,假如趕不及,古格就危險了!’
菲爾的身後,是另一著名速攻大師跛子別亞率領的三萬猛虎輕騎,在不斷地加鞭猛跑。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毒蠱的狠辣計劃,鬼影客出神入化的匿蹤潛行技巧,卻被菲爾這個尋寶者誤打誤撞地發覺,並利用猛禽偵察隊飛速傳信。
接獲飛天大將軍傳來的緊急情報,丹西立刻通知席爾瓦,同時派跛子別亞率軍救援。
跛子別亞亦是一位飛奔如電的騎將,而且由於猛禽偵察隊控製了高空,不怕天眼俯瞰,故而在行軍路線上占了便宜,可以在本方控製的領土上以最快速度飆進。
底下的士兵也是精銳部隊,以跟隨自己征戰多年的閃特輕騎為老班底建立的別亞騎隊,雖然走比較易行的大路,但僅用五天就走完了平常得花兩周時間的路程,確也稱得上是神速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