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浪花在船首飛濺,蠻勇的喊殺聲在迷濛的海麵上回響,在暗夜的星空下激蕩!
瓦爾芹海盜早已熟悉了海溝兩側的暗礁分布情況,靈活快捷的長船似一把把鋼刀鑽出,捅向帝國艦隊的腹部!
威塞克一馬當先,領頭從暗礁群中殺進鱈魚海溝。
然而,映入眼簾的一切讓他大吃一驚!
在海溝中魚次行進的,不是三桅帆艦,而是一艘艘破舊的貨船!
沉沉的黑夜,遮蓋了伏擊的長船艦隊的行蹤,卻也同樣掩飾帝國誘敵船隊的身影。到得此時,威塞克方才發覺上當。
兩麵三刀的考夫利,假意投降,騙過了丹西和狄龍主持的統帥部,反把神聖同盟唯一一支海軍艦隊誘入了死亡陷阱!
看得威塞克上當,貨船上的水手們點燃一艘艘縱火小艇,直朝掩身於礁石群裏的長船艦隊推來。
與此同時,南北兩邊的側翼戰場上,一直熄燈滅火、潛進隨行的帝國三桅帆艦,此刻也已點亮航燈,露出猙獰的麵目!
脆而小的長船,在開闊水麵上,根本不是這些海上巨無霸們的對手,被殺得幾無還手之力。
龐大的三桅帆艦戰鬥群,成扇麵狀從身後的黑幕裏衝出,就像巨鯨吞噬魚群,將海盜船隊咬得遍體鱗傷,恍如山嶽碾壓土塊,小巧的長船被撞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撤退!撤退!”
威塞克知道事不可為,馬上傳令撤退。
海盜頭子的旗艦上,表示進攻的紅色燈籠被降下,一盞用綠色彩紙糊成的綠色燈籠,急遽地升上桅頂。
“竟然會讓百餘騎突圍逃生,這幫新兵蛋子!”身後一個猛虎老騎手不免低聲嘀咕。
將近三萬人合圍兩千敵騎,仍有百餘馬駝客輕騎能夠突圍逃掉,對於猛虎騎兵來說,確實有點不可思議。
“他們做得已經不錯了,”別亞笑道:“此戰之後,雖不能說技術會有多大提高,但至少在心理上,他們將不再懼怕戰陣衝殺。”
“雷尼!”
“在!”
“咱們再給馬赫迪送一份人頭賀禮!”
“遵命!”
雷尼興奮地應允。
起火燃焚的大小船隻,高懸的夜航大燈籠,把整個鱈魚海溝一帶水域照得亮如白晝。
石彈和箭矢在夜空中呼嘯,火花和木屑在戰船上飛濺,殺伐和慘叫聲,隨著海風飄散四方。
隆隆的戰鼓聲中,帝國水師中的三桅帆艦封鎖水麵,圍殲落入包圍圈裏的海盜,而考夫利率其長船艦隊則遊弋於外圍,搜捕漏網的海盜船,銜尾窮追,獵殺突圍逃逸者。
威塞克已經無法掌控全局,隻能帶著一支小艦隊衝出重圍逃生。
“小麻臉兒,我要把你千刀萬剮!剁碎了喂魚!”
瓦爾芹海盜頭子的重拳,幾乎將船頭的甲板擊穿!
望著城下一排環城木樁上杵插的人頭,馬赫迪麵色非常難看。
“殿下恩威並施,雖把飛梭城刁民完全鎮住了,但數日來兩次發生這種事件,對正處於低潮時期的叛黨分子鼓勵極大,”史吞拿道:“民間議論紛紛,一些不安分的家夥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其他各路騎隊回來了嗎?”
“除了被殲的南路,餘者都安全回返。”
“瘸子呢?”
“他們在飛梭城與井鹽市之間的大道上公開紮營,總計有近三萬騎兵,似乎在炫耀武力。”
“到底是叛匪,連續作戰能力差,打兩仗後就必須修整。”馬赫迪驀然冷笑起來,“異教大陸確有人才,我竟然讓瘸子給擺了一道。好,既然你敢公開擋道,我就來會會你!”
“傳令全軍,”馬赫迪銳目南眺,“明日啟程南下,進軍井鹽市!”
幾匹騰蹄飛奔的矯健戰馬,在別亞騎隊的軍營警戒區前倏然停步。
領頭的兩人雖然是聖火教徒裝扮,但卻跨騎寶駒,腰別名貴長劍,直闖大營而來。
尤令在站崗的哨兵吃驚的是,摘下蓋頭,除去大黑披袍後,竟然是兩位英姿颯爽、玉麵含威的女子!
“我們是猛虎軍團特使!”一名女子將信物和牒文遞給哨兵,“馬上把跛子給我叫出來!”
這兩個娘們好大來頭!哨兵心中暗道,不僅手持來自巨木堡的最高諭令,還對名震天下的大將、敵後戰區總指揮官別亞沒有絲毫的敬意,竟然直呼其綽號。
衛兵怎敢耽擱,連忙飛馬回營報訊。
不用問,這正是千裏尋夫而來的奈絲麗和卡琳爾。
悍婦與狼女把未滿周歲的孩子托付給美芙洛娃之後,在幾名死士和一個熟悉半島地形的向導衛護下,走小路悄悄穿越敵軍防線,日夜不停地打馬飛奔,終於找到了別亞的騎營宿地。
守營崗哨剛才已為見識到兩位女特使的派頭和排場而震驚,可很快,他們就看到了更讓人震驚的一幕。
別亞親自跑出來迎接,一位美貌的女特使竟然舉鞭就打!
而他們平素威風八麵的統帥大人,卻絲毫不以為忤,手忙腳亂地躲過鞭抽,還得陪著笑臉把兩位特使恭迎入內!
“就你跛子一個人出來迎接,凱魯呢?”卡琳爾左顧右盼,焦灼現於形色。
“凱魯將軍在井鹽市協助守城,”別亞笑道:“幸好你們今天到了。馬赫迪率五萬大軍很快將抵達這裏,我軍夜間就要拔營撤離,再晚一陣子,估計你們就不一定找得到我了。”
“難怪你盡打敗仗,”奈絲麗撇嘴道:“異教徒來了,你們就嚇成這樣子,簡直是望風而逃。”
“要我手裏的這三萬人馬是猛虎騎兵,攔路跟馬赫迪幹一架倒也無妨,”別亞聳肩道:“可你老公命苦哇,隻能帶著一夥新兵蛋子上陣。”
“就知道對我吐苦水!”奈絲麗狠狠擰別亞一把,痛得他齜牙咧嘴,當著這麽多部下又不敢聲張,臉上的表情古怪之極,“為什麽不去向丹西訴苦!帶一點點人馬深入敵後,招一幫新兵蛋子,還老打敗仗,叫我在後方怕得要死,擔心得要死!”
“奈絲麗姐姐,你就別埋怨跛子哥了。”知道凱魯無恙,卡琳爾心裏一塊石頭落地,插嘴說道:“咱家那大狗熊還不是一樣,這麽堅實的飛梭城,連一個星期都守不住。”
“唉!現在不單是一個守城的問題了。”別亞歎氣道:“我們不僅要在城牆下阻住馬赫迪的攻勢,還要盡可能地在民間聚合義勇軍戰士,為大反攻做準備。可如今,受馬赫迪的威逼和蠱惑,造反的收益降低,風險卻在加大。因馬赫迪假惺惺地做出姿態,提高統治的寬鬆度,願意跟我們浴血搏命者不斷減少,很多人打起了退堂鼓。”
“民眾不會這麽沒有骨氣吧?”奈絲麗道。
“這一次不同於中央郡之戰了,這不是抵抗侵略的衛國戰爭,概因半島南部對於敵我而言都是新拓疆土。老百姓同樣可劃分為多個趨利避害的利益集團,”別亞說道:“當馬赫迪做出適當讓步,抬高收益劃分線,輔之以大屠殺的方式進行恐怖威嚇時,我們所能提供的政治和經濟利益的誘惑力降低,相當部分的人改變立場,大部分人保持觀望,隻有中堅骨幹力量仍然堅定不移地站在我們一邊。大反攻能否順利完成,前景堪憂啊!”
“民眾貪生怕死、見利忘義、一盤散沙的特性,又不是什麽稀罕玩意。你們猛虎軍團爭霸走廊也有年頭了,難道連這點都沒看明白嗎?”卡琳爾冷笑著譏諷道:“民眾這東西,誰狠就跟誰走!隻要你比敵人更殘酷,展示出比馬赫迪更強大更狠毒的力量,比如把不順從者一律殺掉,他們就會乖乖聽命!”
“卡琳爾,我們現在麵臨的戰爭與草原民族主導的入侵戰爭完全不同,那種大軍過處、雞犬不留,那種把富庶城鄉化作不毛之地的戰略,不僅與我國現階段的戰略方針不符,也會損害我國愛民如子的傳統聲譽,對今後的霸業拓展極為不利。”別亞連連搖頭,“草原民族那種做法,也許處於野蠻蒙昧狀態,以奴隸製為基礎的遊牧部落認為無所謂,反正他們可以砸爛一切文明成果重新來過,可對於我們而言,這無異於飲鴆止渴,殺雞取卵。軍事手段必須服從政治目標,這一點沒的商量!”
“哼,”卡琳爾柳眉倒豎,“別人野蠻,你倒是文明。我看你這是婦人之仁,如何能打贏這場戰爭?!”
“馬赫迪的介入,把局勢弄得複雜化了,這將是一場有諸多限製條件的特殊戰爭。”別亞長舒一口氣,“即便如此,我們也不是沒有製敵之招。那種毀滅一切的殘忍手法,隻能作為萬不得已情況下的最後選擇。”
“好了,死瘸子,別在這裏自賣自誇了!”奈絲麗打斷他道:“快帶我們去歇息。接連跑了好幾天的路,人家都快累死了!”
“艦隊三天後就將抵達香濃城,”考夫利鞠躬道:“咱們是否應該在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呢?”
“考夫利,你真是個人才,猜的一點都沒錯。”易卜拉辛訝道:“此行的第一站,正是香濃城。”
“那我們很快就能用香水洗澡嘍?”身旁的大副笑道。
“隻怕沒那麽容易,據眼線回報,香濃城有四千詹魯兵和六千民軍將士駐守,”負責情報搜偵工作的考夫利說道:“負責城防的又是詹魯大將亞農。攻城戰素來不好打,咱們又是水軍,更難在短期內下城。唯一可以放心的是,既然這是陛下的旨意,他自然會有妙策相對。”
“丹西和狄龍都在大量召集民軍,組建本土防衛部隊,這一點實在讓人討厭。不過,考夫利又說對了,要把進攻目標選定為香濃城,我們可不是隨意亂動。”易卜拉辛笑道:“明日我們將大搖大擺地從香濃城門口經過,繼續北上,然後再悄悄返回,突然攻城。”
“好主意!”考夫利拍手道:“城內守軍見此,必然向後方匯報,警惕性也會大大降低。不過,您又準備怎麽攻城呢?”
“亞農守城很有一套,不可能就這麽被我們擊敗。但我們也早有計劃,香濃城是一座瀕海城市,”易卜拉辛嘴角含笑,“考夫利,你見過水軍直接從海上破城的戰例嗎?”
“這還真是罕見。”考夫利沉吟道:“用艦隊直接進攻陸地堡壘,素來是兵家之大忌呢!”
“我就打過這種仗,你也很快就會見到的。”易卜拉辛嘴角抽搐,“亞農那隻土撥鼠,曾與凱魯大狗熊一起壞了我軍大事,迫使陛下不得不在瀕海曠野與敵決戰。這一回,我要親手殺掉土撥鼠,為死去的教友們報仇雪恨!”
洛瓦港附近海域。
六十幾艘三桅帆艦和三艘鐵甲艦一字排開,進行水上訓練。
查理乘坐小艇,在各船之間穿梭來往,視察訓練效果,對將士們的戰鬥技巧進行指點。
“兩分二十五秒!這可不行,兩分鍾之內才算合格!”訓練帆纜手的軍官邊掐表計時,邊高聲暴喝,“你們三個,重新來一遍!”
負責風帆升降起落、纜索拉係等工作的水手,順著軟梯爬到高高的桅頂,然後又抱著粗纜滑落回甲板,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才算合格。蛟龍軍團的標準非常嚴苛,合格線與其他各國海軍的優秀線相同。
“你們兩個,沒吃飯還是怎麽,有氣無力的!”負責訓練槳手的軍官在底艙大喊大叫,“以後要加強力量訓練!”
“還有你,今天吃了什麽藥,頻率這麽快!全艦是一個整體,光一個人劃得快是沒用的,要跟從鼓點的節奏!記住,隻有全體槳手以同一個節奏劃槳,戰船才會直線行駛,才不會繞曲線,走彎路!”
“預備──放!”
“哇!打中嘍!”
“十發六中,有什麽可得意的!‘聖龍號’的弟兄可以做到八九不離十,你們還差得遠呢!再來一次!”
在海麵上設置了許多小浮標,上麵插有代表異教海軍的星月戰旗。投石手們必須在規定時間內連發十顆石彈,定點靶的命中率低於百分之六十,移動靶的命中率低於百分之三十,或者未能在規定時間內打完,都不能算是合格。
登船甲士是這個時代海戰的主力,訓練要求更加嚴格。為了適應疾風惡浪的作戰環境,戰士們不是在平穩的帆艦甲板上訓練,而是跳上一塊塊大舢板。舢板的兩端係上繩索,由水手們拉動,人為造出搖搖晃晃、顛簸不停的情狀。
甲士們在這種情況下,不僅要保持好身體平衡,還得揮劍舞盾,與戰友們進行仿真拚鬥。各塊舢板兩兩相對,互相攻守,哪塊舢板上的戰士能把對方全數逼落海水,則獲得勝利,並記錄在冊。如聯賽般打一個循環輪次後,按勝負情況統計總成績,作為獎賞和晉升的重要依據。
輪舵手等技術兵種的戰士們,在觀看老水手的示範表演……
負責鑿沉敵艦的鑿斧手等特殊兵種的戰士們,在進行閉氣潛水訓練……
海戰時,戰艦發生破損是常有的事,是否具有快速搶修的能力,是戰艦持續作戰的保證。木匠、鐵匠等艦載工匠們也被組織起來,進行排水、緊急修補戰船等演習……
“我對三桅帆艦做了一下改良,船體模仿馬鮫魚的形狀,改為流線型,速度比敵船更快。船底做了特殊防腐處理,戰艦隊使用壽命更長。”小艇上,尤勒得意地介紹道:“除長槳外,還設置了飛輪,提高在無風情況的行動力,而且適水性更強,能在更淺的水域行駛。仿效遠東樓船,底艙設置了八個水密艙,大大提高抗沉性。”
“另外,首尾的船頭堡和船尾堡也做了改造,箭孔得更加緊湊密集,女牆更加堅固,攻防能力有所提升。風帆和纜索都在防火油中浸泡數日,才用來造船。甲板也做了特殊處理,重要設施都罩了一層薄鐵皮,提高防護力,抵禦火攻。”
“尤勒先生確實殫精竭慮,對帆艦的改造也非常巧妙,不過呢!越先進的戰艦,對水手的素質要求越高。”查理點頭道:“除了原蛟龍軍團的老兄弟外,這一次我們還征募了很多水手和漁民入伍,海戰能力不太齊整,還需要多下一番功夫進行訓練。也許,再訓練一段時間,進行幾次大型演習後,就該輪到咱們出海逞威了!”
“我聽說,”尤勒皺眉道:“威塞克在鱈魚海溝大敗,是真的嗎?”
“是啊!威塞克正率殘餘長船前來與我們匯合。”查理歎口氣,“如果海防形勢不妙,沿岸告急,為避免整個戰局的被動,估計我們很快就不得不出動。所以更得抓緊時間造船,抓緊訓練哪!”
“領主贈給我們五十頃良田、一百畝的水塘,”奈絲麗道:“今後我們,還有我們的小寶寶,就都是中央郡的自由民啦!”
“嗯。”跛子在燈下端詳地圖,隨口敷衍女人的絮叨。
馬赫迪已於今天下午率十萬大軍離開飛梭城,沿商業大道浩浩蕩蕩地南下,直撲井鹽市而去。
瘸子帶領三萬騎兵於昨晚拔營而去,從大路上撤走,在交通線兩側隱伏起來。異教大軍的行進井然有序,無機可趁。別亞手下的騎兵雖然經過一定程度的考驗,卻遠不足以與之正麵抗衡,也不敢進行公然的側襲。
馬赫迪帶著部隊趾高氣揚地行軍,別亞隻能躲在暗處窺探監視,卻無計可施。馬赫迪不是驕傲輕敵之人,做這種舉動有其特殊的政治目的,因為這一狀況向半島民眾清晰地表明,目前到底誰zhan有絕對優勢,誰又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別亞對此憂心不已。
“還有五萬金幣的賞賜,”奈絲麗還在念叨,“不過,不允許在中央郡買地,隻能在別的地方購置產業。”
“這是出於長遠考慮做出的決定,咱們遵守這項政策不就得了。”別亞頭也不抬,繼續研究戰局形勢。
“我覺得兩盟半島挺不錯的,剛打完仗,地價也非常便宜,你說是嗎?”
“咳,傭兵出身的女人,眼睛裏都是錢。”別亞苦笑道:“一直都是你當家嘛!你做決定好啦!”
“怎麽?剛跟老婆見麵幾天,你就煩成這樣啦!”奈絲麗噘起嘴。
“我煩的不是你,是戰局。”別亞皺眉搖頭道:“馬赫迪這異教小賊,真給我出了一道難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