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呼蘭皇妃遇刺身亡,此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不僅呼蘭國內,就是國際關係也可能引發巨大的政治動蕩。”白衣派新教宗查瑪說道:“有人說是我們猛虎自治領幹的,領主大人,這是不是?”
“我殺那個臭婊子幹什麽?”丹西聳肩道:“我跟她無冤無仇,殺了她,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但外界認為嫌疑最大的兩個幕後策劃者,就是我們和沙漠帝國。另外,我們白衣教派、庫巴的複辟黨、呼蘭土著分子、西教會、摩裏王國和庫姆奇王室旁支,都在被懷疑之列。”
“憑什麽把我國扯進去呢?”丹西相當惱火,“幹這種辣手摧花的勾當,我還沒有無恥到這個份上。”
“其實,我們大家都忽略了呼蘭皇妃,連呼蘭自身都有些沒怎麽在意,等她一死,其重要性方才顯示出來。她是庫姆奇老國王的獨女,又是篤信東教會的虔誠基督徒,她斃命之後,能獲取最大利益的,就屬我國和沙漠帝國了。”
“庫姆奇國王老朽,活不了多久了,瑟連娶了他的獨女後,可以名正言順地把庫姆奇並入呼蘭。可這個女人未產子嗣,她這一死,瑟連就失去了繼承權,得由庫姆奇王室旁支接位。可以說,這樣一來,呼蘭以和平方式進入中央走廊的計劃,一下子泡湯了。想想看,誰一直在敵視呼蘭帝國,想盡力阻止他們進軍走廊的腳步呢?”
“那是有人在免費幫我,”丹西咧嘴笑道:“我卻之不恭哪!”
“還有一點對我們非常不利。那位刺客武藝極高,來去無蹤,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呼蘭的大內總管、全國各地的名捕,都匯聚京師,共同會審,還是找出了一些蛛絲馬跡。第一,皇妃在胸口處遭利器刺死,從刃口推斷,是專產於黑岩城的一種特製武器,或者我說得更清楚更直白一些,是我國死士的一種專用兵刃──冰棱錐。”
“第二,現場發現一根絲線,從織理、顏色、條紋等分析,這種絲線僅產於巨木堡一家專為本地豪門貴室服務的作坊,流傳範圍很窄,市麵上根本買不到。”
“第三……”
“行了,這種老套的栽贓陷害手法,呼蘭人會相信嗎?”
“現場隻有這些毫末之物,沒有其他,又能懷疑誰呢?即使是栽贓陷害,也得承認,對方做得相當巧妙。”
“要算到我頭上,就隨他們去好了。”丹西撇撇嘴,“那個刺客,隻要能找得到,我還想賞他一筆錢呢!”
“也有一種說法,說是沙漠帝國幹的。呼蘭失去和平接管庫姆奇的機會後,軍事進攻將迅速提上議事日程,與我們的決裂將更快到來。皇妃為基督徒,她的過世,令瑟連在接受聖火教上少了很多顧忌,這些都對沙漠帝國有利。”
“對,”丹西點頭道:“休倫就在什罕布爾,隻有他具有這等魔功。”
“無論是誰,至少可以排除休倫親自動手的可能,因為案發時他正與圖克拉祖下棋對弈。”查瑪解釋道:“不過,白衣派在帝國軍隊中安插的臥底傳訊,我倒聽說了一則更令人震驚的消息。”
“哦?”
“敵方援軍已抵達了鯊魚島,一個月之內就能到達前線。艾哈邁德尚待字閨中的女兒伊莎貝拉也隨軍同行。”
“這有什麽奇怪的,女人嘛!就喜歡湊熱鬧。”丹西苦笑道:“美芙洛娃、奈絲麗、卡琳爾,不僅自己來,還把娃兒都抱來了。想必這會兒,她們也快到索南關了吧!”
“問題並不出在這裏。”查瑪搖頭道:“我懷疑,艾哈邁德和休倫早就布好了局,要把伊莎貝拉嫁給瑟連,然後……”
“對呀!”丹西一激靈,“呼蘭宣布聖火教為國教,兩大帝國聯姻,從南部和東部兩個方向夾擊!”
“這是一樁非常複雜的政治交易,短期內不一定能夠談妥。”查瑪寬慰丹西道:“艾哈邁德能向呼蘭人做多大的讓步,可能取決於我軍在兩盟半島的軍事進展。當然,反過頭來,呼蘭帝國很難放棄他們的傳統利益,這些錯綜複雜的問題交織在一起,隻怕……”
“隻有一種可能。”丹西猛的抬起頭來,目光如炬,“如果我們繼續跟異教徒在半島這麽消耗下去,艾哈邁德當然不肯鬆口,呼蘭人也樂得看二虎相爭,兩敗俱傷。倘若我軍取得勢如破竹的進展,當兩個邪惡國度都感到了巨大威脅時,他們就會迅速走向聯合!”
“那個伊莎貝拉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領主?”對丹西驀地冒出的這個突兀問題,查瑪不覺一愣。
“我需要了解有關的一切信息。”丹西一笑,“咱們必須破壞掉這樁可恥可憎的婚事,叫艾哈邁德賠了女兒又折兵。”
塞爾王國厚土郡總督府。
“普內爾總督閣下,別來無恙。”
“哦!卡拉曼將軍。有事嗎?”
“大將軍要我給閣下傳話。”
“說吧!”
“局勢撲朔迷離,已難以掌控。大戰也許非常遙遠,也許就近在咫尺。習博卡二世與吉卡斯兩人顧忌些壇壇罐罐,放不開手腳,令大將軍非常失望。”卡拉曼壓低聲音,“大將軍要我告知閣下,倘有必要,我會通知總督大人,利用手中權限,迅速與猛虎自治領挑起邊界衝突,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成功之後,大將軍必有厚報。”
“可這?”普內爾深吸一口涼氣。
“家主要我提醒您,別忘了您的左腕是被誰斬斷的。”
“公和私,還是應該分開來的好。”普內爾揚眉道:“想必柯庫裏能大將軍也有同感吧!”
“您最好先考慮幾天再答覆我。”卡拉曼將一封密信遞給普內爾,“這是家主給您的親筆書信,所有條件都在裏頭詳細列明。”
普內爾接過密信,看著卡拉曼的背影消失在假山之後,半晌無言……
“當年在萬聖山上,為了爭奪教權神杖,四大教派鬥得不亦樂乎,背叛收買、暗殺鴆毒,所有卑鄙手段都派上了用場。最惡毒的,不是狂妄的紅衣派或殘忍的黑衣派,而是藍衣派。該派又稱刺客派或者暗殺派,創始人為獅巢血老,行事不擇手段,酷愛使用匕首,更把暗殺發展成一種藝術。”
“獅巢血老在狂信者中挑選青年,把他們培養成敢死隊員,成為他進行報複、謀殺、恫嚇與訛詐的利器。他仿照《聖訓》裏描寫天堂的樣子,建造一座巧奪天工的花園,花園裏到處是鮮花美果,正中央是座壯麗豪華、金壁輝煌的宮殿。花園裏有一口噴泉,分四個管子,一個流出的是酒,一個流出的是奶,一個流出的是蜜,最後一個流出的是清水。有美若天仙的少女在彈奏樂器,如天使般歌唱。”
“在行刺前,獅巢血老先把敢死隊員用麻劑弄昏迷,然後送入這座‘天堂’,盡情享受,數日後再下藥麻醉,不知不覺地送出來。待其清醒後,獅巢血老就讓這些天真青年相信,他們經曆的是一場夢幻,但卻是真主命令他們進入天堂的預兆,需要他們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故而每次謀刺,敢死隊員都奮不顧身,甚至渴望死亡,如果逃生,他們甚至會後悔不迭,因為錯失了迅速進入天堂的機會。”
“藍衣派倚仗這些可怕殺手,進行一係列令人發指的神秘恐怖謀殺,總共有七位主祭、六十多名教派長老、十二個國王、超過五十名宰相,相繼喪身於敢死隊員手中。最後,這種過分行為引發公憤,黑白紅三派聯手,剿殺藍衣派,摧毀其廟堂,找出了這座‘天堂’,揭露其欺詐行徑,藍衣派也因此逐漸消亡……”
“查瑪教宗,雖然您的故事非常吸引人,”丹西含笑道:“但您今天該不是來跟我講述聖火教各派曆史的吧!”
“當然,當然,”查瑪連聲道:“我想說的是,藍衣派雖然名聲腥臭,式微消亡,但暗地裏,仍在極小範圍內偷偷傳播,每一代都有傳人,精致入微的死亡藝術亦得以傳承和延續下來。他們不知痛苦為何物,可以忍受任何酷刑而不吭一聲,他們身上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塊肌肉,都為刺殺而生,其殺人手法更是千變萬化,匪夷所思。”
“你找到這樣的人了?”丹西說話從來單刀猛進,直點要害。
政治交易從來都是赤裸裸無遮無蓋的。對於丹西而言,這就如商業合約一樣,條款越明晰,內容越清楚,交易也就越容易達成。事後,無論因對方守約而照章付款,還是因對方違約而按價索賠,都不會產生任何歧義。詩人騷客的含蓄風liu、官樣文章的矯揉造作,在他的談判桌上沒有任何市場,如果對方玩弄這種文字遊戲,丹西會用清晰明了的語句翻譯複述一遍,然後等他首肯、否決或者補充。如果對方繼續使用這種可笑的手法,丹西不會再有耐心跟他磨蹭,因為這樣的人,不值得作為一個合適的交易對手而受到應有的尊重,多半隻是一個有文化的江湖騙子而已。
“有,”查瑪正越來越熟悉丹西的風格,“他就在門外等候接見。”
“門外?”除非一流高手,否則人到了門外,丹西不會不察覺。
“是的。”
“請他進來吧!”
一個頂著蓋頭,身披藍袍的人走了進來。袍子的式樣與黑、白、紅三派相似,也印有聖火圖樣,但丹西心下估計,此人的大袍襟下,定然隱藏了不知道多少把武器。
來人取下蓋頭,露出一張慘白的長臉。不用問,這是因為常年離群索居,總是在黑暗中行動,極少受陽光照射所造成的。
“我是丹西,您是?”
“獅巢血老。”
“所有藍衣派首領都沿用開宗立派者的尊號。”見丹西疑惑,查瑪連忙解釋。
眼前這個不知第幾代的獅巢血老,顯然是一隻世所罕見的珍稀動物、一台精密無比的殺人機器,是真主恩賜人間的恐怖主義傑作。
他就坐在丹西身前兩米處,神光內斂,麵色平和,模樣、身材、相貌、神態、氣勢,無論從哪個方麵觀察,都一點也不起眼,讓人絲毫感覺不到他對自己會有任何威脅。就連丹西這樣的武功好手,即使查瑪有言在先,依然無法從此人身上嗅出半絲危險氣息。
倘若此人真是能隨心所欲地收束淵深似海的氣勁內息,那他顯然已是與伊森、休倫等同一級數的絕頂高手。當然,一個毫無內力的人,也會造成同樣的效果,而丹西考慮問題謹嚴周全,需要窮盡一切可能性,從不會盲目輕信。欲了解敵軍虛實,要派前哨部隊試陣嚐敵;欲考察對手武功,要出手試探。
“請用茶。”
丹西手一拂,桌上一盞茶盅緩緩向獅巢血老飛去。
扔茶杯是容易的,普通人都能做到,但要像丹西這樣,四平八穩,滴水不漏,以恒定速率緩緩在空中飄動,沒有極強內功,絕難做到。
“領主好身手。”血老眉間一動,“但藍衣派取予自有分寸。無功不受祿,便是滴水之酬,亦須在立有寸功之後。”
血老的手上腳上沒有任何動作,但那盞香茗卻突然轉向,仿佛進入一個異度空間,沿一條弧線飛回桌麵,就在啟動前的原位停落,無半點水絲濺出。丹西雖然知道血老是在遙發氣勁,但對方如何出招變力,換位轉角,一點也覺察不出。而且血老的分寸拿捏得十分妥當,雖推回杯盞,但整個過程不對丹西構成任何威脅,也令兩者間的敵意降至最低。
丹西以為這是獅巢血老的職業習慣,不飲食任何未經安全檢驗之物。
查瑪則附在他耳邊介紹緣由:與任何流傳範圍很小的秘密組織一樣,藍衣派是一個極端保守封閉的團體,對外部勢力具有天然而強烈的警意戒心。對外交往時,他們不隨便施予,除非別人對其有所貢獻,也不隨便接納,除非自認為有十足的權利,屬應得之份。
不施無功之酬,不邀非分之賞:…丹西心內嘀咕,一個控製不了的刺客殺手,對自己和敵人具有同樣大的威脅,這種人物,比一個公開的敵人還要危險。
“血老若想重建‘天堂’,我可以提供一切便利,土地資金全由自治領支付,管理權歸於藍衣派。唯一的條件便是,我國死士跟隨你們的敢死隊員一同接受訓練。”丹西布下香餌,準備釣魚──欲控製和尚,先得給他修座廟。
“我萬裏迢迢趕來,可不是來當什麽教頭的。”血老沒有上鉤。
“那您對貴我雙方的合作方式,有什麽別的建議嗎?”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可以稱得上是兄弟,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白衣派奔赴海外,紅衣派落足荒野,惟黑衣派獨霸萬聖山。”血老說道:“神聖大陸隻剩我們與黑衣派,我需要領主的幫助,讓藍衣派主掌萬聖山。”
丹西心下道,若讓你們這種恐怖組織控製聖火教總壇,隻怕比休倫或伊森當權還要糟糕。這四派裏頭,隻有相對比較和平仁善的白衣派最令自己屬意,會得到自治領的全力扶助。
當然,他臉上不會暴露半點心思:“據我所知,藍衣派成員非常稀少,憑什麽跟擁有無數教眾信徒的黑衣派對抗?如果說沿用休倫故伎,由我們發兵攻打萬聖山,本國尚無遠征黑大陸的打算。”
“沙漠帝國將絕大部分兵力投入遙遠的戰場,休倫也把教中骨幹盡數調遣到兩盟半島,故而您我的目標是一致的。在兩盟半島消滅帝國主力與黑衣派骨幹後,他們必將元氣大傷,實力大損。”血老緩聲道:“領主當然會開疆拓土,擴張勢力,而神聖大陸的事情,我自有辦法,不須貴國協助。如此,是雙贏共勝之局。”
“那當然,這個建議合情合理。”丹西沉吟起來,“但藍衣派控製聖教總壇後,與其他各派間的關係?”
“掌握聖地,可與真主直接交流,聆聽主命,自然具有最高地位。”血老瞟了查瑪一眼,“但我會同意,白衣派具有獨立教權,總壇無權插手其內部事務。”
“但你們仍不是平等地位呀!”
“看來領主受許多傳言迷惑,對藍衣派充滿不信任感。這是對我派宗旨的汙蔑和曲解。”血老解釋道:“紅衣派執迷於經書,僅從字麵理解教義,妄求神權高於一切;黑衣派巴結權勢階層,甘當豪門貴族之走狗,憑借這些人提供的暴力強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白衣派天性軟弱,自不量力地想搞什麽宗派、階層和解,隻會和稀泥,卻忘了這個世界要靠實力說話,而不是比較誰的德行高尚。”
“我們藍衣派,是下層民眾的代言人,秉承真主開天辟地以來人類就遵循的善德,主張教眾平等,均分土地和一切財產,除真主外,不承認任何人間偽權威。我們的主張,為真主之本意,但卻觸動既得利益階層的根本利益,遭到他們的合力圍獵剿殺。如果說我們有什麽極端行為的話,那也是這些邪宗異派逼出來的!”
“最可恨的是,他們不僅在肉體上消滅我們,還掌握了話語霸權,編造無數謊話,妖言惑眾,把我們的名聲搞臭,令我派在民間的威信大損。多少年來,我派隻能在縫隙中掙紮求存!”
丹西看著漸漸有些激動的血老,心中盤算,藍衣派顯然提倡原始主義的平等與民主思想,但其手段也帶有濃烈的原始血腥味道。這種理想主義思潮,在當今世界顯然已不合時宜。當然,這也更堅定了丹西選擇白衣派而不是其他各派合作的決心,對他來說,最不喜歡的就是宗教團體懷揣政治訴求,會影響今後的帝王施政。凡是有這種苗頭的宗教派係,都得不到他的長期支持。
“血老,咱們還是來討論一下具體合作計劃吧!”丹西微笑著衝淡房內的憤懣氣氛。
“願聽指教。”血老迅速恢複了鎮定平和,從一個激昂的宗教領袖變回一名冷靜如冰的刺客頭子。
“這個世界上,我想殺的人實在太多了。”丹西歎道:“可偏生這些家夥個個都不是善主,不是武功蓋世,就是重兵環身,即便血老親自出馬,也很難成功得手。”
“我隻按協議行事,貴國與其他政治勢力的糾紛,藍衣派是謝絕介入的。”血老的立場十分堅定,不會輕易墜入圈套,“休倫和伊森武功不凡,艾哈邁德有近百星月使護衛,刺殺雖不是不可能,但很費周折,更需真主恩賜良機。”
“所以,我特地尋了一個容易點的目標,一個嬌嫩的女孩。”丹西展顏一笑,“最好生擒,當然,死的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