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在敵人實施第一輪突擊時,別亞就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怎樣的險境,並當即下達整隊集結,分頭向東突圍的命令。
猛虎騎兵對於這項命令也執行得非常出色,混亂而分散的各支騎隊,在短時間內就聚合成十餘個千人規模的中型騎陣。
不過這次奔襲,不僅戰略失度,導致形勢完全落於下風,而且在戰術上,他們也遭遇到堪與匹敵的悍勇對手。
賽義德的指揮亦有相當水準,完成突破的部隊立刻轉馬回殺,城內守軍及時開門出戰,一下子遏製住敵人的拚合重組勢頭,並以絕對優勢兵力將其合圍,力求一鼓聚殲,不讓一個邪教徒漏網!
十幾座孤島被汪洋大海重重包圍,風高浪急,巨濤砸岸,隨時都會有陸沉之虞!
敵軍越來越多,包圍圈越來越厚,想要突出重圍,就像在插滿釘子的木板上赤腳行路,每走一步都疼痛鑽心,血肉翻飛!
然則不走,卻隻有等死一途!
困難再大,代價再大,也必須殺出一條血路!
十餘個被圍騎陣,猶如十幾艘搖搖晃晃且還漏水的破船,在沙漠帝國圍攻部隊組成的汪洋大海中,沐浴著腥風血雨,艱難啟航……
“丹西領主,您為何歎氣呢?”不知什麽時候,狄龍已到了身後。
“遙觀夜色,思緒聯翩。”丹西迅即收攝情緒,隨口敷衍。對於這個眼前的有力盟友,未來的凶猛勁敵,丹西絕不願輕易透露心事。
“連戰連捷,拓地千裏,領主尚有何等掛懷之事,以致鬱鬱而歎?”
“正因為連戰連捷乃喪師亡軍之道,是故作歎,以求警己戒人。”
“哦?”狄龍訝道:“領主高論,願聞其詳。”
“連戰則兵疲,連勝則將驕,以驕將禦疲兵,焉能不喪師亡軍?”
“如此說來,照領主的邏輯,”狄龍拊掌大笑,“還是屢戰屢敗的好哩!”
兩人口含機鋒,各懷鬼胎,暢意豪爽的笑聲裏,內心其實保持著高度的戒心和警惕。
“難得請動大將軍的夜遊雅興,”丹西笑完後,負手緩步,嘴角含怡,“不知今晚有何指教呢?”
“唉!還不是十字軍團貪財好利之徒鬧的。”
“哦?”丹西劍眉一揚。
瀕海大戰雖然獲勝,但神聖同盟主力部隊的損傷也極其慘重,十字軍團作為最後預備隊衝上戰場,傷亡較小,在軍隊中所占的比例遽升,重要地位突顯。丹西當仁不讓,直接任命凱日蘭為軍團長,將指揮權一把抓到手中。狄龍心有不甘,亦在蠢蠢欲動。
神聖同盟的部隊中,猛虎軍團占絕對優勢,故而丹西在兩盟半島的話事權極大,一言九鼎,說一不二,狄龍隻能屈居副手之位。不過,此時正規軍兵力受損,十字軍團成為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如若狄龍能取得他們的支持,雖實力仍有一定差距,但已基本上可與丹西平起平坐,說話的份量陡增。善於借力使力的狄龍自然不願放棄這一擺脫附屬地位的好機會,不住覬覦十字軍團的指揮權,時時玩些詭詐奸計。
丹西不動聲色,對狄龍背後的小動作置若罔聞。他一麵任命利祖為十字軍團副軍團長,緩解和安撫內部矛盾,一麵加緊征募和訓練半島軍團,增強自身實力。
“那夥貪婪的家夥表示,在攻破聖傑西城後,必須允許他們自由擇取上帝賜予的財貨,否則,他們不願再繼續攻城。”
果然,善於使壞的狄龍又給丹西擺出一道難題。聖傑西城屬於猛虎自治領的轄地範圍,想必狄龍自然是順水推舟,拿別人的東西替自己收買人心。對於他的這套手法,丹西心知肚明。
“聖傑西由我國保護,自治領也絕不允許自己的子民遭受劫掠和塗炭,這一點,不容討論。”
“可失去了激勵手段,弟兄們使喚不動哦!”
“看得出,凱日蘭的領導能力還是不足以擔當重任哪!”丹西麵色嚴峻,沉聲道:“我想,幹脆換利祖將軍去試試好了。不過我有言在先,在我的轄地絕不許任何形式的屠戮掠劫,不論是十字軍團還是貴我兩國的部隊,如若發現這種行為,一律斬首,絕不留任何情麵!”
“領主大人……”丹西這一大步的退讓,確實出乎狄龍之意料。
“就這麽定了吧!”丹西打斷狄龍虛情假意的客套謙讓,口氣絕決。
丹西在與狄龍勾心鬥角,並拿戰爭勝負開玩笑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的奔襲騎隊正處於岌岌可危的境地,將士們在絕望中掙紮求存。
遭受數倍敵軍包圍,被切割成十幾塊,欲殺透敵陣,突出重圍,絕非易事。
十幾艘在暗夜黑海中逆風逆流航行的大船,行程淒涼而慘烈。
有的卡在了礁石中,寸步難行,被善於步騎夾攻的羽林軍硬生生阻住去路,進退不得,唯有拚死蠻戰。
有的在漩渦裏打轉,被善於遊鬥的馬駝客輕騎死死纏住,無法脫身,船身顛簸搖晃,航向掌握不住。
有的被無情的風浪掀翻傾覆,砸裂破碎。他們的命運最慘,大船被斬切成許多小塊,然後這些小塊再被分割成更多更小的碎片,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海洋中激烈衝蕩,最終還是被惡浪吞噬,消失在茫茫的異教兵海之中。
但也有船兒,因為有經驗豐富的舵手,有銳不可擋的撞角,頂風冒雨,搏滔擊水,在強烈求生yu望的支撐下,一直破浪飆進,奮勇向前!
別亞從方麵軍總指揮官降職為千騎隊長,帶著一支騎兵在中央戰線向東突圍。有這麽個卓越的船長坐鎮指揮,其航程是所有船隻中進行最為順利的。跛子騎將手擎帥旗,呼喝咆哮,發號施令,旌麾所指,突圍所向!
在他的指揮下,戰船巧妙地避開礁石和漩渦,一直在平穩而迅捷地航行。這支騎隊忽左忽右,極其靈活,在怒潮翻湧的異教兵海依然遊刃有餘,自如穿梭。
不止如此,別亞甚至還救出了一支陷入困境而動彈不得的突圍騎隊,兩軍合股同流,兵力更盛,船體增大一倍,抗擊打力大大加強,但在跛子騎將的指揮下,靈活性卻不稍減。
鄧肯帶一支騎隊在拚死突圍。
與別亞一樣,他也主要在進攻路線方麵做文章。騎陣有時直線挺進,有時迂回繞彎,一會兒遭到強烈截殺而分頭廝殺,暫變為不規則的隊形,一會兒又由分而合,數隊歸一,似利刃般狂突猛進。
鄧肯一邊指揮騎隊行進,一邊還挽起大弓,五指輕彈,弓弦震顫,箭響處,彈無虛發,敵兵應聲而倒!
凱魯帶隊的風格與以上兩位完全不同。做為猛虎軍團裏數一數二的猛力前鋒,摧鋒折銳,碎石裂山,對別人來說是一項危險的任務,對他而言卻是職責之本分。
一頭極為健碩的高頭大馬上,端坐著一位鐵塔般的巨人,在漆黑的夜色裏,在搖曳的燈火下,直恍如魔王降世,即便最勇猛的馬駝客騎手,見此情形,膽邊也嗖嗖地冒起寒氣。不過,他們的寒意最多隻泛起一、兩個氣泡就終止了,因為隻稍一錯愣,凱魯的大斧頭就已奪走了他們的知覺,恐懼情緒也隨著生命的完結而煙消雲散。
親自擔當箭頭的凱魯,厚厚的雙唇緊抿閉合,濃濃的眉毛蹙擠一團,嘴裏一言不發,手上的戰斧卻不住地飛舞,就像一個辛勤不輟的樵夫,在茂密的叢林中劈山開道,清掃一切阻路的障礙!
又長又大的戰斧,在凱魯手裏就如一根竹棒般輕鬆趁手,長柄順暢從容地攪卷,斧頭卻是疾如流星,在空中劃著閃電般的弧形。斧刃有時直劈,人馬盡皆裂成兩片;有時橫斫,自腰部上下半shen分家;有時斜砍,在前胸畫一道血紅的對角線;有時挖咬,從脖頸處取走整個頭顱。直若狂風吹起塵埃,暴雨摧折幼苗,密密匝匝的人肉森林裏,到處是這個嗜血樵夫留下的破壞痕跡,斷臂殘肢、血漿腑髒,在空中亂飛亂濺,在地上撲騰翻滾。
在如此駭人的威勢麵前,擋道敵兵無人是他的一合之將,巨斧到處,人和馬都像遭到雷擊,如布帛一樣破裂,似柴墩一樣崩碎,若野草一般匍匐翻倒。
有這樣一個鋼硬無比的艦首撞角開路,戰船奔速如狂,舷側血浪激飛!
突圍騎隊碾著由人馬屍體鋪成的寬闊大道,朝著鮮血飆濺流溢的方向,一路馳突,勢不可擋!
從位置上說,這支騎隊最靠近飛梭城,因而也是敵軍重兵麋集、陣形最為厚實的地方。凱魯習慣了正麵強突,不像別亞和鄧肯那樣擅長迂回,因接近城牆,突圍路線選擇也受到了很大的限製。按理而言,他們突圍成功的希望,是所有騎隊中最小的。
但戰士們在凱魯這個可怕的強力前鋒引領下,卻越戰越勇,越殺越凶,全軍組成一個最為銳利的錐形騎陣,就是一個勁地正麵硬攻,狂衝狂打,兵威之盛,足以崩山裂崖,翻江倒海,搖天撼地!
人再多,也擋不住突圍者奮進的步伐,甚至不能稍緩其飛躍的馬蹄,步兵被撞翻碰倒,像麥苗一樣慘遭蹂躪,騎兵簌簌地跌落馬背,如毒蟲一樣扭動呻吟。
當然,如此雲集密布的兵海,總是殺不穿,斬不透的敵陣,也讓凱魯有些意想不到。他偶爾也發出不耐煩的悶吼,嘴裏嘟嘟囔囔,似乎在抱怨今晚不僅沒吃到飛梭城裏的美食,反而得空著肚皮戰至深夜。
雖說別亞、鄧肯、凱魯三支騎隊幾乎齊頭並進,但凱魯騎隊的玩命突圍行動實在是太過奪目,太過凶猛,太過喧鬧,一下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僅帝國步騎們感到了震撼,身陷苦戰的其他各支猛虎騎兵亦為戰友的奮勇所振奮,所激勵!
沉沉黑夜中,這支突圍騎隊恍如一盞明亮的航燈,一道醒目的標誌,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中指引大軍前進的方向,重新點燃他們心中的希望之火!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賽義德最先拍馬趕到,要及時撲滅這團烈焰,斬斷敵軍的這根精神支柱!
馬蹄生風,回犀望月,但聽弓弦崩崩崩地顫動,賽義德手中的利箭連珠炮般朝凱魯射去!
飛馳奔射,乃賽義德之拿手絕活,高速運動中亦是百發百中,毫發無差。
最惡毒的是,所有的箭枝不是直接射向凱魯,而是對著他身下的戰馬而去,並且所瞄準的皆是蹄掌、馬腹、後臀等戰斧無法顧及的死角。
賽義德確實狠辣狡猾。
擒賊先擒王,凱魯已經成為猛虎騎兵集團中萬眾一心大突圍的精神凝聚點,成為極端險惡條件下重振全軍士氣的發動機,幹掉了他,就可以把仍在頑抗的敵人徹底推進絕望的深淵!
射人先射馬,凱魯的個人武功出眾,很難靠弓箭偷襲置其於死地,把他射落馬下,就容易對付多了。
在戰場上,還有一個邪惡的黑影在朝凱魯偉岸的身軀斜奔而來。
如果說賽義德瞄上凱魯為的是公怨,目的在於以最小代價殲滅敵人,那麽史吞拿找上凱魯,就是赤裸裸的公報私仇了。
史吞拿在擒殺北門叛將後,率領數千帝國正規步兵衝出城門,加入戰圈。這群狂熱的聖火教徒,阻住一支突圍騎隊的去路,橫切豎剁,硬是將其分割成數段,並惡狠狠地對散亂的殘敵小隊進行圍殲。這個黑袍妖孽手中的星月戰刀,像死神的舌頭一樣肆意撩卷,已舔食了超逾三十名猛虎戰士的鮮血。
凱魯騎隊聲勢駭人的大突圍,自然逃不過史吞拿敏銳的毒目,而瞧見大狗熊豪碩的背影,史吞拿圓睜的眼睛裏,除了熊熊燃燒的怒火外,再無其他任何東西!
他拋棄一切,撥開人眾,朝著不共戴天的仇敵斜衝而去!
暗夜下,接連不斷的箭矢以極其刁鑽角度射向凱魯的坐騎,而一隻帶著濃烈死亡氣息的黑蝙蝠,也在低空飛掠,直撲而來!
“這樣也好,我們在明,狄龍在暗,加上十字軍團一些家夥貪得無厭,我們總是非常被動。”李維沉吟道:“幹脆把他推上前台,我們到背後搗亂,也讓他嚐嚐連遭暗箭的滋味。”
“搗亂倒不必了,此等小人伎倆,我們無須跟他計較。當前的要務是迅速擊敗艾哈邁德,故必須以大局為重,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丹西目光陰沉,“我如果要找狄龍算帳,那就是徹底地清算總帳,了結積攢下來的所有恩怨。為這點小得失而破壞戰略大方針,不值。”
“接悉安多裏爾的來信,領主夫人、卡琳爾、奈絲麗都將帶著寶寶前來勞軍犒師。”
“唉!女流之輩,婦道人家呀!什麽悍婦狼女,都一個樣,天生的感qing動物。”丹西口中歎氣,嘴角卻又微含笑意,“算啦!來就來吧!兩盟半島商業發達,她們能買不少衣裙、首飾回去了。”
“瘦猴貝葉說,帕巴特也隨軍南下。”
“哦?”丹西的表情嚴肅起來。
破空之聲,嗖嗖不斷,十數枝利箭激射而至!
這些箭枝勁道十足,而且專對著凱魯身下坐騎而去。
長柄斧舀起一瓢血浪,在周身一丈的空間裏刮起兩道狂飆。箭矢遭遇強勁的氣流,不是給撞歪方向,失去準頭,就是被硬生生阻住,仆落跌地。
而在另一側,史吞拿已騰身飛起,橫掠數丈。夜風吹起他的黑袍,確實就如一隻巨大而可怕的黑蝙蝠,翱翔邀擊,斜刺而下!
史吞拿這個邪教惡少,輕功極高,撲擊如此之猛,刀勢如此之盛,在空氣中卻竟然未曾掀起半點波瀾,悄然靜寂,毫無征兆地紮向凱魯的背心。
前有敵兵阻攔,側有暗箭冷射,背後還有毒辣淩厲的偷擊,端的是防不勝防!
雖然凱魯分心多用,史吞拿魔功詭譎,周圍敵兵如潮似海,但跟伊森連打數仗,與史吞拿亦曾交手的凱魯,對於氤氳魔功並不陌生。敏銳的靈覺感受到周圍空間那種特異的震顫波段,凱魯就心叫不妙!
好個凱魯,腳不動手不抬,驀然拔高數尺,避過背後偷襲。他淩空翻個跟頭,手中的長柄斧反追著史吞拿的背心而去!
要說丹西、威達等人做此翻空反擊動作,也許沒有什麽出奇,但凱魯雄軀巨體,高若鐵塔,卻也身段輕盈,確實讓人驚歎。當然,他的動作遠不如他那幾個兄弟瀟灑,平心而論,甚至可以說難看,在空中的姿態,就像馬戲團裏表演鑽火圈的大狗熊那麽滑稽。
難看歸難看,但你不得不承認,這一招非常實用。閃躍、騰空、倒翻、追撲,動作連貫,避閃、反擊,一氣嗬成。最後那一下劈砍,更氣勢駭人,長柄斧尚在半空,炙熱的氣勁就已襲身而來!
凱魯碎石裂碑的全力一擊,史吞拿怎敢硬接?
他虛推一掌,矮身一沉,身形畫個妙不可言的折線,避開凱魯雷霆般的斧劈。
凱魯的大腳板一踹,蹬掉賽義德趁隙射來的兩枝冷箭,穩穩當當地坐回馬背,繼續帶隊衝鋒。
身後響起猛虎戰士們暴天般的喝采聲!
凱魯得意洋洋,繼續狂砍衝鋒。
這一連串過招,兔起鶻落,捷如雷電,進行得極為迅速,大家還在那歡呼喝采,回味兩大高手這一精彩表演時,凱魯卻發覺到情況不對!
史吞拿輕功了得,身法飄逸,剛才那一鑽後,竟然失去了蹤影!
念及此,凱魯陡然飛身側起!
然而,已經有點晚了!
史吞拿剛才運起頂級魔功──鬼影之躍,看似往外奔逃,實則是竄到了馬腹之下。
凱魯坐回馬背,正中他的下懷!
“轟!”
仿佛發生了一次大爆炸,血肉四濺,腑髒亂飛,腸肚狂飆!
史吞拿滿身黏呼呼的血漿,恍如一個從地獄裏蹦出來的食屍怪,竟然連人帶刀穿透戰馬,自馬腹直衝而上!
凱魯暴叫著,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彈開,屁股上紮著一把星月戰刀!
遠處,狡詐的賽義德又已經引滿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