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從凍土高原南部山區跨越古拉爾河,從西往東,隻有蛤蟆口、麻子渡、屏山渡三處地方,人馬可涉水而過。 其他地段,尤其在兩河口以東,渥錫河與古拉爾河交匯後,水量大增,流急奔湧,浪花飛濺,根本無法橫渡。”威達介紹著戰場形勢。
“蠻族就不會用船渡河嗎?”凱魯問道。
“遊牧民族不用船渡河。”威達解釋道:“他們渡河通過兩種方式,一是枯水季節涉水而過,二是冰封季節踏冰而過。 其他時候,大多是繞道而行,反正他們的馬也快。”
“我聽說,他們還有一種方法,”菲爾插嘴道:“就是人揪著馬尾巴,跟著戰馬一塊泅過去。”
“對於少數精壯戰士,對於一般的小河,這沒什麽問題,”丹西撇撇嘴:“可在古拉爾河這種大河上,十數萬男女老少,根本不可能通過這種方式渡河。”
“如此就必須從據河駐守的胡狼人身上想辦法。根據空中俯瞰的情報,與地麵收集到的資訊互相印證,西格爾對於蛤蟆口、麻子渡、屏風渡這三處涉水可過的渡口,採取的都是北岸設數百近千人機動,南岸放置柵欄,挖掘壕溝,給渡河部隊設立障礙。 其主力部隊兩萬五千騎兵設在麻子渡後方,照應東西兩處渡口。”威達繼續介紹:“我們如果選擇在麻子渡過河,當然正合西格爾之意。如果選擇其他兩處渡口,因胡狼騎兵速度快捷,阻截的大部隊也可以在一個半小時之內趕到。”
“另外一個不利的條件是,離開南部山區趕往古拉爾河的這段路程是平坦的草原,無論如何,十幾二十萬人的大部隊的動向是遮掩不了的,對方可以提前做出反應。想要過河,惟有強攻。”威達最後以此作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同意。”凱魯點頭道:“我軍有四萬鐵騎,完全可以和北岸渡河部隊聯手行動,腹背夾擊,殺敗據河阻截的胡狼人。而且,西格爾拒絕談和建議,正好給他點顏色看看,讓胡狼徹底滅族!”
“不錯,我也同意。”上次談判未成,古斯也對西格爾懷恨在心。
“問題在於,遊牧蠻騎不一定跟咱們正麵攻防。”丹西搖頭道: “其實,就是隻有一個渡口,西格爾三萬騎兵盡出,也不一定阻擋得住貝葉與摩盧不計代價的強渡突擊。胡狼人的目的,不在於將我軍擋住,而是將我軍拖住、粘住,遲滯我們的行進速度,好讓後邊的鳩蠻沃薩聯軍趕來,將防護力弱的蒂奇斯族眾抓住、消滅。”
“即使我軍與北岸友軍聯手打開一條渡河通道,這麽多人要想渡河,至少需要大半天,甚至一整天時間。 在這段時間裏,鳩蠻沃薩聯軍很可能就已經趕到了這裏,我們仍然無法擺脫敵人的追擊。”
“草原作戰,各族都不是很重視防禦,沒有人願意用堡壘來拴住自己的手腳,胡狼亦是如此。胡狼騎兵的長途奔襲速度之快,在草原上也是出名的,如果讓他們追上,根本就沒辦法逃脫。沃薩和鳩蠻人,也同樣精於此道。”
“這些傢夥打的是一種典型的狼群戰術。他們不是正麵把你堵住,而是不停地側翼突襲,就如那追逐黃羊白鹿,一旦被包抄追蹤之後,惡狼會一隻隻地從側麵撲過來,從活肉團上叼下一塊塊鮮肉,一直追殺到你不支倒地,血盡而亡。這時,牠們才會從容地享用戰果,用你的肉果腹,用你的血解渴,用你的皮抹嘴。”
“草原人對上一次大荒原戰敗很不服氣,認為是天災人禍讓他們從騎兵變成步兵。這一回,這些馬背上的戰士渴望恢複尊嚴,讓咱們休想逃脫他們的複仇!而我,也不想跟他們做非理智的糾纏──死命突圍,浴血強渡,實在沒有多少意義。 ”
“那怎麽辦?”凱魯訝道。
“善用大地母親賜予我們的兩種地理資源──山脈與河流。”
八萬鳩蠻友軍的抵達,沃薩外圍部落的救援,以及一些小族的陸續加盟,令以沃薩為首的聯軍總兵力達到了十一萬餘騎。
一直囿於兵力不足而不敢行動的沃薩戰士們信心大增,喜笑顏開。 戈勃特和則尤還是那副恍恍忽忽的尊容。惟有平素不動聲色的伊森,臉色陰鬱得嚇人。
“呃,則瑞,你來了,我就放心嘍!”則尤說道。
“呃,則瑞老弟,一路辛苦了。有貴軍加盟,病貓崽子將再無遁逃之理!”戈勃特也客氣地表示歡迎。
老奸巨猾的伊森又祭起老法寶,把場麵上的話圓得毫無破綻。不知道世上還有搜魂大法這種魔功存在,盡管是則尤的胞弟,則瑞也隻能感到兄長和戈勃特兩人神態有異,而從對話等其他方麵察覺不出任何問題。
“哪裏,草原團結一心,共抗魔王丹西,則瑞自是義不容辭。”
剛一見麵,兄長和戈勃特的精神狀態確實讓則瑞有些擔憂。伊森一下出任本族和沃薩人的軍師,獲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權,亦令則瑞感到有些太過突然。
不過,伊森事先給則瑞打了一劑預防針,以大荒原慘敗和逃亡族眾慘遭屠戮,致使兩位首領痛心沮喪,精神大受打擊為由,搪塞解釋。
另外,則尤和戈勃特雖然神情木訥,舉止呆滯,說話卻不見違常悖理之言,指揮發令,說話應答,不見半絲不妥。則瑞已經有半年多未曾與兄長及大汗謀麵,不知其中原因,今日初來乍到,不好多問,也隻能把疑慮深藏心底。
“呃,軍師大人,既然我們已經聚齊兵馬,您看該如何行動才好呢?”戈勃特很自然地緊接著提問道。
“現在的形勢變得很複雜了。”伊森皺著眉頭道:“其一,丹西察覺了我們的計劃,提前採取了行動,從側後威脅西格爾的胡狼騎兵。
對此,我非常疑惑。知曉秘密的人中間,是不是可能存在著內奸?”
伊森的眼睛掃過與會眾人,蛇一般的毒芒簡直令人不寒而栗。除了戈勃特和則尤依舊是空洞的眼神外,其他人盡皆感到背脊發涼。
權力確實是腐蝕心靈的毒藥,在沃薩和鳩蠻兩族之內,除了為自己操縱的兩個傀儡木偶外,伊森對其他任何人都握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一句話就可以讓某人飛黃騰達,一句話就能讓某人五馬分屍。
這會兒,尚沒有搞定丹西,老奸巨猾的伊森自然還很收斂,擢拔有能之士,除去諂佞之人。不過,一旦他的奸計得逞,把草原和猛虎自治領盡皆玩弄於股掌,又有誰知道他將來會怎樣地為所欲為?
其實,有些的苗頭已經顯現出來,沃薩與鳩蠻的巫師中,有一些人開始得到不正常的飛速晉昇,逐步參與核心決策。本來完全由世俗領袖控製一切的兩個草原民族,巫師的地位有漸漸複辟的趨勢……
“其二,貝葉和摩盧突然改變計劃,不是合攻鷹巢峽穀,而是轉往渥錫河畔,走崎嶇難行的山路水道。在河邊,他們扔棄了大批罈罈罐罐,丟掉極多的輜重財貨。看樣子,瘦猴與生番是想輕裝上路。那麽,他們意欲何為,準備如何逃竄,行軍路線怎樣,這些都必須搞清楚。”
“其三,情報係統一直存在問題。偵察禿鷲總是神秘失蹤,到目前為止,已有七支禿鷲隊不見歸來,我們手裏隻剩三支禿鷲隊可用。
而地麵上呢!斥候部隊遭到敵人偵察狙擊兵的瘋狂獵殺,不僅損失極大,且因敵人的騷擾,很難有人能做出準確的統計,估算敵軍人數。
這種現象,造成我軍得到的各種情報自相矛盾,令指揮部無所適從。
貝葉和摩盧的主力部隊,有人說在這,有人說在那,怎麽可能呢?!”
與丹西交戰,連一向能夠隱忍的伊森,也有些止不住自己內心的火氣。
雖然有大批的遊騎被撒了出去,觸角伸向山區、河流、溪穀、草原等各處,但因為猛虎騎兵、胡瑪騎兵和蒂奇斯騎兵同樣在頻繁活動,幹擾了偵察工作的順利進行。不能說他們對於敵情毫無所知,但收集到的都是一些零散紛亂,有時甚至自相矛盾的情報。根據這些不完整的資訊,很難拚湊出一副清晰的戰場態勢全貌圖來。
這不是一個完全看不及的黑箱,當然也更不是一張一覽無遺的白紙,而是一個若隱若現、半遮半掩的灰箱。要想讓其透明化,就必須對繁雜的資訊過濾篩選,去偽存真,並進行合理推測。 而推測,就難保不會發生偏差……
伊森發火時,除了戈勃特與則尤若無其事,倒與其身份相符外,其他人都大氣不敢出。
“呃,今後必須加強軍事決策的保密性,誰嘴巴不嚴,定不輕饒!”
戈勃特適時地開腔,緩解帳內氣氛。
“呃,大汗說得對。”則尤也接茬道:“我們一方麵要繼續增多斥候部隊的數量,力爭獲得更準確的情報,另一方麵,查清聖鷲失蹤的原因,妥善好剩餘的幾支禿鷲隊。對了,則瑞,你來得正好,這事就交給你辦吧!我和大汗遭敵人暗算而身負重傷,需要一段時間閉關療治,受不得任何打擾。 ”
“呃,不錯。”戈勃特也磕著腦袋道:“伊森軍師精通醫術,平時隻有他能入帳探病。一般的事,則瑞你和軍師大人商量著辦,由軍師作最終決斷。重要的命令,我們會通過軍師傳達。 他的話就是我們的話,誰都必須嚴格遵守,不得有誤!”
“是!”
則尤與戈勃特一唱一和,本想找兄長好好聊聊的則瑞,也隻能俯首遵命。
看兄長和大汗的神情,倒也確實像是受了內傷的樣子。伊森老妖這一手,部分解開了則瑞心中的疑團。
不僅如此,伊森此舉,令除他之外的其他任何人,再也無法與兩名傀儡首領接觸,杜絕了被人窺出破綻的可能性。而通過這個巧妙的藉口,老妖開始進一步獨攬兩族大權……
看看計謀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伊森心中暗喜。他收攝心神,表情和語氣都緩和了一些:“雖然存在著問題,但我軍仍可以說得上喜多於憂,這裏給大家說幾個好消息。約有十五個草原民族的首領表示,願意參加這次征討病貓與生番的正義行動,預計將有兩萬草原勇士將陸續加入我們的隊伍。”
“另外,我們也與鷹斯、沙利克兩位族長取得了聯係,他們也表示,將聚集麾下勇士參戰。雖然那裏路途遙遠,可能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完成集結並趕到戰場,但隻要我們成功地拖住敵軍,三萬古雷托騎兵、四萬格立西騎兵,總計七萬草原戰士將前來協助我們。”
這兩則消息確實具有震撼效果。帳內嗡嗡地炸開了鍋,大家都不免議論起來。這些人的加盟,使得草原聯軍的勢力更加強大,對於士氣也有很大的激勵作用。
誠如丹西所預料的那樣,越打下去,形勢對於猛虎軍團和蒂奇斯人就越不利。拖得久了,猛虎軍團可能就會陷入草原這個大泥潭裏無法自拔。
“想找到瘦猴與生番的準確位置,咱們也不是沒有辦法。”待議論漸漸平息後,伊森繼續道:“貝葉肯定是在故佈疑陣,咱們除了加大偵察力度等常規辦法外,還必須實行擠壓式追迫,逼得他現出原形。
坐在這裏猜測對手是沒有用的,必須試探方知真假。打掃戰場時不是有一種方法嗎?戰士們拿著長矛去捅刺躺倒在地者的身體,沒反應的才是死屍!”
“呃,你的意思是?”戈勃特又開口了。
“我軍主力部隊將加快速度,尾追貝葉與摩盧的部隊,隻要兩軍遭遇,瘦猴搞的那些神神秘秘的玩意兒,不攻自破。”伊森的眼中又開始閃動起妖異的光芒:“而且,隻要我們發揮出自身優勢,粘住了蒂奇斯族眾,他們就再也逃不脫了!”
“報告!胡狼特使求見!”
“呃,請他進來!”戈勃特適時地發令道。
不半刻,一大兩小的三位胡狼特使就在親兵的引領下步入了戈勃特大汗的帥帳。
來的正是哲勒,帶著的兩個孩子是速帝和哈莫。
這次西格爾派哲勒出使,想看熱鬧並長見識的小孩非要跟著同行。
西格爾無法,最後以賭棋定奪,結果胡狼族長大敗,不得不讓他倆隨行前往。
“胡狼使者哲勒代表西格爾族長向戈勃特大汗、則尤族長問好。”
哲勒行禮道:“貴方送來的畜群等度冬物資已經陸續收到,對此我族實在是感激不盡!”
“呃,哪裏。草原本是一家,些許牲畜,能對胡狼朋友有所幫助,我們就已經心滿意足,西格爾族長何須這麽客氣。”戈勃特合乎禮節的說著應酬話。
“幾月不見,西格爾先生安好?”則尤也問道。
“回大汗,貴族雪中送炭,但我族陡遭浩劫,無以為報,隻能派我帶一套狼皮戰甲,前來向大汗表示敬意。”哲勒奉上禮物後,旋即又向則尤施禮道:“回則尤族長,西格爾族長病恙已癒,正指揮部隊,準備給魔王丹西、瘦猴貝葉和生番摩盧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
“哲勒酋長,目前古拉爾河兩岸的戰況如何?”禮節應酬剛過,伊森直入正題。
“北岸未曾出現大隊生番的蹤影,不過丹西率四萬猛虎騎兵正從南邊迅速殺向我族後方,意圖打穿阻礙,事先占據一處涉水而過的渡口。”
“哦?丹西還真是急了哩!”伊森反倒相當鎮定:“請特使先生回去告訴西格爾族長,丹西如若強攻,不必跟他硬拚。他渡河也好,在渡口賴著不走也好,都由他去。待我軍主力抵達後,咱們一起收拾他!”
“我一定轉達。”哲勒躬身應允,接著說道:“對了,尊貴的大汗、諸位大人,有件事情,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
“呃,草原男子何必吞吞吐吐?!”戈勃特說道:“都是一家人,有話直說!”
“嗯,是這樣。”哲勒指向身後的小鬼道:“我本來隻是帶著這兩個小鬼過來參見大汗,一睹草原領袖的風采。誰料想,旅途中聽得他們說起,曾見過一場空中的猛禽大戰。聯想到近日來我軍聖鷲的神秘失蹤現象,故而也將他們帶入帥帳,給諸位大人講述一下他們當日的見聞。”
“速帝、哈莫,你們誰先講?”哲勒摟摟兩個小孩的肩膀,鼓勵他們道:“給大家說說你們看到的一切,就算講錯了也沒關係。 ”
本來一直躲在哲勒身後探頭探腦的兩個小鬼,乍被推到前台,看到這麽多人的眼睛望著自己,不免有些緊張。速帝在北逃途中見過一些草原首領和戰將,稍微好點。 哈莫一直待在那小部落裏,哪見過這等場麵,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才好。
“說吧!說吧!沒關係的。”伊森說道。
他想做出一副慈祥長者的樣兒,可惜,牙齒一齜,眼睛一瞇,裝出來的笑紋硬湊到一起,模樣更加陰森,反把兩個小孩嚇了一跳。
其實,方才躲在哲勒身後時,速帝和哈莫就在窺探帳中諸人。令他們失望的是,傳聞中力拔山、氣蓋世的戈勃特大汗卻是一副病懨懨樣子,比之當日的西格爾還要不如,至少後者,眼中閃動著複仇的火焰,而眼前的戈勃特,眼神空洞,目光呆滯。則尤、伊森等人的臉上都有一股黑氣,帳內的氣氛顯得詭異、陰沉而壓抑……
相對大人而言,小孩的感覺反倒更加敏銳,尤其是速帝這麽調皮的小孩。他隱約地察覺到,這三人之間,似乎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關聯 ……
在大家的勸慰和催促下,速帝終於開口講述當日所見的空戰場景。
小孩就是如此,一旦講開了,緊張感就漸漸消失。
速帝主講,哈莫不時補充,兩個小鬼唾沫橫飛,還做出許多誇張的手勢和動作,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日空戰的過程。不少大人甚至聽得入迷……
“不可能吧!”小孩們講完,沉默一會後,則瑞說道:“不同種類的猛禽,極難共養,而且,要做到像一支軍隊那樣默契地作戰,更是難如登天哪!”
則瑞是訓練禿鷲的權威,他一發言,不少大人也覺得在理。
是不是這兩個小孩編出來的故事呢?這也很難講。
畢竟,軍事決策不可能依據小孩嘴裏說出來的東西製定,那樣就太危險了……
“你說看到了兩隻金色的大雕?”伊森突然發問。
“是啊!牠們的翅膀,”速帝張開雙臂:“有這麽,這麽長!”
“我早該料到如此!看來,丹西這混蛋,搞出了一群空中猛禽為自己效力,”伊森冷笑道:“咱們的聖鷲遇到勁敵了!”
伊森對於猛虎軍團的曆史和現狀,是有過仔細研究的,知道薩格爾動物飼養商巴夫特的兒子巴爾博投奔了丹西,手下有兩隻可以偵察敵情的大金雕。
因軍務繁忙,金雕又未曾在北部戰場出現,他也沒能想起這碼子事。然而,結合速帝和哈莫的講述,老妖終於回憶起了這個細節,對整個事件的經過也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