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戈多裏特麵前,科爾德並不示弱,堅挺的背脊擋在我跟前,一動不動。這使得我心底裏升起一股難言的感覺,仿佛隻要他在,我就不用再擔心其他任何事。

“戈多裏特長老,要取出腐鐲,很疼,對麽?”

然而潛意識裏,我還是不希望因為自己,讓科爾德和戈多裏特之間產生間隙。至少出於戈多裏特的立場,我想我能體會他的心情。

所以,隻要在我能承受的範圍裏,我願意作出犧牲。

“難道你還不明白麽,親愛的。”可不等戈多裏特開口,科爾德搶先一步說道,“並不是如何取出腐鐲的問題,而是你應該知道,取出腐鐲之後,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離開腐鐲,你會變得越來越虛弱,甚至更糟糕。”

我一愣,科爾德不會危言聳聽,那麽更糟糕的結果就是——死亡。

“科爾德說的沒錯,雖然我也不明白腐鐲為什麽會在你的身體裏,但毫無疑問,你已經變成了它的容器。離開它,便意味著你即將失去生命。”

戈多裏特終於肯說出實話了,而我卻希望自己什麽都沒有聽見:我怎麽就變成一個活體容器了呢,該死的腐鐲怎麽整的跟寄生蟲似地!

可它究竟又是怎麽跑到我身體裏去的,我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吃過什麽奇怪的東西。哪怕連最近一次吃壞肚子的印象,都變得十分模糊。

但很快,我皺了皺眉,難道••••••

猛的想起當初掉下河的時候,分明有一道紅光向我飛來,而且極快的沒入我的身體,就如石沉大海一樣不見了。

那會兒覺得不痛不癢的,想在想來,不禁起了一身白毛汗:“我們要找的腐鐲,是不是紅色的?”

“沒錯,”戈多裏特冷聲應道,“千年的紅珊瑚。”

那就對了,我身體裏的玩意兒,就是當初擊中我的那道光,現在可能要了我命的腐鐲!說不定,我會穿越到兒來,也是它搗的鬼。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您能換種方式。”科爾德還試圖說服戈多裏特,在他看來,隻要能保住我的小命,一切都好商量。

“這是唯一的辦法。”隻是戈多裏特根本容不得商量。

“尊敬的先生,您壓根不明白,這對我意味著什麽!”科爾德的脊背筆挺,我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袖子,想讓他平靜下來。

“科爾德,你需要冷靜。”戈多裏特衝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做出讓步,勸說科爾德同意他的決定,“我尊重白藺小姐的想法,你不妨聽一聽她是怎麽說的。”

他仁慈的對我微微一笑,淺灰色的眼睛裏,是不容抗拒的命令。但他似乎忘了,我才是最終要承受後果的一個。假如我是九尾狐投胎的話,我想我現在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他。隻可惜,我不是。

我必須考慮清楚,因為自己的決定,會直接導致的兩種可能:不同意,血族將麵臨一場慘烈的易主之爭,科爾德會因此失去親王之位;而同意,則意味著我要死在這兒,將永遠無法回到自己的時代和國度,更別妄想還能見到老媽。

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更不要奢望我能達到“為大我舍小我”的思想境界,說到底,我隻是一個想回家的膽小鬼。

很快,我的猶豫不決,遭到了戈多裏特的厭惡。

“白藺小姐,你是命定的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口吻冰冷的提醒我,“沒有過去和未來,你的存在,就是一個未知數。”

“我不會心存好奇,打聽你的來曆。但希望你能夠明白,你肩上的責任。”

戈多裏特說完,便不再做聲。拄著拐杖,在離我四五步遠的地方站著,深邃的眼睛幾乎要在我身上打出個洞來,讓我十分惶恐。

他這是在警告我,他已經知道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要我小心這點說話麽?還是言下之意,在提醒我,反正是個多餘的,於其碌碌無為,不如死得轟轟烈烈更實在?

嗬嗬,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憑什麽一麵破鏡子說我是命定的人,我就要莫名其妙被慫恿著去找腐鐲。變得不人不鬼不說,現在腐鐲找到了,居然還要我心甘情願去送死。這是什麽破規矩,誰定的?

【2】

我想歇斯底裏怒吼,離開這個鬼地方,和這些烏七八糟比麻團還亂的怪事撇的一幹二淨。然而我隻是在一瞬間湧出這樣的想法。事實上,我什麽也沒有說,像個植物人一樣,喪失了語言功能。

“真的非常抱歉,戈多裏特。”這會兒,科爾德索性連尊稱都省去了,語氣也跟著冷冽下來,“她不需要為血族負責,她隻是我的妻子。”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科爾德這個家夥,最後還是因為我,和戈多裏特翻臉了:“您別想打她主意,我不想傷害您。”

“閉嘴!”戈多裏特的拐杖在地板上咚的敲了一下,臉色陰厲的令人禁不住打顫,“你是弗蘭克本驕傲的繼承人,你不該有仁慈之心。”

“愛情蒙蔽了你的雙眼,為此,你會讓整個血族付出慘痛的代價!”

我看著聲色俱厲的戈多裏特,突然聯想到了許多年前,安卿兒夫人和貝莉塔夫人的遭遇。也許,就是這樣一個專斷的長老,使得安卿兒夫人在血族沒有立足之地。同時,一味用整個血族的利益,刺激貝莉塔夫人,讓她做出最後的極端選擇。

他說他為當年的事感到後悔,會試著改變,由此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老話,說的是多麽正確。他骨子裏,已經將自己和血族的一切融為一體,真不愧是一個優秀稱職的長老。

“我並不打算後悔,為此,我已經做好下地獄的準備。”科爾德一邊說著,一邊從前麵牽過我的手,拉到他身旁,“假如您還有什麽要問,我想沒必要,我已經說得非常明白。”

“你瘋了!”戈多裏特這回是徹底惱怒了,驀地舉起拐杖,看樣子恨不得打醒執迷不悟的人,“你將辜負血族子民的期望,為此你會遭受報應,一無所有。”

“想想你可憐的父親吧,你就是這樣回報他賜予你的一切?你會叫他傷透心。”

這個節骨眼上,戈多裏特提到科爾德的父親,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果然:“這話不完全對,先生。”

科爾德冷笑一聲,湛藍的眸子蒙上了一層冰霜,“令他失望的,不是我,是您。”

“他可一心想我親愛的哥哥繼承弗蘭克本高貴的血統,而並非是我,但您偏偏違背了他的意願,不是麽?”

“科爾德!”

戈多裏特厲聲斥責,但話音一落,不知想到了什麽,隻是動了動嘴巴,什麽也沒再說。淺灰色的眼睛裏,此刻是說不盡的落寞。

看著這樣的戈多裏特,我心裏不忍——其實說到底,他也是迫於無奈,隻因為一切為了大局考慮。

而他剛剛說的話,也不全無道理:科爾德一心袒護我,勢必要賠上整個血族的利益。不僅血族會麵臨一場空前的再難,而他,也將不再是弗蘭克本親王。甚至,會成為整個血族的敵人,無論麵對喬尼福,還是戈多裏特,他都毫無立足之地。

不!我不該讓他走上這樣的境遇,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就是罪人。

如今他願意為了我,而不惜和戈多裏特為敵,放棄血族的一切,那麽我為什麽不能為他做出犧牲?哪怕這輩子也就一次機會,我也該慶幸,他會為此記住我——白藺兒,他無可替代的妻子。

我站在科爾德身旁,默默的想了一會,便抬起頭,一順不順的看向戈多裏特:“我願意,麻煩您,幫我取出腐鐲。”

我說完的瞬間,四下裏變得死一般寂靜,每一個人的呼吸聲,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戈多裏特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大方的答應,畢竟要放棄自己活著的權利,不是一句話那麽簡單。

而科爾德雖然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一定猜到了我的想法。隻是,讓他接受這個事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我被他攥在手裏,差不多疼的快斷掉的手腕,都在告訴我,他此時此刻是憤懣而不甘的。

“白藺小姐,除了謝謝,我沒什麽能說的。”好一會兒,還是戈多裏特先開口,打破了四下湧動的詭異氣氛,向我端端正正的頷首鞠了一躬,“無論出於什麽原因,您都拯救了整個血族。”

“別客氣。”麵對戈多裏特的感激,我悻悻的咧嘴一笑,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確實,不是為了科爾德,我充其量隻能說一句抱歉。

“白藺兒。”科爾德喊我,聲音很輕,他的情緒讓我莫名感到一陣壓迫,“你不必為了我••••••”

他一頓,低著頭,讓我看不清表情,隻是一味覺得冷。

但不等我多想,他又重新抬起頭,抿著薄唇,揚起一枚我早已司空見慣的笑:“戈多裏特,讓您失望了。”

“我,不同意。”

最後一句話,他說的輕巧極了,就像無數次在我跟前耍嘴皮子一樣,仿佛隻是圖一時的嘴快,而根本不計較後果。

可偏偏越是這樣,我就越是清楚的知道,他這句話一出口,毫無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