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過後,柳絮飛落,杜鵑夜啼,寒潮天氣也算是結束了。雁都遠離山林,位於城中心,是回暖最快的地方。前幾日還披著皮裘的人們已經換上了薄衫,街上的氣氛也隨之發生了轉變。原本不出門的婦孺也提著花籃出門走動,街邊的攤販在不知不覺中多了起來。
楚少秦和梨秋雪住在客棧有好些時日了,他們一直在觀察著雁都城內所有的動向。這一日,街上的人紛紛朝同一個方向走去,那是雁都公告欄所在方向,雁都每日的新鮮事都會被貼在那搶眼的公告欄上。
梨秋雪和楚少秦每天都會路過那裏,了解一下城內最新的狀況。今日卻有一些不同,人們臉上帶著喜悅,似乎遇上了什麽好事。梨秋雪走在前頭,也上去湊熱鬧。
楚少秦緊跟在她後麵,生怕把她跟丟了。
他們從緊密的人群外鑽了進去,隻見公告欄上貼著一張告示。告示的大概內容是花晟鶴之女花羽三日後過生辰,府內即將舉辦宴席,邀請了雁都內不少名流去參加。
楚少秦覺得花晟鶴這個名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聽到過。他在腦海裏搜索了片刻,總算想起這號人物。花晟鶴曾是朝內大將軍,手裏有一些兵馬,在雁都也有自己的商鋪,是一個各路通吃的人。後來國泰民安,楚傅擔憂掌兵權太多的花晟鶴會威脅到自己,便暗示了什麽。花晟鶴是個機靈人,他主動交出了兵權並解甲歸田,成了雁都最大的商戶。
雖說花晟鶴在朝廷內沒有實際權力,但私底下一定養了兵馬。他是雁都內極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也是一個十分狡猾的人。自太子失蹤後,皇上的暴政越發明顯,花晟鶴也想趁亂局謀些勢力,若能和花家搭上關係,倒是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我們也去看看吧。”原本就愛湊熱鬧的梨秋雪轉頭望向楚少秦。
思緒被打斷的楚少秦怔了怔,忙不迭地點頭。梨秋雪露出兩個小酒窩,大搖大擺地走出人群。
楚少秦看著她的背影,心情有些複雜,他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事情,也不知道會不會如陳三所說,他也許保護不了她。
“少秦,你愣在那裏做什麽?我們等一下去吃陽春麵吧。”
“好啊。”楚少秦急忙跟上梨秋雪,順勢牽起她的手,兩人相牽的手幼稚地前後搖晃著。
楚少秦偷偷望著梨秋雪的側臉,她看著街邊的攤販,線條柔美的側臉非常好看,讓人越看越喜歡。以前楚少秦覺得像梨秋雪脾氣這麽差,又這麽任性刁蠻的大小姐,是不會有人喜歡的。可相處起來才發現,這樣的她是那麽特別。她既不會故意去討好別人,也不會矯揉造作。楚少秦正是被這樣真實的她吸引,再也移不開視線。
“少秦,我好像還不知道你是哪裏人。”梨秋雪忽然說道。
楚少秦微微啟唇,停住了腳步。並沒有察覺到異樣的梨秋雪掰著手指,說道:“你爹娘是怎樣的人呢?你有哪些親戚呢?娶我過門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見見你爹娘呢?”
“我爹娘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以稱之為親戚的人了。”楚少秦攥緊拳頭,他一想起自己的叔伯害死自己的父皇,心裏的恨意便燃燒成一團烈火。這團烈火在他眼中竄動,而梨秋雪溫柔的撫摸讓他平靜了下來。
“原來你跟我一樣啊,沒關係,你有我,我有你,我們相互依靠在一起就可以了。”梨秋雪天真地笑著,伸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
楚少秦呆呆地看著她,不知她是真的不諳世事,還是太天真無邪。許久,楚少秦嗤笑一聲,將梨秋雪攬入懷中。
“雪兒,從今以後,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會啊。”
“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會離開我嗎?”
“嗯,不離開。”
“拉鉤。”楚少秦伸出小拇指,梨秋雪抿唇笑著,露出兩點酒窩。她伸出纖細的小拇指,勾上楚少秦的小拇指。兩根小拇指拉在一起,在半空中晃了幾圈。兩人不由得笑了起來,在大街上勾著手指走著。
三日後。
花府張燈結彩,十分熱鬧,受邀而來的賢能之士和商賈之家先後而至。沒有請柬的楚少秦和梨秋雪蹲在花府不遠處觀察著,在看清形勢之後,兩人假裝路過花府,順手偷走了一對夫婦的請柬。他們剛下馬車,便被梨秋雪不經意地撞了撞,怒斥幾句之後邁步走進花府。
“請柬怎麽不見了?”
“是不是忘在家裏了?”
找不到請柬的兩人最終被花府的守衛趕走,他們氣憤地乘馬車離去。梨秋雪和楚少秦得意地亮出順手偷來的請柬,在他們走遠後帶著請柬混進了花府。
花府是雁都內最大的門府,占地麵積有數百畝,呈方形結構,內設殿堂、廳堂和廊坊,就連府內的守衛和丫鬟都不計其數。
梨秋雪觀察著受邀而來的人,這些人裏麵有文弱書生,有腰纏萬貫的商賈,還有身材魁梧的將領。他們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偌大的院子裏,聊著各自的話題。梨秋雪沒見過這樣大的場麵,隻覺得自己像是井底之蛙,和這些人有著天壤之別。
在宴席開始之前,楚少秦和梨秋雪繞開所有人,在花府參觀各大廳堂和閣樓。花府的西麵連著一片天然的山泉,泉下被圍成了荷花池,池內養了不少錦鯉。梨秋雪順著池邊往下走,想看看荷花池通向哪裏。
“你們快點兒,趕緊把這些塞進魚肚子裏。”一群下人正蹲在荷花池邊忙活。楚少秦忙拽住梨秋雪的手,拉著她一起蹲了下來,讓圍欄遮住他們。他們小心翼翼地朝那個方向望去,隻見荷花池邊有兩個大水桶,水桶裏麵有兩桶錦鯉。那群人正忙著將一些布帛塞進錦鯉的嘴裏,讓它們咽 下去。
“少秦,你看他們在做什麽?”梨秋雪小聲問道。
楚少秦望著不遠處,若有所思。
花晟鶴夫人早逝,而早年他征戰沙場,為了保護女兒,他很少讓外麵的人和花羽接觸。但是他突然邀請了城內所有大人物來為女兒慶生,這時間又剛好對上皇上暴政和太子失蹤,想必這次的慶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少秦,你在想什麽?”梨秋雪見楚少秦沉默不語,推了一下他的 肩膀。
楚少秦回過神來,他雖然不確定花晟鶴想怎麽做,但他還是想賭 一把。
“雪兒,你想辦法把那些人引開,我有辦法讓花晟鶴幫我們進宮報仇。”楚少秦湊到梨秋雪耳邊,講出了自己的計劃。
他們將計劃之內的事情完成之後,又回到了慶生的殿堂內。
殿堂內,觥籌交錯,人們把酒言歡,談論著鴻鵠大誌。
奏樂聲停下的時候,席位間忽有人站起身,借著醉意提及百姓敢怒不敢言之事。
“近年來,皇上是越發暴政,加重稅收不止,還強搶民女,弄得雁都內民不聊生。”
楚少秦望向假醉挑起皇上暴政一事的男子,他顯然不是名流,倒像是花晟鶴安插在宴席內打探口風的人。
“皇帝就應該是賢能之士,愛民如子,可我們的皇上不僅不顧朝政,還荒**無道!”另一個男人也站起來製造話題,他們似乎協商好了,端著酒杯走出了席位,將對皇上的種種不滿說了出來。
宴席上的人也開始**起來,紛紛指責皇上不稱職,不配當皇上,應該擁戴太子為新的君王。
“聽說太子因為忤逆皇上而被追殺,現在不知所蹤。”
“若太子在的話就好了。”在大家紛紛認可推翻皇上擁戴新王的時候,花晟鶴突然感歎道。
聞言,宴席上的人肅靜片刻後,有人大聲提議讓花晟鶴以太子的名號起義,先鏟除了昏君再作打算。
“花老爺先前是朝中大將軍,雖說軍馬已上交朝廷,但必定仍有領軍能力。”一人道。他沒明麵說出來的內容恐怕就是“你說不定還有私人 軍隊”。
“沒錯。”旁邊一書生模樣的人不甘落後,“現今隻要您點頭,我們必當鼎力相助。”
“是啊,隻要花老爺開口,我等定鼎力相助!”
眾人七嘴八舌,花晟鶴聽著,久久未回答,隻是捋著胡須,皺眉思考。但楚少秦注意到他唇角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好一個花晟鶴,他果然想趁太子失蹤篡奪皇位,看來父皇當初對他的防備之心不是空穴**。不過如此一來,他太子的身份也暫時不能讓他知道,免得多生事端。
風不知從何而起,吹響了屋簷上垂掛的風鈴。他們身後的閣樓傳出了琴瑟琵琶聲,轉身之際,隻見一道繡著流雲的白綢從閣樓內飛出,一道婀娜的身影踏著白綢飛落。
腳尖踏著白綢而來的女子一身牡丹繡花裙袍,裙袍內的交領襦裙被風吹拂,如同含苞待放的白蓮。她身姿綽約,一頭長發猶如柳絲飛揚,一雙明眸**著秋水,兩片殷紅薄唇似笑非笑。
宴席上的人以為天仙下凡,不由得跟隨著在空中起舞的女子移步走向荷花池。
女子停在了立於荷花池上的水榭亭內,她婀娜的舞姿讓人看得著迷。就在大家著迷之際,池子內的一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們快看,池子裏的錦鯉都浮上來了。”突然,有人指著池內大聲嚷起來,池內的錦鯉都翻白肚浮在水上。
花晟鶴走上前的時候,不由得皺起眉頭。這和他原本安排好的不一樣,究竟怎麽回事?
“據說錦鯉是龍的化身,這池子裏的錦鯉偏偏在我們來的時候成群死去,這說明皇上的氣數已盡啊!”圍著荷花池的人紛紛議論起來,搬出了各種關於錦鯉的傳說。
突然,有人指向池子**開漣漪的地方,那裏有一條金色的錦鯉來回遊動,似乎是池子內唯一活著的錦鯉。
“你們快看,那裏有一條正在遊動的金色錦鯉!”
“快撈上來看看!”人們起著哄,對於這無法解釋的現象十分在意。
得到花晟鶴的指示,府內的下人急忙找來了漁網,並將湖中唯一活著的錦鯉撈了上來。
離開了水,錦鯉在地上彈跳著,它張著嘴,似乎有什麽卡在了喉 嚨內。
“魚嘴裏好像有東西。”眾人圍了上來,好奇地掰開了魚嘴,一看,魚嘴內果然藏有東西。
“是一截布帛。”有人道。
花晟鶴在旁默默看著,麵上冷靜,心裏卻對自己的安排感到滿意。可就在人們準備展開布帛時,水榭亭上跳舞的花羽不知為何腳崴了一下,而後重心失衡墜入池中。
落水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花晟鶴看到女兒落水後,急忙大喊著救人,但比他更快一步的是楚少秦。
楚少秦將花羽拖到岸邊後,等待的下人幫忙將大小姐拉上岸,並用早就備好的衣物遮擋住花羽濕漉漉的衣服,不讓旁人窺見。同樣濕身的楚少秦則暴露在眾人眼前。
恰時,拿著布帛的人已將布帛展開,他一邊往楚少秦的右臂上看,一邊難以置信地念叨:“紅雲者王。”
此話一出,眾人議論紛紛。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花晟鶴今天做了這麽多,目的也很明顯。但那又有什麽關係?成王敗寇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況且當今聖上確實不是個明君,而花晟鶴隻是欠一個“名頭”和“機會”,以顯得自己光明正大、順應天勢。但這“機會”怎得落到一個無名小卒身上去了?
比起眾人,花晟鶴更加詫異,他再也顧不得風度,一把奪過布帛看了起來。
這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一切和他安排的不一樣?紅雲?太子楚少秦身上似乎也有一塊紅雲胎記。難道麵前的年輕人是失蹤多時的太子?如果是,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舉兵造反,太子在朝中無根基,到頭來還不是得依靠他?而如果此人不是太子,他則可以順水推舟,假借太子之名推他為王,讓他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正好省去他諸多麻煩。
幾番計較,花晟鶴決定將計就計,以“太子”的名義起義可比“魚口藏字”好多了。
定下心神,花晟鶴一臉驚喜地說道:“是太子殿下!老夫記得太子殿下左臂上有一塊紅雲胎記!”
紅雲胎記似祥雲,乃吉祥之意,所以皇家大肆宣傳過此事,不隻花晟鶴,可以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臣叩見太子殿下!”說完,花晟鶴理了理下擺,朝楚少秦行了跪拜之禮,其他人紛紛效仿。
而後就是書生們出麵的時候了,他們自覺剛才討論時楚少秦未開口,一定是同意大家的說法,於是誰也不想錯過這個獻忠心的好機會。
奪位確實不光彩,但如果在位者昏庸無道,又另當他說了。再說了,輿論是人引導的,尋常百姓隻管過上好日子就行,他們可不懂得什麽大道義,得知的事情也隻是口口相傳而已。所以他們這群離百姓最近的人便擔起了重任——負責傳播對自己有利的信息。
楚少秦聽著眾人的計劃,想起父皇麵對文官們時的無奈,總算深有 體會。
言語和文字也是極具殺傷力的武器,這樣一群人確實有能力讓百姓對他這次的“篡位”表示支持。不過這也是楚季自己找死,他現在的行為一定令朝中眾多大臣不滿。
結束愉快的談話後,花晟鶴親自送走了所有賓客,隨後才單獨找楚少秦談話。
他言辭尊敬,但也透露出對楚少秦身份的猜疑。楚少秦依照計劃否認自己是太子,並道出正大鏢局因得罪皇上慘遭滅門一事。
萬幸他之前身體羸弱,極少見人,在鏢局待的這些時日不但身體強壯了許多,也曬黑了許多,隻要不是伺候陪伴他身邊的小太監和宮女,常人是不會認出他的。畫像的準確度太差,他臉上沒有明顯標記,也不用擔心會憑畫像被人認出。
楚少秦自稱自己是正大鏢局收養的棄嬰,因和太子一樣帶有胎記,故取名為白少秦。他告訴花晟鶴他的目的是為正大鏢局的人報仇,隻希望花晟鶴能助他一臂之力,並不敢窺視皇位。
當然,花晟鶴聽後仍對他的說辭帶有質疑。他一方麵覺得,如果楚少秦真是太子,斷然不會用如此相似的名字來接近自己,也不會大大方方露出胎記,免得惹他懷疑;一方麵又對這個年輕人防備重重。
不過,不管他到底何種身份,他們現在有共同的敵人,也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自己有的是時間摸清他的身份。
梨秋雪被帶到楚少秦所在的廂房時,花晟鶴已經同意了幫他們報仇。梨秋雪沒有多想,以為花晟鶴幫他們是因為他們的聰明才智。
梨秋雪回憶著那時他們引開了下人,將池子裏的錦鯉都下藥毒死,隻留下一條金色錦鯉。事後梨秋雪在暗處用石子擊中花羽的小腿,使她落水,而後的一切便按照他們所想的上演。
就這樣,在雁都沒有居所的兩人暫住在了花府。花家是雁都最大的世家,在雁都極具影響力,就連官府的人也忌憚三分。花家名義上沒有兵權,但私底下培養了一批護衛和精兵,在朝中也有一些將領出身的世交。
花府的護衛時刻監視著府內人的一舉一動,除了花晟鶴和花羽。梨秋雪每次和楚少秦出門回來都要被例行搜身,檢查有沒有攜帶不該攜帶的東西回來才允許入內。每次他們從集市帶回來的東西都會被門衛扣下,久而久之,梨秋雪也不愛出門了。
但比起這個,她最看不慣的是花晟鶴之女——花羽。
花羽號稱雁都第一美人,除了美之外,她還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不過,梨秋雪不喜歡花羽的主要原因是,花羽總以各種小手段纏著楚少秦。所謂情敵見麵,分外眼紅,兩人也總是因為一些小事情發生 爭端。
梨秋雪性格浮躁,容易被激怒,總能在楚少秦麵前和花羽吵起來,甚至拔刀相向。而花羽看著溫文爾雅,實則卻是心狠手辣、毒舌之人,她從不動手,而是等著楚少秦為她出頭,然後諷刺梨秋雪一番,便揚長而去。
沒辦法,她是花晟鶴之女,哪怕梨秋雪知道楚少秦是為了大局才幫她,但她仍然心中有氣,私下便將氣出在楚少秦身上。
所以說,兩個女人的戰爭,最後無辜的還是中間那個男人。
不過由於某次碰巧,梨秋雪明白了花羽並非她表麵看上去那般無害。
某日,梨秋雪路過後院時,不經意間看見花羽將落在地上的雛鳥踩死。那時,花羽眼中透露出的陰鷙十分可怕,梨秋雪不僅為自己和楚少秦捏了一把冷汗。
再過一些時日,花晟鶴以“太子”之名又舉辦了一次聚會,並且點明要推翻昏君執政,在場來了不少與花晟鶴一派的朝中官員。
府內招待賓客之日,花羽邀請梨秋雪和她一起獻舞助興。而梨秋雪自幼舞刀弄槍,根本不會跳舞。
“你若是不會跳,我不勉強你,但我們花家是不養閑人的。”花羽嘲諷道,而梨秋雪為了賭氣,硬著頭皮接受了花羽的挑戰。
花羽露出滿意的笑容,看到楚少秦從另一條走廊走來時,轉身離去。
“雪兒,你們剛才在說什麽?是不是花羽又為難你?”楚少秦走近後,花羽早已離開,他看著梨秋雪問道。
“沒有,花羽讓我等一下……”梨秋雪下意識地否認,她不願在楚少秦麵前表現得事事不如花羽。
“少秦。”花晟鶴的聲音遠遠傳來,似有急事,“我有事找你商議。”
在花家的這段日子,楚少秦和花晟鶴總在“商議大計”,但這些她都不懂,於是自覺地不去湊熱鬧,免得打擾他們。然而她見到楚少秦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兩人明明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像隔了千山萬水般。
應下花晟鶴後,楚少秦略帶歉意地對梨秋雪說:“你自己先逛逛,等忙完這一陣,我們就有空好好在一起了。”他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發,眼中滿是寵溺。
梨秋雪再依賴他也知道事情輕重,隻是點點頭,沒露出一絲委屈。
看著楚少秦離去的背影,梨秋雪又想起花羽的挑釁,忍不住想,是否男人更喜歡花羽這樣的女子?花羽做的糕點比她好吃,繡的香包比她好看,言行舉止也比她大方得體。
自從花羽出現之後,梨秋雪總是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對楚少秦不夠好。她好像總是欺負楚少秦,不像花羽,在楚少秦麵前總是低聲細語。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會因為喜歡一個人而變得患得患失。
這種心情真讓人很難受。
“怎麽,是不是怕了,不想去了?”楚少秦走後不久,換了一身長裙的花羽從複廊走了出來。
她大概是掐準了時間出現。
花羽身穿一身絳色長裙,裙擺往後拖了數米,像綻放的血色曼陀羅。梨秋雪看不得她鄙視的眼神,腦子一熱應了下來。
“誰怕了!”梨秋雪說道。
花羽揚唇,以手輕遮嘴角,挑著眼角上下打量了梨秋雪一番,對身旁的丫鬟道:“帶她去換一身合適的衣服,再打扮打扮吧。”
梳妝完畢後,梨秋雪仿佛換了一個人,如果她不動,那也是一個美人胚子。看來花羽並沒有故意將她扮醜。
似是看出梨秋雪心中所想,花羽待她出來後,慢悠悠地放下茶杯道:“放心,對付你,用實力就夠了。”
“你!”梨秋雪握拳,下意識地想用武力解決,但隨即想到花府這麽多護衛,私下動手隻會是她吃虧,又忍住了,隻在心裏賭氣,想著待會兒台上見分曉。
然而當她和花羽一前一後步入前廳時,梨秋雪頓時蔫了。
隻見前廳賓客滿座,在她們現身的一瞬間,眾人的目光也紛紛朝著她們投來。麵對此場景,花羽遊刃有餘,而她卻膽怯了,不知所措地跟在花羽身後。
“雪兒?”楚少秦最先看到梨秋雪,“你這是……”
梨秋雪麵上有些發熱,看到眼前的大場麵,才深知賭氣跳舞一事太過草率,像做錯事的孩子似的喃喃道:“跳舞……”
“跳舞?你這……”深知梨秋雪定是遭花羽挑釁,但楚少秦見她現在這副模樣又不忍心責備,頓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別說了,我知道錯了。”梨秋雪率先承認,“我……我隻是不想看花羽一個人在你麵前出風頭……”說到後麵,梨秋雪的聲音越來越小,“雖然我不會跳舞,但我會武功,大不了打一套拳法嘛……”
梨秋雪直白的話讓楚少秦心頭一震,隨即感受到一股暖流。
“傻子。”良久,楚少秦輕笑道。
梨秋雪聞言,先前的低落一掃而空,又自知現在的場麵不能大吼大叫,於是壓低聲音狠狠道:“你罵誰傻子呢!我這都是為了你!”
“我這是誇你!”楚少秦哭笑不得。
“你騙傻子呢,哪有這樣誇人的。”梨秋雪不信。
另一角,在花晟鶴身邊的花羽注意到兩人互動,暗暗握緊廣袖下的手,想著待會兒一定得好好表現讓梨秋雪丟臉,但結果不如她所想。
輪到梨秋雪時,她以桃花枝代劍,雙手各持一枝,舞了一套行雲流水的劍法。
動作中,枝丫上的桃花花瓣紛灑而下,仿若一幅畫,在座賓客幾乎看呆了,氣得花羽咬牙切齒,但麵上還是得落落大方地祝賀。
“怎麽樣?我沒給你丟臉吧!”結束後,梨秋雪跑到楚少秦身邊得 意道。
楚少秦故作思考,梨秋雪見狀,瞪圓眼就要動手。楚少秦連忙點頭讚賞:“天下之佳人,莫若秋雪。”
秋天的風拂麵而過,萬物轉眼蕭瑟起來。自從那次舞蹈贏了花羽,梨秋雪就像是打了勝仗的將軍,麵上洋溢著掩蓋不住的喜悅。
這日,她出府散心,見街上不知何時多了許多賣字畫的攤子,便湊熱鬧地上前觀看。
畫卷裏的景色都是青陽城內的風景,她看到後頓時呆住了,懷念起在青陽城的時光。
那時候,她有爹爹疼愛,有鏢局眾人陪她玩。然而一轉眼,她便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和一群相互討厭的人同在一個屋簷下。
她很想家,想家裏的人、家裏的物、家裏的夜空、家裏的梨樹。可她回不去了,因為家裏已經沒有等著她回去的親人了。
“爹爹,女兒好想你。”梨秋雪伸手撫摸著畫卷上的景象,那是青陽城的繁華街市,天空飄著雪花,人們行走在落滿細雪的街道上。
“梨秋雪?”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梨秋雪的耳中。
她側過頭,看見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
“真的是你?”男子看到梨秋雪的臉,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幾步上前道。
“薛紹恒?”梨秋雪脫口而出。
他們不久前見過,此時的薛紹恒和初見時一樣,依舊穿著一身白衣,儼然一副粉麵書生模樣。隻是這一次他拿著折扇,看起來更加風流倜 儻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梨秋雪接著問。
“哦,我啊!前段時間青陽城到處是官兵,我一個人住在宅子裏怕不安全,所以搬遷到雁都,自己賣點兒書畫,做些小生意。雁都畢竟是都城,想必會安全自在一些。”薛紹恒展開折扇,雙鬢的幾縷發絲隨風揚起,他文雅地笑著,忽然又一臉感慨,“秋雪,你們家的事情我多少也聽說了。哎,你說好好的,怎麽會惹上這等禍事?”
“都過去了,就別提了。”梨秋雪不想再提梨家滅門之事,便避開了這個話題。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薛紹恒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臂。
“秋雪,我家也認識一些朝廷內的人,說不定可以幫你申冤。要不你跟我去一趟,我給你引薦引薦?”薛紹恒鬆開手,等待著梨秋雪作答。
梨秋雪在雁都沒有認識的人,所以當薛紹恒說出這番話時,她毫不猶豫地相信了。
楚少秦見梨秋雪一直沒回花府,便出來找她。但他找遍了她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沒看到梨秋雪的身影。他頓覺不安,梨秋雪在雁都既無親朋也無好友,她會去哪裏?
“雪兒,你去哪裏了?”楚少秦眉頭微蹙,自言自語道。隨後他詢問了街上的行人、路邊的小攤販,想盡快找到梨秋雪,但得到的答案隻有 搖頭。
漸漸地,楚少秦心裏生出一絲恐懼。他害怕她會這樣消失在他的生命裏,害怕再也找不回她。
另一邊,梨秋雪跟隨薛紹恒進入了一間三層的閣樓,閣樓的一層是賣書畫的,二層是書房,三層是廂房。薛紹恒領著梨秋雪上了三層的廂房內,並告知她離開了青陽城後,他花了不少家當買下了這閣樓,以作為在雁都的安身之所。這裏既可以做生意,也可以陶冶情操,是他這類人所向往的居所。
“這屋子怎麽有一股香味?”梨秋雪走進廂房便聞到一股奇香,她好奇香味的來源,卻沒在屋內找到任何香薰爐。
“是牆壁上的壁畫散發出來的,那繪畫的紙是我命人用香料浸泡過的,所以有一股奇香。”薛紹恒解釋著,走到桌邊沏了一壺茶。
梨秋雪在房內環顧一周,然後坐在薛紹恒對麵的位子上。薛紹恒遞給她一杯熱茶,並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梨秋雪端起茶杯,吹了幾下,細細地飲了幾口。
薛紹恒望著她飲完那杯茶,似笑非笑地輕輕揚唇:“梨秋雪,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追求過你,而你說過百無一用是書生?”
“以前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說那麽過分的話。”梨秋雪想起過去的自己,心中難免一陣羞愧。她正想認真地道歉,眼前的薛紹恒卻模糊起來。
“你可能不記得我說過什麽。”薛紹恒詭異的笑容在梨秋雪的眼前逐漸變得模糊,她覺得渾身無力,隻能在意識裏感受到自己被人扶到了**。她想伸手去尋腰間的匕首,而她的手卻被薛紹恒緊緊按住。
她聽到匕首被丟在地上的聲音,感受到炙熱的氣息落在頸間。
薛紹恒如同夢魘般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說過,你一定會後悔的。”
“放開我,你要幹什麽……”梨秋雪不知為何自己渾身無力,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模糊。她感覺自己大腦一片混沌,眼皮愈發沉重,一雙手正在解開她的衣帶……
突然,一聲巨響炸開,隨即一個模糊的身影將跪坐在她身上的薛紹恒拽開。她聽見毆打的聲音,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說來也是巧,楚少秦隻是走投無路,試探性挨家挨鋪子尋找,卻不想才看了第二家就看見了熟人。
他記得此人是薛紹恒的家仆,所以特意問了一番,卻不想聽到薛紹恒帶著梨秋雪來此的消息。幸而他趕得及時,否則後果他真不敢想象。
踹門而入後,楚少秦首先揪過薛紹恒的衣領便是一頓打。薛紹恒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隻有挨揍的份。在他被打得鼻青臉腫、麵目全非,並躲在桌底抱頭不肯出來的時候,楚少秦才小心翼翼抱走了昏睡中的梨秋雪。待他戰戰兢兢地從桌底爬出來時,房內已無他人。
花府內的花羽正在四處找著楚少秦,她希望楚少秦能明白,隻有他們花家才能助他一臂之力,隻有她才是適合站在他身邊的人。但她還沒來得及在楚少秦麵前沾沾自喜,便看見他抱著梨秋雪從不遠處的小徑匆匆而過。花羽微微蹙眉,拖著曳地長裙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楚少秦將梨秋雪輕放在水榭亭的長椅上,輕輕喚著“雪兒”,並搖晃著她。迷藥的作用漸退,梨秋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楚少秦擔心的模樣由模糊至清晰,映在她的眼中。
她並不記得楚少秦出現之前發生了什麽,隻是依稀記得有人解開了她的衣服。
“白少秦,你……”還沒弄明白狀況的梨秋雪抓住自己的衣領,揮手就給了楚少秦一巴掌,“你居然對我想入非非,看我不收拾你!”
“雪兒!”楚少秦皺起眉頭,他的聲音大到可以蓋住萬物,他抓住梨秋雪再次揮過來的手,眼中燃著火苗,“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如果我晚來一步,你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嗎?”
梨秋雪怔了怔,努力回想著離開花府之後的事情。她遇上了薛紹恒,並去了他家,然後……薛紹恒在她的茶水裏下了藥,還……
一想到這裏,梨秋雪的氣焰立即滅了,雙眼也蓄滿淚。她抽噎著,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她從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從沒想過看起來正人君子的薛紹恒會是這等齷齪之人。
“外麵人心險惡,你怎麽可以隨便相信別人的話?怎麽可以隨便跟別人走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多危險?今天如果沒有我,你知道你將會麵對什麽嗎?”楚少秦生氣地鬆開她的手,轉身背對著她。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生氣,因為她笨,太單純?還是因為她讓他害怕和擔心?
站在不遠處的花羽看著他們,紅唇微微上揚,看著梨秋雪被楚少秦嫌棄,看著她無助地蹲在地上捂著臉哭起來。
“我就是一個隻會拖後腿的人,我什麽都不會,我比不過花羽,什麽都比不過她……以前仗著有爹爹疼就任性妄為,現在爹爹不在了,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不在了,我不知道我該何去何從,我不知道我還可以相信誰。我知道我討人厭,所有的人都討厭我,現在連你也討厭我了對不對?嗚嗚……”
“雪兒……”楚少秦深吸一口氣,扶起梨秋雪,將她攬入懷中,他就是不忍心看到她哭,不忍心看到她難過,“雪兒,你不需要跟花羽比,因為在我心裏,你永遠比她好。雪兒,以後除了我,誰也不要信。”
梨秋雪點點頭,依偎在楚少秦的懷裏。
楚少秦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像在擁抱最珍貴的寶物。他神色複雜,交織著多種情愫,卻因為懷中人而釋懷一笑。那一笑,就像是花羽心裏的刺,欲拔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