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入東祥宮的刺客似乎隻有兩個目的,帶走花羽和殺了梨秋雪。但他們隻達到了第一個目的,第二個目的因為楚少秦的介入而以失敗告終。中了一箭的楚少秦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了三天,這三天裏,朝內的大小事務幾乎都被花晟鶴掌控。
花晟鶴這幾年不斷籠絡朝內的大臣,而手掌兵權的他越來越不把楚少秦放在眼裏。原本是礙於花羽而沒和楚少秦鬧翻,如今花羽被打入冷宮,終身囚禁,沉睡的獅子終究還是醒了,他堂而皇之地派刺客進宮,完全不顧及皇上的顏麵。楚少秦雖然知道此事是花晟鶴背後操縱,卻難以扳倒這股勢力。
楚少秦醒來的時候,梨秋雪正趴在他的床邊睡著。
這幾天,梨秋雪在他身邊片刻不離,生怕有人在他的食物裏下毒。似乎是感受到了這份心意,楚少秦從鬼門關走了回來。他望著梨秋雪的睡顏,伸手輕輕地將她臉側的幾縷發絲撥到耳後。
梨秋雪醒了過來,她看著楚少秦,溫柔淺笑,心裏懸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了。
“你醒了?傷口還疼嗎?”梨秋雪關切地問道,起身便想為他查看傷口。楚少秦趁她靠過來時,一把將她拽入懷裏。
醒來看到梨秋雪的那一刻,他隻想和她重歸於好,隻想好好珍惜現在的這份相擁。
“雪兒,有你在,這點兒疼算不了什麽。”久違的吻落在微涼的薄唇上,白色的紗帳被隨手拉下。
這一夜,窗外下起了小雨。低沉的喘息和雨聲交融在一起,燭火泯滅,十指相扣,仿佛有訴不盡的情愫。
梨秋雪環住楚少秦的頸,她感受著他的汗、他的傷、他的呼吸,任他摟著入睡。而等她睡醒時,已是第二日早晨。醒來時楚少秦已經不在寢宮內,她披了一件薄衾走出殿外。那曾經傳聖旨賜她三尺白綾的內監正被綁著挨板子,楚少秦就站在他麵前,一臉陰鬱地看著他。
“你可知假傳聖旨是死罪?”
“皇上饒命啊,這一切都是皇後娘娘逼奴才的,奴才要是不奉命行事,皇後娘娘也會要了奴才的性命……”被打得屁股開花的內監哭著,沉重的木板一下下落在他已經血肉模糊的臀部。
“皇上,饒命啊,奴才以後再也不敢了,皇上……”
“住手吧。”梨秋雪從楚少秦身後走來,雖然她的手也沾染了不少人的鮮血,但她現在不想再殺生。
用刑的宮人停止了杖打,已經快受不了的內監鬆了一口氣,匍匐在長凳上。
“雪兒,你怎麽走出來了?外麵風大,你穿得少,小心著涼。”楚少秦連忙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梨秋雪身上。
“放了他吧,他也是被迫的。”梨秋雪說道。
楚少秦看了內監一眼,雖沒有繼續用刑,卻命人逐他出宮。撿了一條命的內監連忙跪謝梨秋雪,隨後被其他宮人拖著離開。
楚少秦和梨秋雪移步至禦花園,沉默許久後,梨秋雪道出了自己的 心事。
“少秦,我想回青陽城,回我的故鄉,我想過平靜的日子。這宮中的爾虞我詐,讓我覺得好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我們一起離開皇宮,去過普通人的生活。”梨秋雪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凝重,她不知道楚少秦會給出怎樣的答複,也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割舍他的皇權。
楚少秦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如果可以,他也想遠離皇宮的紛爭,和自己愛的人過普通人的生活,平靜地相守一生。但是不能,他始終生在帝皇之家,他這一走,這天下就真的成了花家的了。
花晟鶴和花羽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不管他們躲到哪裏,都避不開追殺他們的人。太子尚年幼,生性懦弱,還不足以抵擋花家和眾卿家。這些都是他擔心害怕的事情,也是這些年來所有的顧慮。可同時,他也不能講出自己的顧慮。雪兒性子那麽倔,若她知道他不離開皇宮是擔憂她的安危,她一定不會離開。
“雪兒,我是皇上,離開了皇宮,我就什麽都不是了。我過慣了被人伺候的日子,沒法陪你過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你執意要離開,我可以放你走,但我不會跟你走。”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的皇位。”梨秋雪笑了起來,卻沒有諷刺的意思。她依靠在他的懷裏,給他最後一個擁抱。
他們就像是天上的飛鳥和水中的魚兒,鳥兒是屬於天空的,而魚兒離不開水。
梨秋雪走的那天,楚少秦站在了高高的城牆上。他看著她騎馬的背影,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她也這樣騎著馬兒,留給他一抹背影。
那時候的她張揚跋扈,無所畏懼,仿佛世間沒有難得住她的事。他靜靜地站在城牆上,望著她回眸一顧,最後揚長而去,消失在落日的盡頭。
雪兒離開了,他便沒有其他顧慮。現在開始,他要開始清理朝中所有傾向花晟鶴的臣子。他這些年一直在秘密招安,他表麵上是一個隻被兒女情長左右的君王,而實際上他一直在為鏟除花家做準備。必要時,他會跟花家玉石俱焚。
雪兒走了,便不會受到牽連。他哪怕是死,也別無所求了。
“少秦,雖然我們最終不能長相廝守,但我從沒後悔愛上你。”梨秋雪望向楚少秦的時候,心裏暗想著。她有很多話沒有說出口,但也需要說了。這是他們的選擇和追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馬兒揚蹄,踏向遙遠的故鄉……
梨秋雪達到龍山的時候已過了三日,穿過龍山便可以到青陽城。她停在山腳,望著龍山的山脈。六年的光景讓龍山變得更加蒼翠,山中綠樹成蔭,時有鳥獸齊鳴。身後護送梨秋雪的兩名護衛環顧著周圍,他們察覺到林中的樹叢內有**。
提高警惕的兩人相視一眼,緩緩地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可沒來得及保護主子,就被從天而降的鐵絲網套住了。兩人嗖地一下被吊上高高的枝頭,走在前麵的梨秋雪調轉馬頭的時候,一群土匪舉著大刀興高采烈地狂奔而至,圍著他們起哄。
“今天是什麽日子?一連逮了好幾個高官貴人。讓爺我好好瞧瞧,這會兒逮著的是什麽人物。”陳三的聲音從人群後傳出,他身披虎皮,肩上扛一把大刀,大搖大擺地從人群後走出來。
騎在馬上的梨秋雪嗤笑,看著陳三臉上的笑容逐漸轉為驚愕。他瞪大了眼看著梨秋雪,隨後又狠狠地揉了揉眼,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看錯。
“雪兒?怎麽是你?”
“六年沒見,你還是當年那個土匪頭。”梨秋雪故作歎息,卻因許久沒見故人而有一絲歡喜,她下馬,行至陳三麵前,抬手便拍了拍陳三的胸膛,“挺結實的,看來這些年沒閑著。”
“閑著可不好,閑著的話,山上的弟兄不得餓死?”陳三開玩笑地說著,隨即命人放走那兩名護送梨秋雪的侍衛,讓他們回去給楚少秦報平安。臨行前,他還讓護衛回去告訴楚少秦,他會護送梨秋雪回青陽城。
梨秋雪隨著陳三進了土匪窩,雖時隔六年,但這裏依舊沒有太大變化。陳三六年來都沒有娶妻,他還沒遇到第二個能讓他動心的女子。梨秋雪和他把酒言歡,聊著這些年各自的人生。
陳三雖然盤踞在龍山,但是對於世外的事情都有所了解。梨秋雪在宮中的遭遇,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但他畢竟是土匪,不幹朝政,也管不了後宮,即便是想幫梨秋雪,也是有心無力。
“雪兒,你離開皇宮是對的。像你這樣喜歡自由的人,就不應該留在皇宮那種囚禁人的地方。當初你要是選擇我該有多好,說不定現在我們已經子孫滿堂,幸福著呢。”陳三飲著酒,開起玩笑。
梨秋雪一笑置之,回敬他一杯。
“陳大哥再不娶妻,就不能子孫滿堂了。”梨秋雪也開起玩笑。
“我還沒遇上那個能收服我的女人,不急,不急,緣分這東西是可遇不可求啊!”陳三笑了笑,又飲了一杯酒。若雪兒現在還願意跟他,他也不會介意她的過去。隻可惜他了解雪兒,雪兒的心不在他這裏。
夜深人靜,山風在林中穿梭。一場夜雨像重物般落在大地上,沉重而響亮。無法入眠的梨秋雪披了一件薄衫,走出房間。她沿著土匪窩內簡陋的走廊散步,低沉的黑雲密布著夜空,仰頭看不見星月。
“再過幾天,花晟鶴就要攻城了,你覺得皇上會贏還是花家軍會贏?”
“我估計是花家軍,你想想,皇上從登基以來就一直受製於花家,如今皇上和花家反目成仇,花家敢舉兵和皇上對抗,肯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這花家也是,當年打著清君側的旗幟扶持假太子,不料扶持的還真的是太子。花家是吃了啞巴虧,沒撈到好處,現在終於逮到機會和皇上反目成仇。”
“權力可畏啊……”
坐在院子草棚下的幾個土匪討論著,梨秋雪停在不遠處聽著他們的 對話。
花晟鶴一直養兵蓄銳,待有朝一日皇上和他們花家徹底鬧翻,他好舉兵造反。花家這幾年來一直在招安,不少山頭的土匪都被他招了去。唯有龍山上的土匪隻聽命於陳三,從不對官府妥協。
“你們說,皇上都要大難臨頭了,怎麽還會讓宮裏的妃子離開自己?按理來說,皇上出事,妃子理應陪葬。”
“噓,小聲點兒,被陳大哥聽到得打死你。”
“為啥啊?”
“你新來的,可能不了解。這梨貴妃啊,曾經是陳大哥的心上人。陳大哥就是因為她才一直沒娶壓寨夫人,也是為了她才沒有被花家招 了去。”
“是啊,你都不知道花家給的好處有多少,硬是被陳大哥回絕了。”
薄衫落地,那穿著薄衫的人轉身跑走。
馬棚內的馬兒發出嘶叫聲,被驚擾的陳三走上高台時,騎著馬的背影出現在夜色和雨水中。
“陳大哥,不好了,秋雪姑娘好像知道花晟鶴要攻城的事情了。”撿到梨秋雪薄衫的土匪急忙向陳三匯報。
“這事怎麽能讓雪兒知道?這下要壞事了,趕緊備馬,吩咐幾個弟兄留下來守山寨,其他人全部跟我走。”陳三皺起眉頭,責備那幾個下屬多嘴。他匆忙帶上一把大刀,領著大半個山寨的人策馬揚鞭,追著梨秋雪而去。
騎馬往回趕的梨秋雪半刻都不敢懈怠,她想起了楚少秦說的所有絕情的話,也想起那句“反正不是我和雪兒的孩子,誰當都無所謂”。
他從來都不是舍不得皇權的人,他舍不得的是她。他舍不得她陪他一起死,他舍不得失去她。而她從來沒有設身處地地為他想過,她總是自私地占據著他所有的寵愛,總是以為自己了解他。其實她才是那個最不配被愛的人,他為她付出了那麽多,她卻一直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少秦,你絕不可以死,我已經隻剩下你了,我不允許你丟下我一 個人……”
“雪兒,你慢點兒,前麵的山路有斜坡,危險。”追趕在她身後的陳三大聲衝她嚷道,他加大鞭策馬兒的力度,以最快的速度追向那抹決絕的背影。
“你們為什麽要瞞著我?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我就像傻瓜一樣被蒙在鼓裏。”梨秋雪並沒有放慢騎馬的速度,此刻,她隻想盡快回到楚少秦身邊,陪他一起麵對風雨。
馬兒在路上跑了兩天兩夜,梨秋雪遠遠看到宮門的時候,便快速勒緊韁繩,從馬鞍上跨下,直奔敞開的宮門。
宮門兩側的侍衛已經都換了,梨秋雪不知道那些人是楚少秦的人,還是花晟鶴的人。她快步上前,本想走入宮中,守門的侍衛用長戟攔在她麵前,阻止她入內。
“皇上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我是梨貴妃,讓我進去,我要見皇上。”
“不管你是誰,我們隻聽命於皇上,請你盡快離開!”
“少跟這些人廢話。”陳三一把刀飛了過來,雖沒要人性命,卻斷了他手中的長戟。
陳三衝身後陸續到來的弟兄們吆喝:“上!”
陳三在龍山一帶是出了名的土匪,他驍勇善戰,是個以一敵十的大力士。跟隨他的弟兄在他的帶領下,也是個個虎背熊腰。守宮門的侍衛很快就被陳三的人馬控製住,陳三命人將那些守衛捆起來丟在宮門一邊,然後讓弟兄將宮門緊緊關上。
梨秋雪沒等陳三便獨自跑去找楚少秦。
宮中有變,這個曾經銅牆鐵壁的地方,現今處處是漏洞,似乎預示著不久後的大變動。
楚少秦坐在殿內的龍椅上,他冷冷地看著殿內翩翩起舞的花羽。花羽戴著紅色的麵紗,一身妖冶的紅裙將骨子裏的媚氣顯示出來。她的麵紗並非為了美,而是為了遮掩被毀的容貌。舞步旋轉之間,依稀能看見紅紗內駭人的紅斑點。
殿內的香爐燃著奇香,受香味侵蝕的楚少秦渾身發軟,無力起身。他艱難地動著手指,卻無法持握一旁的劍。
梨秋雪踏入殿內,便聞到那股香味。她急忙從身上撕下一塊布綁在鼻間,過濾毒氣。她繞開花羽,跑向楚少秦。
“雪兒,你回來做什麽?你走!”楚少秦雖渾身無力,但看到梨秋雪時,卻用盡全力將她推開,讓她走。
“少秦,我不走,我不和你分開。是我太自私了,我總想要你放棄一切隨我而去,我從沒站在你的立場去想。今天我回來,就不會再棄你而去。”梨秋雪撲進楚少秦的懷裏,她心意已決,誰也無法勸阻。
楚少秦釋然一笑,低頭吻上她的眉心,默許了她留下來陪自己。
“好一對亡命鴛鴦。”花羽停止了起舞,而潛伏在宮中的花家軍也從外麵闖入,將大殿包圍,“等我爹領著大軍來的時候,便是改朝換代的 時候。”
“花羽,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滿足?你的手沾了那麽多人的血,你不覺得罪孽深重嗎?”梨秋雪護在楚少秦身前,和花羽對視著。
“我罪孽深重?哈哈,罪孽深重的人是你吧?我費盡周折想要你死,你偏偏不死,卻讓身邊的人替你去死,是你害死了那些人,不是我。”花羽嗤笑道,將所有的罪過都推給梨秋雪,“我曾經好心把你從天牢裏救出來,給你活路,可你不走,你非要再出現。我的所作所為都是你逼的,是你們逼的!”
“還有你,我的皇上。”花羽嘲諷地笑著,指向楚少秦,“我爹三番五次要你死,要不是因為有我在,你能坐在這龍椅上?你能活到今天?楚少秦,你一定以為我就是那種心狠手辣、執著權勢的女人,對吧?可你 錯了!”
花羽說到這裏的時候,仰頭大笑起來。她笑得渾身顫抖,走向他們,說道:“我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我愛你啊,楚少秦,是因為我愛你啊!可你不愛我,一點兒也不愛。就算不愛也沒關係,隻要你屬於我一個人就行了。可你為了這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我的好,拒絕我的愛。我每日守著東祥宮,盼著我的皇上,盼著我的夫君來找我。我盼著我們會有一個孩子,你會因為他愛我、愛我們。”
“可你的心好狠,你為了你的江上,為了你的美人,竟然給我送來紫茄花!你不想我懷上你的孩子,你害怕我們的孩子會成為你的軟肋,所以你想方設法地不讓我懷上孩子。楚少秦,從那一天起我就發誓,我要讓你們所有人都痛苦,我要讓你們所有人都去死!哈哈哈……”花羽大笑著,舞起了長袖,一個轉身抽出身後侍衛的長劍,刺向梨秋雪和楚少秦。
利刃相觸的聲音在梨秋雪耳邊響起,趕來的陳三大刀一揮,直接將花羽手裏的劍擊飛了。
花羽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大殿上。她身後的侍衛紛紛衝上來,陳三的部下也一窩蜂地衝進來。兩派人打得不可開交,而花羽也趁機逃離了 大殿。
梨秋雪將楚少秦扶出大殿的時候,花羽正用刀挾持著太子跑向宮門。
“世傑!”梨秋雪扶著楚少秦一路追過去,花羽拉著楚世傑跑上了高高的宮牆。
關閉了城門的宮牆外是花晟鶴和他的大軍,他們已經攻破了防線,正要撞破宮門前來逼宮。陳三的部下守在宮門下,花羽挾持著楚世傑要求他們打開宮門。而守門的是一群土匪,根本不和花羽講仁義,死活不開門。
“爹爹,快撞開宮門,將他們一網打盡,以後這天下就是我們花家的了!哈哈哈……”花羽手持刀子在楚世傑的脖子上比畫著,楚世傑被嚇得哇哇大哭,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抗。
“花羽,你瘋了嗎?世傑可是你的親骨肉!”恢複一點兒力氣的楚少秦衝花羽喝道,他從沒想過花羽竟會挾持自己的孩子。
“那你來救他啊,來啊。”花羽像得了失心瘋一般,她揮舞著刀子,笑得癡狂。一陣風吹落了她的麵紗,那張醜陋的臉再也無法掩蓋。她像被撕了皮的蛇,露出恐懼的表情。她拉著楚世傑的後衣領,一步步往宮牆退。宮門外,花晟鶴正命人用撞木撞宮門。
“世傑!”楚少秦看著楚世傑的腳後跟已經踏空了,他奮不顧身地衝了過去,在楚世傑墜落之時一把拽住他的衣領。花羽肆意大笑,雙手持刀,高高舉起,對準楚少秦的背部。
“啊——”花羽的慘叫聲回**在宮牆之上。
楚少秦回過神時,梨秋雪已經衝上前抱住花羽一起墜下宮牆。
“雪兒!”楚少秦伸出手,卻隻抓到她衣襟上的一塊碎布。再接著,另一道身影也在他的視線中滑落。
陳三隨著梨秋雪縱身跳了下去,他抓住梨秋雪的手後,用大刀插入宮牆內。大刀沿著宮牆下落,硬生生地拖出一道裂痕。他們就這樣借助大刀,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而花羽在宮門外的地上安靜地躺著,她睜著眼,死死地盯著梨秋雪的方向,一動不動。鮮血從她腦後溢出,和她的一身紅裙融為一體。
“羽兒啊,你怎麽不等爹破開宮門再動手啊?羽兒啊,爹的好女兒,你醒醒啊。”目睹花羽墜落身亡的花晟鶴急忙下馬衝上前,他抱著花羽的屍首,失聲痛哭。
他這一生就這麽一個女兒,他視她為珍寶,而如今,他最疼愛的羽兒就這樣在他麵前墜落,倒在血泊中。
陳三抓住梨秋雪手臂的手突然收緊,猛地一用力,將梨秋雪從懸著的半空中甩上去。已經將楚世傑拉起來的楚少秦急忙接住梨秋雪,將她拉上宮牆。陳三見他們已經安全,便借助大刀攀了上去。
“雪兒。”楚少秦緊緊抱住失而複得的梨秋雪,正要伸手撫向她的發鬢,一支飛梭而來的羽箭穿過了她的身體。
血像綻開在白布上的紅花,迅速擴散。梨秋雪微微前傾,後腦勺卻往後仰了仰。她遲疑地低下頭,望著從胸口穿出的帶著血跡的箭頭。
“哈哈哈……羽兒,爹替你報仇了,羽兒,你有伴了,哈哈哈……”一箭命中梨秋雪心髒的花晟鶴大笑著,他放下手中的弓箭,扶起花羽朝向宮牆之上望去,“羽兒,你看,爹替你殺了她,你開心嗎?哈哈哈……”
“少秦……”梨秋雪緩緩地倒在楚少秦的懷裏,一股腥甜溢上喉嚨,她一說話,鮮血便從嘴角溢出。
“雪兒,雪兒!來人,來人,傳太醫,傳太醫!”楚少秦急忙扶住梨秋雪,將她扶到護欄下。
“不用傳太醫了,來不及了,喀喀……”梨秋雪握住楚少秦的手,不讓他傳太醫。
陳三愣在原地,看著被自己救上來的梨秋雪不住地流血。
“渾蛋!我要殺了他!”陳三扛起大刀,領著弟兄們殺了下去,宮門一開,宮內和宮外的人打成一片,城牆上的兩人似乎聽不到那些廝殺聲。
“少秦,我想,我要先走一步了。”
“不,不,我不準你離開我,我不準。”楚少秦搖著頭,哽咽著,他的眼底翻湧著不能抑製的痛楚,“雪兒,我可以承受任何失去……除 了你。”
“少秦,答應我,在我死了以後,把我的骨灰埋在我家院子的梨樹下。因為那裏有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關於爹爹,關於你……”梨秋雪望著天上的雲笑了,那笑容就像是穿透了烏雲的晨曦,照亮了楚少秦的整個天地,把他所有的苦難都驅走了。
他將她圈在懷裏,難以掩飾此刻的悲痛。他已經策劃好了一切,他招安的人已經出發,很快就可以到達皇宮,他就可以一舉殲滅花晟鶴以及餘黨。如果他還能活著,他便退位給太子,然後再去青陽城找他的雪兒。可命運弄人,他的雪兒終歸沒有等到那一天。
“雪兒,你為什麽要回來?你為什麽那麽傻?雪兒……我已經想好了我們的日子,為什麽你那麽不聽話,為什麽你要回來……”
“蓮珠,你來接娘了嗎?爹爹,你也來了嗎?”梨秋雪望著天空,笑了起來,她伸手去觸碰眼前的幻影。那抬起的手突然落下,如同被風吹落的蘆葦。
楚少秦鬆開她的時候,她已經睡了過去。她沒有再動過,一陣風吹過,吹得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仿佛下一秒她就會醒過來,會睜開眼睛,會衝他笑。他的頭與她的頭緊緊挨著,他唱起了那年他們一起唱過的民謠,所有的回憶化作悲傷,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
援兵趕到的時候,花家軍已經被陳三那群土匪剿滅了一半。花晟鶴雖然有十足的把握,卻因為花羽的死而亂了軍心,援兵一到,便很快潰不成軍。花晟鶴以及餘黨最終都落入了天牢,受製於楚少秦。
朝內再沒人敢替花家說話,而曾給過花家幫助的臣子也被迫告老還鄉。楚少秦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清除叛黨,重整朝綱。朝內的不正風氣也得到了很好的改善。
楚少秦再去天牢看花晟鶴的時候,他已經瘋瘋癲癲,一天到晚稱呼自己為“朕”,並抱著一堆稻草,把稻草當成花羽。楚少秦沒有殺他,而是在一切塵埃落定後,以罪臣賊子的罪名將他流放,永世不能再回雁都。
“陳三,朕想命你為護國將軍,你可願意?”楚少秦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望著他曾擁有的江山社稷。
“我是土匪,自由慣了。”陳三歎了一口氣,他望著孑然一身的楚少秦,他的背影滿是落寞,“但是我願意為了雪兒留下來,守護這片用她生命換來的土地。”
“以後輔助太子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可以把太子變成一個有作為的人。”楚少秦改了稱呼,不再以“朕”自稱,“這天下暫時是安穩了,以後的事情就都交給你和太子了。”
“那你呢?”陳三皺了皺眉,不知楚少秦的用意。
“我要陪我的雪兒。”楚少秦轉身一笑,拍了拍陳三的肩膀,和他擦肩而過。
楚少秦退位一事在朝中又引起了不少爭論,但因為陳三在,朝內沒人敢開口發言,生怕惹怒了土匪頭子。楚世傑順理成章地成了新的君王,他雖還不能獨當一麵,但楚少秦相信,陳三一定會好好磨煉他的。
楚少秦離開皇宮的時候,楚世傑穿著龍袍,和陳三站在宮門處送他。他抱著梨秋雪的骨灰盅,騎在馬上和他們揮別。他沿著山路回到了青陽城,回到了正大鏢局。
正大鏢局上滿了鎖,鎖頭因為長年日曬雨淋而生了許多鏽斑。院子的圍牆爬滿了不少野生的藤蔓,楚少秦花了不少力氣才扯開這些藤蔓,推開後院的小門。他將梨秋雪的骨灰埋在了梨樹下,將樹下的鑰匙挖了出來,打開了所有門的鎖。他端來一盤水,將鏢局所有的地方擦了一遍,打掃 幹淨。
他累了,便搬了椅子坐在樹下休息。院子外的風吹了進來,地上的花瓣被風掀起,漫天飛舞。他坐在院子的梨樹下,仰望著漫天的花瓣。這世間的一切仿佛都能被風吹去,不留痕跡。從此以後,再沒人知道他和雪兒的故事,漫漫餘生,他再也找不到一處可以皈依的彼岸……
很多年以後,這個院子成了一個孤寡老頭的院子。人們幾乎很少路過這裏,但人們知道,在這裏,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一直守著一株梨樹。他每天都會給梨樹澆水,給梨樹講故事。
後來,有一群小孩發現了這個院子。他們時常跑去院子裏玩,聽院子裏的老爺爺講故事。
再後來,老爺爺就這樣微笑著睡著了,那群聽他講故事的孩子喚他為“老妖怪”。而“老妖怪”安詳地睡著,手裏拿著一朵梨花,再也沒有醒過來講故事給他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