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回避隻是習慣
鳳淺沒有半點遲疑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容瑾遲疑了一下,放開手,鳳淺小心地揭開他的衣袍,從他肩膀上褪開,露出他肩膀上血肉模糊的傷口。
槍尖碎了他的肩胛骨,從後肩穿出,整個肩膀毀得不成樣子。
她知道那一槍,他會傷得極重,卻沒想到重成這樣。
取出自己煉製的最好品階的傷藥,“你的煉丹術比我高了太多,身邊有沒有帶著比我這個更好的傷藥?”
她的呼吸輕拂在他肩膀上,微弱的柔風卻像一刀刀鋒利的刀刃在他肩膀上割過,痛得連肩膀上的槍傷都變得麻木。
鳳淺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回應,不再耽擱,捏碎藥丸,填上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手指在他肩膀上擦過。
容瑾垂在身側的手驀地握緊,封在他胸膛裏的封禁瞬間收緊,勒進他的心髒,那勝過噬心的痛逼得他險些昏死過去。
“很痛?”鳳淺手指停在他傷口邊緣,動作盡量的輕柔。
綿長的痛一點一點地銼著他,他深吸了口氣,那痛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漸漸加劇,淡聲道:“還好。”
鳳淺取出繃帶,手腳麻利地裹傷口,發絲隨風拂過他的臉龐,絲絲的癢。
他低頭,咫尺之處,是她紅裝下豔麗的眉眼,呼吸隨之一窒,被封禁鎖著的心髒不受控製地加速。
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她,近得連她濃密墨黑的睫毛都能一根根地看清。
心口突然間變得柔軟,他的曼珠是這樣的模樣,清麗中透著豔色,比他看過的任何一株曼珠,都要美麗嬌豔。
感覺她抬眼向他看來,忙不露聲色地轉開臉。
鳳淺手握著繃帶環過他的身體,麵頰幾乎貼上他的耳畔,呼吸間是他清新的氣息,那感覺就像清晨起來,在綠葉叢中聞到的第一口新鮮的空氣。
“花開一千年,葉生一千年,花開葉落,花謝葉長,生生相錯,這個傳說,你信嗎?”
容瑾長睫垂下,冷冷清清的麵龐沒有任何表情。
鳳淺沒指望能得到回答,自行道:“我以前不信,可最近常做一些奇怪的夢。夢見我無比妖嬈地在陽光下瞌睡,一覺醒來,便看見身邊的各種花朵開放,不管它們長成什麽樣子,總能有綠葉相伴,不離不棄。而我,明明比它們誰都更紅豔妖嬈,卻從來沒有一片葉子陪在我身邊。我總在想,或許它們也有像我這樣的時候,可是它們開開謝謝,直到我看它們看得厭了倦了,它們的葉子也不曾離棄它們。”
容瑾沉默。
“一千年,無聊地渡過那一千年,我就會去到黃泉路,百無聊賴地數著過往遊魂,看著他們在輪回台邊擠來擠去。去了來,來了去,每次都是不同的樣子,我突然有些羨慕他們,可惜我就算擠到輪回台邊,也跳不下輪回台,隻能這麽無聊的數遊魂數上一千年。生生世世,世世輪回,真是無趣。”
容瑾心髒微微一動,她和他一樣陽間一千年,陰間一千年,她和他一樣的孤獨渡過,生生世世無一例外,但聽她說出,仍攪亂了心底的一汪清潭。
“有一回,我實在無聊,闖了輪回台,想去凡間逛一逛,結果掉也掉不下去,卻把後頭輪回的人全堵在了輪回台口。直到輪回台邊的女官咬牙切齒地把我撈了回去,我才想起她見了我就會拉長臉,連帶著那些不守次序的魂挨了不少罵。我在下頭呆上一千年,她的臉就會黑一千年,然後我發現,看她的臉,竟比數遊魂有趣。你說,她為什麽這麽不待見我?”
容瑾訝然。
他記憶中的修蘿眼裏永遠噙著笑,對每個人說話,聲音都那樣溫柔。
“有一回,我問她,我是不是得罪過她?她沒想到我會問她這樣的問題,有些發怵,我激了她幾次,她終於怒了,說,我這張臉實在讓人厭惡,不像沙華,哪怕是靜靜坐著,什麽也不做,也讓人爽心悅目,而且沙華能彈一手好琴,而我除了給人添麻煩,什麽也不會。容瑾,你說沙華會是什麽樣子?”
容瑾仍然沉默。
“從那以後,我就不斷地去看別人家的沙華,可是發現每家的沙華果然個個都長得極好看,好看過他們家的曼珠,可是他們個個相貌不同,我仍然不能知道我家的沙華是什麽樣子。”
容瑾胸口驟然抽緊。
他的曼珠不同於其他的曼珠,他的曼珠是水明珠所化,長在天界,人界和魔界三界交接之處,擔負著淨水的重任,要保證水的純清,就不能有七情六欲,所以她被封了情脈,是無心之花。
既然無心,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鳳淺深吸了口氣,自從見過修蘿,得了噬魂後,就時常做這些古怪的夢,但做夢歸做夢,卻有些模糊,然而得了那兩塊三生命脈石以後,這些夢突然間變得清晰,清晰到如同活生生地經曆過。
“有一天,太陽太烈,我熱得難受,就包了露水珠在頭上頂著消暑,有一個年輕的男子受傷太重,倒在了我腳邊,我低頭去看,頭上頂著的露水滑了下去,滴進他嘴裏,他竟醒了,直直地看著我,那樣子真好看。我就在想,我的沙華是不是長成這樣。那天,他和別人又打了一場大架,沒想到,他長得好,打架也能打得這麽好,我又想,我的沙華,是不是也是這樣。”
鳳淺吸了吸鼻子,想到剛才容瑾和雲末生死一線的拚鬥,眼底有些發熱。
“那個人架打完了,卻在旁邊蓋了間茅屋,不時地來住一陣子,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天地共主,我把天地共主想成了我的沙華,是不是很蠢?”
容瑾閉上了眼,心口隱隱地痛。
如果,曼珠沙華不是生生相錯,她還會不會這樣想?
還會不會把雲末想成他?
“我為什麽會做這些夢?我到底是什麽?嗯?”鳳淺聲音極輕,“沙華?”
容瑾身體一僵,猛地抬眼向她看去。
鳳淺直視著他的眼,是一雙冰冷,卻好看到讓人心醉的眼,“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親近,親近到像是與我同根而生,同脈而存。可是你見我就避,我想不明白,到底做了什麽,讓你對我嫌棄成這樣。直到剛才,我想明白了,如果你是沙華,而我是曼珠,你回避我隻是一種習慣,生生世世相錯的習慣。”
傷口已經包紮好,容瑾忍痛起身,拉攏衣襟,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曼珠沙華生生相錯,如果你是曼珠,我怎麽可能是沙華?”
他極少說話,平時每吐一個字,都能讓鳳淺冷得打個哆嗦,這時說出這麽長的一個句子,聲音同樣的冷,鳳淺卻感覺不到寒意,反而陣陣地心暖。
“我就是想不明白,才問你。”
“你認錯人了。”他不死之身己毀,再不是她的沙華。
“容瑾。”鳳淺叫住蹣跚走開的容瑾。
容瑾站住,不回頭看她。
“如果不是,你為什麽要為了我忍受憐心,又為什麽要和雲末生死相搏?”
“你誤會了,我不是為你。”
“我見過修蘿,她告訴我,三生鐲是沙華所刻,隻有曼珠能戴上三生鐲。容瑾,你可以不承認,但我厭倦了這種對往事記得些,又不記得些的日子。你醫術高明,有沒有辦法,要麽讓我完全忘記,要麽讓我全記起來?”
他胸口一痛,她被雲末傷成這般。
鳳淺望著容瑾的背影輕抿了唇,“我以前生活過的年代,醫術發達過現在百倍,也沒有讓人恢複記憶的辦法,要你幫我恢複記憶,太過勉強你。要不,你幫我把記憶消了吧。”
這世上確實有消人記憶的法子。
無心的她,有記憶和沒有記憶,沒有太大區別。
但有了心,沒了記憶,就如同把心掏空,那種寂寞無助,未必就輸過世世枯等的輪回。
她和他一樣世世無望地輪回枯等。
如果他沒有聽過她剛才的那些話,被她這麽求著,或許真會答應了她。
但聽了她那些話,他無論如何不願在她絕望的輪回路上,再加上一筆無助的空虛。
“我沒這能耐。”他頭一回說了謊。
鳳淺笑笑,“其實我知道還有人可以消人記憶。”
“消人記憶是逆天而行,毀人毀己,必遭天譴,你能不介意他被天譴?”他聲音極淡。
鳳淺嘴角的笑僵住,“你說什麽?”
容瑾回頭冷瞥了她一眼,徑直而去,她不會舍得。
鳳淺的臉慢慢白了。
難道雲末拚著天譴消除雲夕的記憶?
他為了讓她在雲夕的記憶中消失,竟不惜毀了自己?
為什麽?
為什麽?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到底不記得些什麽?
她真的好想知道,那些失去的記憶中到底錯過了什麽。
如果她真是曼珠,而容瑾是沙華,他們一脈相生,他一定能幫她記起什麽。
心念一動,向容瑾追去,忽地被人一把拉住,生生地拽了回來。
鳳淺陡然一驚,猛地回頭。
對上一雙含怒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