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人要知足

修蘿手指輕撫水鏡,鏡中清瑟孤寂的人影在指尖化去。

沒有沙華身影的輪回路太過寥寂,沒有沙華的琴聲,輪回台邊太過冷清。

曼珠無心,不值得你如此。

沙華,我會讓你回來。

鳳淺跌進一堆落花瓣裏,扒開身上的落花,見身邊滾著那把繡著赤紅彼岸花的淡金雨傘。

肉丸子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正好奇地伸了爪子去刨傘柄上的小金鈴鐺。

鳳淺看向左右,才發現自己竟掉進了三生幽境中。

她拾起那把金傘,手臂一抖,傘柄中的金綾應手而出。

憑著記憶一招一式地舞動金綾,雖然別手別腳,但竟把書中小人舞的那套招式盡數舞完。

收招的時候,一個失誤,帶著鋒利刀口的小金鈴直飛肉丸子,把肉丸子頭頂的絨毛削掉一小撮,肉丸子嚇得連滾帶爬地躲開,再不敢靠近。

這套招式晃眼看,和修蘿舞的大同小異,都是柔媚到了極點,但仔細對比,鳳淺很快發現兩套招式的不同。

兩套招式,都是招招殺招,但修蘿的那一套,出了手就沒有回轉的餘地,不是對方死,就是自己亡。

而小人兒這套,致命效果絲毫減,但出手卻留了三分餘力,隻要自己掌握的好,隨時可以喊停。

當然,後麵一套修習起來難度大了不是一點兩點。

鳳淺收了金綾,手指輕撫傘麵,明知天下沒有白占便宜的事,修蘿這麽做肯定有什麽目的,但她沒有答應過修蘿什麽,就算修蘿以後有什麽過分的要求,她也可以直接無視。

肉丸子從樹上跳下來,蹲到鳳淺的肩膀上,伸爪去摸傘上的彼岸花,奇怪地‘咦’了一聲,“你是從哪裏得來這把‘噬魂’?”

“噬魂?”鳳淺隻覺得這把傘漂亮,又好用,沒想到竟會有這樣血腥凶殘的名字。

肉丸子看著鳳淺迷茫的神情,也迷茫了,抓了抓頭,“難道這不是噬魂?”

“你為什麽說它是噬魂?”

“因為它長得像噬魂啊。”

“……”

肉丸子小爪子摸到傘上花瓣,花瓣動了一下,肉丸子嚇得縮手。

鳳淺來了興趣,抓住肉丸子,順了順它頭頂被人削掉的毛發,“你對噬魂知道多少?”

肉丸子比了比小手指,“這點點兒。”

鳳淺想起好久沒喂過肉丸子了,“那你把知道的那點點兒告訴我,我就讓你吃一頓大餐。”

肉丸子瞟了眼鳳淺的白嫩的手指頭,咽了口口水。

“八荒之中的神兵器利實在太多,但當得起佼佼者的要屬蒼龍。”

“蒼龍?”

“蒼龍是天地共主親手打造的一把紫金槍,這位天地共主出生卑微,靠著一柄紫金槍殺出一條血路,坐上天地共主的寶座。他殺伐太多,心腸自然冷硬,無情無欲。如果非要說他還有心的話,那麽隻有一株曼珠沙華能牽動他的心。據說,他還不是天地共主的時候,有一次血戰,被傷得差點沒命,昏倒在一株曼株沙華下,曼珠上凝著的露珠滴入他嘴中,讓他醒了過來,才沒死在追兵的刀下。後來,隻要那株曼珠花開,他不管在哪裏,總要趕去看上一眼。”

鳳淺眼皮一跳,又是曼珠沙華,“後來呢?”

“後來,他坐上了天地共主的位置,想殺他的人就更多,但他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又無情無欲,要想殺他,簡直是癡人說夢。於是,有人想到了那株曼株沙華,偷偷在花開的時候,抽了曼珠的一脈魂氣,鑄成了‘噬魂’,然後拿著噬魂去行刺他。他的槍尖就要刺破噬魂的瞬間,感覺到噬魂裏的那脈魂氣,殺人從來不眨眼睛的他,果然生生停手,這一怔間,他被噬魂裏藏著的金綾所傷……噬魂是蒼龍的克星。”

“那天地共主受傷後怎麽樣了?”

肉丸子聳了聳肩膀,“不知道。”

“這些是真故事,還是傳說?”

“傳說啊,書裏講的。”

鳳淺抽了抽牙根,有種上當的感覺,“那書還在不在你這裏?”

肉丸子點頭,在花根下刨了半天,刨出一本殘舊的羊皮古籍,和肉丸子說的基本相同,隻是後麵的內容被撕掉,看不到結局。

“這後麵的還有沒有?”

“以前是有的。”肉丸子扭捏地絞著手指,“我有一次內急,一時找不到草紙,就順手撕了這書來擦了屁股,丟進了糞池才想起這書還沒看完。不過讓我從糞池裏撈出來看結局,我寧肯不看結局。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後山的糞池裏撈一撈,隻是在那糞池裏泡了好些年,不知道化掉沒有。”

鳳淺囧了,掐死它的心都有。

肉丸子小孩心性,前一刻還不好意思,後一刻就立刻就把自己的囧事給丟到後腦勺去了,跳起來抱住鳳淺的手,“我是不是可以吃個飽了?”

鳳淺都恨不得把它丟糞池裏去,哪裏還願喂它吃飽,哼了一聲,“你都沒說完,哪來得吃?”

肉丸子急了,“我早就和你說過,我隻知道一點點兒,你也說隻要告訴你一點點兒,就能飽餐的。”

鳳淺不以為然,“你毀壞古董是要受罰的,功過相抵,你沒得吃了。”

“那古籍又不是你的。”

“這三生鐲是不是我的?”

肉丸子點頭。

“既然這三生鐲是我的,那麽這裏麵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你是我的,古籍也是我的,你弄壞了我的古籍。”

肉丸子被鳳淺的蠻橫不講理氣歪了鼻子,“那影子是不是你的?”

鳳淺怔住,‘他是我的’四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肉丸子乘著鳳淺發懵,猛地抱住她的手指,用力一咬,拚命吮吸。

等鳳淺痛得反應過來,它已經吸進兩大口血液。

肉丸子兩大口鮮甜血液下肚,就覺得肚子裏像火燒一樣難受,但想到鳳淺的賴皮,以及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機會,就這麽放過了,太可惜,含著鳳淺的手指,放不是,不放也不是。

鳳淺聞到一股淡淡花香,頭昏昏沉沉,眼一閉,竟再睜不開,在人事不知前,嘟嘟噥噥,被吸了兩口血,就失血過多?這身子真是太廢材,得想辦法練練。

影子幹淨得一塵不染的身影浮現在鳳淺麵前,在她跌倒前把她接住,慢慢放下。

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撩肉丸子的嘴角,“不要貪多,你承受不了的。”

肉丸子整個身子都開始發熱發漲,身體難受得像是要炸掉,隻得吐出鳳淺的手指,望著影子,比手劃腳,憤憤地控訴鳳淺有多賴皮,有多不要臉。

影子笑了,輕摸它絨絨的頭,“她是女人,我們讓她一讓,可好?”

肉丸子想起影子說過,和小女人一般見識,有失風度,但如果女人都像鳳淺這麽不要臉,它寧肯沒有風度。

然看著影子溫和的麵容,一肚子的怨氣卻瞬間化得渣都不剩,跳到影子懷裏蹭了蹭,“有沒有辦法把她變成男人?”

影子:“……”

影子安撫了肉丸子,脫下外衣,蓋在鳳淺身上,瞟了眼她身邊金絲傘麵,溫潤的麵龐上閃過一抹譏誚淡笑。

依著鳳淺身邊樹杆坐下,手指輕描鳳淺精致的臉龐線條,眸子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

鳳淺睡得不踏實地蹭了蹭輕撫著麵頰的手,他黑如墨潭的眼化開一抹笑意,手指輕抬她的下巴,唇慢慢地覆了上去。

一絲冷幽幽的氣息在鳳淺唇上掃過,她一個嚀叮從夢中醒來,看著床邊角凳上坐著的巫女憚,竟有些恍神,分不清剛才到底是做了一個夢,還是巫女憚為她製造出來的一幻境。

指邊一陣叮鈴脆響,轉頭見指間繞著一雙墜在碧綠翠竹傘柄上的精致的小金鈴鐺。

憚急切地注視著鳳淺,“郡主可有見到我的師傅?”

“你師傅叫修蘿?”

“家師確實叫修蘿,她老人家可好?”既然鳳淺叫得出修蘿這個名字,應該是見著了。

“看上去還算不錯。”

憚鬆了口氣,起身向鳳淺道別。

鳳淺也不多留,讓千巧送憚出去。

而她自己則起身去向父親辭行回了長樂府。

推開沉重的書庫大門,望著幾層樓高的書架,一個頭三個大。

好在她有先見之明,以還錢為誘餌,死拉活拽地扯了惜惜小財迷來當雜工。

再加上,所有書都被四兒認真歸類,並注明類型。

花了大半個時辰,總算在書庫頂樓的角落裏找到幾本關於曼珠沙華以及天地共主的史記。

可惜,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對曼珠沙華都隻是一些民間的傳說,來來去去都隻是說曼珠沙華花開葉落,葉落花開,生生相錯,永世不得相見,除此外再沒更多的敘述。

至於天地共主的故事就更是少之又少,不過寥寥幾筆勾畫出他當年如何用冷厲手段清除異己,踏著屍骨和鮮血坐上天地共主之位。

成為天地共主之後的事就再沒有記錄。

那些畫像都是凡人憑著那些傳說幻想出來的,要麽凶神惡煞,要麽嚴肅冷酷。

不管人們幻想出多少張麵孔,都清一色的凶狠醜陋。

“沒一本有用。”鳳淺歎氣,掏出小銅鏡在臉上照了照,這張臉長得雖然還算不錯,但沒讓她自戀到認為,會有一個男子為她不肯往生,更沒自戀到覺得這張臉能得到什麽天地共主的垂青。

最關鍵的是,她隻是一界凡人,還是廢材得不能再廢材的凡人。

惜惜看著坐在對麵的鳳淺,她認真的模樣是難得的正經。

鳳淺抬眼,見惜惜手指轉著小金算盤,迷惑地看看她,再看看被她丟了一桌子的書,他漂亮的眼睛清純得像她以前養過的一隻幼嫩的小獸。

她臉上那抹小小的正經,如同曇花一現,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秀氣的眉微微挑起,沒了正經模樣,朝他勾了勾手指,“過來。”

“做什麽?”惜小獸不但不上前,反而警惕地退後。

鳳淺爬上床子,探身過去,手搭上他的肩膀,惜惜胃裏刹時冒起了酸水。

鳳淺杏眼一瞪,“不許吐。”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又挺了挺發育得不算太大的胸脯,“你看我這相貌這身段,算不算得上是世間尤物?”

惜小獸張口結舌,說她不要臉,都侮辱了‘不要臉’三個字。

在惜惜起身躲開的瞬間,鳳淺貼了上去,笑吟吟地在一隻手勾著他的脖子,一隻手不安分地摸向他的胸脯,緩緩向下遊動。

惜小獸嚇得臉色發白,推開鳳淺,死死捂著下身,連連後退,“你……你想做什麽?”

鳳淺嘴角微揚,露出傾國傾城的笑顏,又向前湊近,惜小獸退得了兩步就抵了身後書架,無處可退,鳳淺立刻欺身上去,把他壓住,在他耳邊吹氣,“你也不小了,還沒嚐過女人滋味吧?今晚夜黑風高,很適合做點什麽,不如我們……你如果不行,我可以幫你。”

“不要!”惜小獸嚇得失了控,猛地把鳳淺推倒在桌上。

鳳淺腿一勾,靈活地纏上他的腰,把他拽了過去,嘻皮笑臉地調戲,“別怕,我會很小心的。”

惜小獸又氣又急,慌亂中雙手亂推,隻求能把她推開,這一推,雙手卻推上一團軟綿綿的所地,瞬間白了臉,胃裏更是一陣反過一陣。

鳳淺手指劃過他的臉頰,道:“要吐就趕緊吐,吐完了好辦事。”

一句話,反而把惜小獸的吐意全消沒了,開始悔腸子,最近見鳳淺還算‘正經’,以為她從良了,結果他還是低估了她的下限,跟她來書庫,簡直是自送狼口。

“你……你別亂來,你敢亂來,我……我……”

“你怎麽?”鳳淺調戲惜小獸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調戲起他來沒壓力,兩腿夾著他,豪邁地給他解腰帶,“這種事又不難,一回生,二回熟悉,做做就習慣了。”

鳳淺手腕突然一緊,被惜小獸抓住,然後不知他用了什麽樣的一個招式,把她丟了出去。

“你再敢亂來,別怪我不客氣了。”惜小獸憤怒地瞪著她,恨不得拿眼神在她身上戳幾個洞出來。

鳳淺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一回生,二回熟。

他以前不跟鳳淺打架,是不敢碰鳳淺的身體,但碰著碰著也就習慣了,現在對她還手防狼沒有了半點障礙。

鳳淺坐在地上看了他一陣,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轉身就走,嘴裏絮絮叨叨,“這身體真廢,連個惜小獸都迷不住,還迷什麽天地共主,還指望有人為你不舍得往生?鳳淺啊鳳淺,你就一介什麽也不是的凡人,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真有什麽天地共主,到了現在,還不成了恐龍化石?”

惜惜無語得下巴都差點掉了下來。

鳳淺回到玲瓏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白衣換掉。

雲末不但自己喜歡穿白衣,還喜歡給他寵愛的人穿白衣,比如兒時的她,又比如憐心。

以前,她總懷念著過去,凡事和以過去有關的,她都想緊緊抓住,她記憶中小時候的衣服幾乎都是白色,雖然那時穿白色,是因為他們隻買得起這種沒有染成各種豔色的布料。

她有時在想,如果那種不染色的麻布是死人和披麻戴孝的人穿的,他們身上穿的多半會是那種最便宜的麻布。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他們兒時幾乎所有的衣服都是白色。

於是,她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總會穿白色的衣服。

但自從看見總是一身白色的憐心,她就覺得自己身上的白衣特別的刺眼。

翻遍了箱底,最後選了件款式簡單的大紅衣裳。

明明是最豔麗的顏色,卻被她在不笑的時候,穿出一股冷冰冰的氣質。

配上那把繡著血紅曼殊沙華的金傘,冷豔逼人。

鳳淺看著鏡中這樣的自己,覺得很滿意,覺得自己本該是這副模樣。

千巧一直覺得鳳淺漂亮,但看著這樣的鳳淺,仍是呆了。

鳳淺收起傘,才想起今天惜小獸有些不對勁。

換成以前,不管她再怎麽‘淫威’大發,惜小獸都不可能陪著她去找書。

他今天不但去了,而且在和她孤男寡女的時候,也沒逃跑。

“我不在府裏的日子,府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大事倒是沒有,不過……”千巧皺眉。

“不過什麽?”

“不過不知道寧王和惜公子怎麽惹了止燁公子,止燁公子把惜公子和寧王的院子挨個砸了一遍,惜公子心愛的古董被砸得一個不剩,還不許下人清理,說是要留給惜公子回來看看。”

鳳淺恍然大悟,想必是惜小財迷知道自己得罪了止燁,會招來止燁報複,所以才跟著她去了書庫,省得回去看著一屋子的狼籍添堵。

不過這堵早晚還是要添的,除非他一輩子不回那間院子。

“止燁現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