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經常會做很多夢。
在夢裏,我活得像個公主,身邊有英俊的王子,無論有什麽危險,他都會站在我前麵為我擋住全部的風雨,他會保護我。
在現實中,我是一隻醜小鴨,什麽都沒有,孤零零的。後來有個叫舒念的討厭鬼,他以嘲諷者的姿態闖進我的生活中來,讓我有了一種不再孤單、終於有朋友的感覺。
我懷疑過、沮喪過,可是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抓著我的手,對我說:“別害怕,我在這裏。”
他很快就鬆開了我的手,快到我手上還來不及留下他的體溫。
“就是這兩個人嗎?”夏諾問我。
我點點頭,因為夏諾不記得他失去知覺之後的事情,所以不記得這兩個人的樣子。
“臭小子,你今天又在啊!”那個黃頭發的男人啐了一口,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將視線落在舒念的臉上,“大爺我打聽了這麽多天,才打聽到這個女孩住在這附近,沒想到可以遇到你們仨!不想惹事的就趕緊走,慢了別怪我一起收拾了啊!”
“是嗎?還指不定誰被收拾呢!”舒念淡淡地說,一步一步往前走,“那天忘記告訴你們了,我不找幫手也是可以的。因為我是跆拳道黑帶,另外學過一點兒詠春拳,空手道也會點兒皮毛。”
那兩個人麵麵相覷,但他們手裏有棍子,麵對赤手空拳的舒念和手臂受傷的夏諾以及在一邊瑟縮著的我,還是想要報複的念頭占了上風。他們舉起棍子飛快地朝舒念抽去。
“舒念!”我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夏諾這個時候從我身邊走過去。
他走得並不快,給人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我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夏諾或許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夏諾了。
“夏諾!”我喊住他。
夏諾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銳利。他衝我笑了笑,像個惡魔一樣。
然後他什麽也沒說,徑直走過去加入了戰局。
他明明左手無法動彈,動作卻很利落。舒念本來一個人對付兩個人,現在夏諾過去,舒念頓時輕鬆了一些。
我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要怎麽辦?這個時候……要找幫手,幫手!
不對,要報警!
我猛然驚醒,朝四處掃視了一下,發現路邊不遠處有個電話亭。
我扭頭就朝電話亭跑,然而那兩個人似乎發現了我的意圖,其中一個人急了,將手裏的棍子朝我拋了過來。
眼見棍子就要砸著我,慌亂間,我向一邊倒去,然後聽到“哢”的一聲,我感到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我站立不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找死!”舒念冷冷地低喝了一聲,一把揪住扔棍子的那個人的手臂,用力往後一掰。“哢嚓”一聲,那人頓時發出如殺豬般的慘叫聲,也不知那手臂是脫臼了還是骨折了。
“打女生的家夥太差勁了。”
夏諾一腳踹出去,踹在另一個人的肚子上。
這一踹,那人竟然往後滑了三步遠的距離。
“都給我滾,要是再出現在我麵前,我保證讓你們半身不遂!”夏諾吼道。
他的語氣太陰冷,仿佛能刺入人的骨髓一樣。那兩個人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看著舒念和夏諾,一個字都沒敢說就灰溜溜地跑了。
舒念朝我走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嘲諷似的笑了笑:“小蝴蝶,躲棍子能躲到扭傷自己的腳,你是笨到什麽地步了?”
夏諾站在原地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燦爛地笑了笑。
明明是同一張臉,都是笑容,可是這個笑容讓人有種陰冷的感覺:“麻煩解決了,喂,你身手不賴嘛。”
“你倒是不怎麽樣。”舒念一點兒都不客氣,“不然也不會讓麻煩再次找上門來。你可以走了,這裏不需要你了。最後跟你說一句,別人的東西不要覬覦。有些東西,你永遠不可能有機會搶走,我不會給你機會的。”
“那好吧,再見,兩位!白小蝶,慶典那天,我會去看你跳舞哦。”夏諾衝我眨眨眼睛,像是我和他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想跟他說話,因為在我心裏,這不是夏諾。
夏諾並沒有再堅持送我回去,而是直接回家了。我看向舒念,不太明白舒念最後跟夏諾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不過看他的樣子,像是不打算跟我說,我也就沒有多問。
舒念把一隻手伸到我麵前,問:“能站起來嗎?”
我點點頭從地上站起來,可是我的左腳剛剛扭傷了,稍微一動都疼得厲害。
他看著我疼得扭曲的表情,不耐煩地念叨:“誰要你多管閑事想去電話亭打電話報警,站在那裏別動不就好了嗎?小蝴蝶,笨成你這個樣子就不要動腦筋了!你不思考還好,一思考一定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我有些委屈,因為這件事情怎麽看都和我沒什麽關係,我沒去招惹誰,麻煩卻找上門。
他轉過身,彎下腰說:“上來吧,我背你去看醫生,骨頭扭傷了,去扭回來就好。”
“不用,我可以走。”我不想讓他背我,因為我不想讓自己變得更加麻煩。
【02】
然而最後,我還是被舒念背了起來。盡管我說了不要,但他無視了。
這個地方離最近的醫院隻要走十分鍾,並不是很遠。
不過,再過幾天就要舉行慶典了,我的腳在這個時候扭傷,還能趕得上參加慶典嗎?參加不了的話,一定會被她們說成是膽小鬼,連站在舞台上跳舞的勇氣都沒有吧!
“小蝴蝶。”突然,舒念喊了我一聲。
“嗯?”我的思緒被打斷,回過神應道。
“秋日慶典,還是不要參加了吧。”他忽然說道。
“為什麽不參加?”我怔住了,我沒有想到,讓我不要參加慶典的人會是舒念。
不是他說的,因為我很糟糕,所以洛羽心討厭我嗎?如果我不參加,那麽洛羽心不是會更加瞧不起我嗎?
我不想讓她看不起。
“因為你跳得難看死了。”他嘲諷似的笑著說道,“跳了的話一定會引來嘲笑的。還有,我不想讓夏諾再看你跳一次。”
“可是夏諾說我跳得很好啊!”失望和沮喪同時湧了上來。
我原本以為我已經很努力地在跳了,就算沒有那麽出色,也不會太糟糕,舒念卻說我跳得難看死了。
“他是騙你的,相信我!正好你的腳扭傷了,不能參加,洛羽心也不好因為這個瞧不起你。”舒念又說道。
我沒有回答他,心裏有些亂糟糟的。
到醫院之後,找到了醫生,幫我把錯位的腳踝扭了回去,頓時疼痛感減輕了很多,除非是用力,不然腳踝處感覺不到明顯的疼痛了。
等我們從醫院出來,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很晚了,因為練舞一直沒吃晚飯,所以肚子很餓,我忍不住提議道:“舒念,不然我們吃了消夜再回去吧!看在你背了我一路的麵子上,我就大方點兒,請你吃吧!”
“好啊。”舒念倒也不跟我客氣,直接跟著我拐進了小吃一條街。
走了一陣之後,我們決定吃牛肉拉麵。
我吃完了一碗麵,身體暖和了起來,心裏也沒有那麽亂了。
我看著舒念,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我不去參加慶典。我知道我總是那麽懦弱,沒誌氣,可是我想……我想試一試,這一次,我想讓自己變得勇敢一點兒。”
舒念沒有說話,隻是慢悠悠地吃著麵。我繼續說道:“小時候媽媽對我說,毛毛蟲總有一天會變成白蝴蝶的。而且,你總喊我小蝴蝶,所以,我想試著成為真正的小蝴蝶,而不是毛毛蟲。”
“參不參加,別人說了都不算,你想怎樣便怎樣吧!”舒念放下了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嘴,站了起來,“走吧,回家吧,很晚了。”
“嗯。”我點點頭,站起來,但一走路,腳踝還是有些疼。
舒念架住我的手臂,扶著我往前走。
我趕緊拒絕道:“不用了,我可以走的。”
“可以像蝸牛一樣往前爬?”他譏諷地笑了笑,“走吧,這樣可以快一點兒到家。”
我閉嘴不再多話,不過他架著我往前走,的確快了不少。
這裏離家已經不遠了,很快我就看見了家門,舒念放開了我。跟他道別後,我從書包裏掏出鑰匙開門。
回頭的時候,我看見舒念已經走出了好幾步,我的視線裏卻多出了一個人。
雖然隻能看到那個人的側麵,並且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花壇後麵,但我還是認出來了,是洛羽心。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看到舒念扶著我回家了嗎?
從那個角度看過來,她會不會誤會什麽?
我進了屋,將門關上,客廳裏的燈還亮著,電視也開著,陳阿姨一邊敷麵膜一邊在看電視。我開門關門,她的視線都沒有變化。我就像空氣,在她眼裏沒有絲毫的存在感。
不過我已經習慣了,她也不是第一天這樣對我了。
我換了拖鞋,從她麵前走過去,正要上樓,卻正好撞見沈小西拿著茶杯下樓。她看見我,微微愣了一下,接著別過臉,繼續往樓下走。
我側身讓她先走,當她走到我的下一個台階時我才向上走。
可就在這時,我聽見她用很小的、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不要臉的第三者。”
我身體一僵,飛快地轉頭,她已經若無其事地下了樓,拐了個彎,消失了。
【03】
坐在寫字台前,我百思不得其解。
沈小西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第三者,誰是第三者?我白小蝶嗎?
開什麽玩笑!
難道她覺得我喜歡夏諾,我會介入她和夏諾之間?
可是夏諾和她好像並沒有傳出什麽特別的關係,更何況今天夏諾送我回家時,我也沒有聽到他提到沈小西啊。
我決定無視她說的話,為了莫名其妙的人生氣,這本身就是一種自虐。現在的白小蝶,已經不是十六歲那年隻知道抱著膝蓋坐在家門口哭的白小蝶了。
做完作業,我忽然想到,現在的我已經長到跟媽媽一樣高了,如果一定要參加秋日慶典的話,我想穿媽媽留下來的那條舞裙。
於是,我收拾好書包,打開衣櫃,從櫃子的最裏麵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裏麵正安靜地躺著那條美麗精致的芭蕾舞裙。
陳阿姨住進來之後,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將原來屬於媽媽的東西全部丟掉了。我好不容易才偷偷藏起了這條媽媽最珍愛的舞裙,這是她最後一次登台表演的時候穿的,而表演的也正好是我準備在慶典上跳的《天鵝之死》。
秋日慶典那天,我也想穿著這條裙子站在舞台上跳《天鵝之死》。
到時候應該隻有我一個人表演獨舞吧!
據我所知,沈小西前兩年在慶典上表演的節目都是唱歌,今年也是唱歌。真諷刺,明明是後來者,卻比我更加熟悉這條巷子,更能融入這個小區。
第二天一大早,洛羽心拿了節目單給我,說我的節目排在第六個,必須把表演服提前交給她,她放到後台統一存放。
我隻好小心翼翼地把裝著媽媽舞裙的盒子遞給了她。
“白小蝶,我是不會讓你搶走舒念的。我一定會把舒念奪回來的!”走的時候,她突然冷冷地看著我說道,“我們走著瞧。”
她轉身之前看著我的眼神讓我忽然很不安。不過沒有幾天就是慶典了,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吧!
這麽自我安慰著,好像也變得不那麽在意了。
今天是周五,慶典會在周日舉行。
急急忙忙地吃過早餐,我便拎著書包準備出門去學校。沈小西今天破天荒地沒有先走,而是跟在我後麵出了家門。
她喊了一聲:“白小蝶。”
“什麽事?”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非常高興的樣子,眼神有些不懷好意。
“後天的慶典,你別給你爸爸丟臉哦!”她說著,哼了一聲,快步從我身邊走過。
“和你有什麽關係?”我麵無表情地說道。
心裏剛剛散去的陰霾又聚集起來,我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總覺得沈小西和洛羽心都太奇怪了,她們到底想要幹什麽呢?
這個疑問困擾了我一整天,放學的時候,夏諾回頭對我說:“白小蝶,周日見,我會去參加慶典的。”
“好。”我笑著說,“歡迎你。”
這時,舒念冷哼了一聲:“回家。”
自從那天遇見那兩個不懷好意的人之後,舒念都會盡可能跟我一起回家。他的理由是,我們住那麽近,並且還是同班同學,要是我出了什麽事,他一定會被說成是不負責任,沒有保護好同學。
不過他跟我一起回家的真正理由是因為洛羽心。洛羽心很討厭我,所以一旦舒念和我一起走,她就絕對不會跟我們一起走。相反,一旦舒念是自己走的,洛羽心絕對會跟他一起回家。
周六,洛羽心通知我和沈小西去彩排。
慶典的舞台搭在巷子的最裏麵,那裏有一處空曠的場地,在舞台的邊上有一條路,順著那條路一直往前走,就會走到小區後麵的山地上。
我們這一帶有幾座連綿起伏的低矮山丘,上麵長滿了茂密的樹木。
每一年慶典結束之後,所有人都要拿著火把上山遊行,祈求平安,這個習俗已經很古老了。我雖然沒有在慶典上表演過節目,但是小時候媽媽帶我來玩過一次,所以我還記得慶典的火把遊行。
我們這條巷子的人對這個慶典尤為重視,所以慶典的舞台布置得非常漂亮。表演節目的一共有二十幾個人,此時都已經來到了舞台上。
我進到後台,將裝舞裙的盒子拿出來打開。然而我的手剛觸碰到裙子,我瞬間就愣住了。
“這是……怎麽回事?”我看著盒子裏潔白的芭蕾舞裙變得千瘡百孔,腦海中一片空白。
我將舞裙從盒子裏拿出來,裙子上的輕紗落在了地上,一片一片,像是天鵝的羽毛被一根一根地拔掉了。
“哈哈,白小蝶,你不會是打算穿這麽一條破舞裙上台吧?丟不丟人啊?傳出去還以為你爸爸虐待你,連舞裙都舍不得給你買呢。”沈小西冷笑著說,“真是可憐的家夥。灰姑娘就是灰姑娘,妄想成為白雪公主是不現實的。童話就是童話,不會變成現實。”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中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質問道:“是你幹的嗎?”
“喂,我可沒那麽無聊。”沈小西拿著她的禮服從我身邊走過,“不是我幹的。”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大聲問道:“到底是不是你幹的,沈小西?”
“你有病啊!”她一把推開我,皺著眉頭,眼神不悅地看著我,“都說了不是我幹的,你聽不懂人話啊!”
“你一定知道。”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沈小西,你一定知道是誰幹的對不對?你不要太過分,我真的忍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讓我在夏諾麵前丟臉,讓夏諾覺得我臨陣脫逃,所以毀掉了我的舞裙對不對?沈小西,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但是因為喜歡一個人而做出這麽惡心的事情,那就不可原諒!”
“怎樣啊!”沈小西被我揭穿,頓時惱羞成怒,“對,我承認我是喜歡夏諾,但是我沒你那麽不要臉當第三者。舒念和洛羽心本來好好的,都是因為你!你這個不要臉的第三者!我沈小西沒做過的事情,說沒做就沒做,我沒有無聊到剪你裙子的地步!”
“不要否認了,你和洛羽心都計劃好了吧,要讓我在慶典上出醜。對你們來說,讓我在舒念和夏諾麵前出醜,不就是你們最終的目的嗎?”我真的非常氣憤,氣憤到什麽話都敢說出口了。
“是我幹的。”正在我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冷冷的聲音插了進來,洛羽心推門走進來,“是我幹的,不服氣你打我啊!你這個陰沉的家夥,真的太讓人討厭了。”
“為什麽?”
我的眼圈有些紅,心裏壓抑得難受,這條裙子是我唯一的慰藉了,這是媽媽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啊!現在,它卻壞掉了。
“洛羽心,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們不是一開始就打算讓我在慶典上出醜嗎?可是現在就剪壞我的舞裙,讓我上不了台,有意義嗎?”
“當然有意義,我知道剪壞了你的舞裙也阻擋不了你參加慶典,你完全有時間再買一條新的,但是我真的非常討厭你,白小蝶!討厭到不願意跟你一起彩排的地步。你沒有舞裙,就無法彩排,這就是最大的意義!這麽解釋,你懂了嗎?你這個差勁的家夥!”她拿起舞裙拋給我,“滾出這裏,這裏不需要你!”
我抱著舞裙站在原地,不知道此刻該怎麽辦。就像蝴蝶丟了翅膀就無法飛舞一樣,舞者失去舞裙,就無法起舞了。
難道毛毛蟲真的注定不能變成白蝴蝶嗎?
醜小鴨隻有在童話故事裏才會變成美麗的白天鵝,而我,白小蝶,是注定不能變成白蝴蝶的毛毛蟲。
【0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我抱著那條破舞裙走進家門。陳阿姨和爸爸正坐在客廳裏閑聊,看我推門進來,有些意外。
爸爸輕輕咳了一聲:“小蝶,你不是去彩排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將視線從陳阿姨臉上掃過。我不想說話,抱著舞裙踏上樓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有句話說得很對,哀莫大於心死,一旦心被人捏碎了,那麽那個人就算活著,也不會快樂吧。
我以為我已經變了,我以為我現在和十六歲那年完全不一樣了,我以為我已經變好一點點了,那些果然隻是我的錯覺嗎?
因為一點點改變就囂張地以為自己蛻變成蝴蝶了,其實沒有,白小蝶還是白小蝶,是沒用的白小蝶。
我很想大聲反駁洛羽心,可最後我隻是像個被丟棄的玩偶一樣,抱著我壞掉的舞裙,被請下了舞台。
我真差勁啊,一點點長進都沒有呢。
我抱著舞裙坐在窗戶邊上,風吹得臉上冷冷的,我這才知道自己哭了。我到底還是沒能夠忍住淚水——屬於弱者的淚水,還是迫不及待地流滿了我的臉。
我連媽媽剩下的最後一條舞裙都保不住。
我為什麽不聰明一點兒?
為什麽沒有聽舒念的話不去參加什麽秋日慶典?
為什麽要想去證明我已經變成不一樣的白小蝶了?
你看,媽媽的裙子壞掉了啊!
“小蝶。”爸爸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輕輕地敲了敲我的房門,“小蝶,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哭了啊?”
哭了嗎?
哭了啊,在洛羽心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我就沒能忍住。
明明舒念也會說那些話,我卻已經免疫了,如今不過是換了個人來說,我卻無法接受了。
“小蝶,你回答爸爸啊!”爸爸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你陳阿姨有點兒擔心,讓我來看看你。”
一股無名之火冒出來,我抓住手邊的一個茶杯,狠狠地朝門口砸去,大喊道:“滾,給我滾!”
你看,我的爸爸,就是這樣對待他女兒的。
我很想知道,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會有這樣的爸爸?
傳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大概我上輩子是爸爸的仇人吧,不然他怎麽會這樣對我?
“你這孩子!”外麵傳來一陣鑰匙相互摩擦的聲音,他大概是掏出鑰匙來開門了吧。
果然,幾秒鍾之後,房門被打開了。
爸爸滿臉怒意地看著我,問:“怎麽回事?到底誰欺負你了?你陳阿姨關心你不行嗎?”
“我不要那種假惺惺的關心!”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您難道看不見嗎?她一直是無視我的,偶爾看向我的時候,就是用足以殺死我的眼神在看我。這樣的人,您還會說她在關心我嗎?這麽多年來我真的受夠了,我受夠了!我不知道她和沈小西在背後將我說成了什麽樣子,我也不知道現在您到底是怎麽看待自己女兒的。是無可救藥的壞孩子,還是已經死了的前妻丟下的一個包袱?但是爸爸,我喊您一聲爸爸,請您對得起這兩個字!”我近乎是大吼著說完這些話的。接著我用力推開他,然後飛快地跑出了家門。
初冬的太陽暖暖地照在臉上,可是我一點兒都不覺得溫暖。
隻有冷,透心徹骨的冷,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我想去死。至少死了的媽媽在等我,她會抱抱我吧,會擦幹我的眼淚吧!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最後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我站在媽媽的墓前。
墓碑上貼著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媽媽笑得好溫暖,溫暖得讓我的眼淚怎麽都停不下來。
“媽媽。”我喃喃地喊她,伸手輕輕觸碰她的照片,“您起來啊,媽媽!小蝶好難過啊,您抱抱我啊!我心裏好疼,爸爸他拿刀子往我心上捅,一刀,一刀,一刀,很疼啊!
“為什麽呢?媽媽,您明明那麽相信,相信醜小鴨會變成白天鵝,可是長大了的醜小鴨還是沒有變成白天鵝啊!”我蹲在她的墓前,似乎這樣就可以稍微好受一點兒,“我等不到,我不想等了,媽媽,我放棄了。
“現實世界裏是不會有奇跡發生的,您看,童話故事裏,灰姑娘會有精致的水晶鞋,美麗的裙子,還有載著她到王子身邊的南瓜車。可是現實裏,灰姑娘就是灰姑娘,是野草,是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喜歡的野草。”
“野草又怎樣?”忽然有人對我說,“生命力頑強,隻要一點兒水就能活。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當一株野草,有什麽不好?”
我怔怔地抬起頭,眼淚模糊了視線,像是在夢裏一樣,周圍的世界變得不真實。
眼前站著的少年,看不清他的眉眼,但他特有的表情、從骨子裏散發出的傲慢,可以讓人輕而易舉地認出來。
“舒念。”我張了張嘴,想對他說些什麽,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彎下腰,抽出一張紙巾替我擦了擦眼淚,然後遞給我一隻手,說:“就算要哭,也不要在媽媽的墳前哭,這樣會打擾她休息的。你要讓愛你的人死後都還在為你擔心嗎?”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可是,除了這裏,我無處可去。舒念,這些話,除了媽媽,我不知道能夠說給誰聽。有些東西在心裏憋得久了,是會讓人發瘋的。”
“今天,例外準許你將我當垃圾桶,把那些讓你痛苦的事情都丟給我吧,我會好好接住的。”他抓住我的手臂,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我呆呆地望著他:“舒念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是例外。”他說著,拉著我從墓地走出來。
墓地的後麵也是山丘。他帶著我翻過山丘,走到山的南邊,向陽處的山地,樹木似乎綠一些。
他將外套脫下來丟在地上,對我說:“坐下來,然後大哭一場吧。沒有任何顧忌,不要去忍耐,用力地大聲哭出來吧,在這裏別人聽不見。”
“可以嗎?”
真的可以肆無忌憚地、痛痛快快地哭出來,不用擔心這樣的自己會給別人帶來困擾,隻需要哭就可以了嗎?
“可以的。”
他對我露出一個暖暖的微笑,就像那一晚,路燈之下讓我刹那心動的微笑。
於是我的眼淚像是開了閘一樣,一下子湧了出來,胸口憋得很難受。這些年來的委屈、難過、失落、沮喪、痛苦,全部化成撕心裂肺的哭聲,從我的身體裏跑出來。
【05】
終於哭光了全部力氣,我靠著樹幹,盯著碧藍的天空發呆。
“那是我能留住的屬於媽媽的最後一絲念想。”我沙啞著嗓子對舒念說,“可是裙子壞掉了,看見裙子的一瞬間,像是天都塌下來了。這個世界上,隻有媽媽相信我會變好的,可是相信我的那個人,我卻沒能保住她唯一的遺物。”
舒念緩緩走到我身邊坐下,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小蝴蝶,你已經放棄等待了嗎?”
“對,我不再等待了,我等不到毛毛蟲變成蝴蝶,也等不到醜小鴨變成天鵝。其實早就不再等待了,早就對自己說放棄了,可是潛意識裏,我仍然在傻傻地等。”我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之前好多時候都覺得痛苦,但是今天,忽然就無法再忍受了。”
“因為信仰被人踐踏了。”舒念說,“你一直將你媽媽當成信仰吧!當有一天,有人推翻了你的信仰,將支撐你世界的那根最重要的支柱推倒,你的世界當然會分崩離析。”
“所以世界壞掉了,壞掉的東西已經修不好了。”
“可是小蝴蝶,隻有壞掉了,才可能創造新的世界,不是嗎?”他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隻有這樣才能從毛毛蟲蛻變成白蝴蝶。
“小蝴蝶,隻是等待的話,什麽都不會改變的。毛毛蟲在變成蝴蝶之前,要經曆吐絲、結繭和無邊的黑暗,還要衝破自己給自己作的厚厚的繭,然後才能展翅飛向廣闊的天空。如果隻是等待,毛毛蟲是無法變成蝴蝶的。
“覺得痛苦了就逃避,覺得委屈了就躲起來哭,什麽都不做,隻是想等待奇跡發生,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他緩緩地說著,我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巴,我不知道,原來刻薄的舒念也可以說出這樣飽含道理的話。
這些話像是滾滾悶雷一般,將我的世界炸得天崩地裂,原本已經開始坍塌的世界,在他微笑間粉碎得那麽徹底。
“可是翅膀都沒有了,蝴蝶沒有翅膀是飛不起來的。”我喃喃地說。
“別人給你的翅膀總有一天會消失,隻有真正屬於自己的翅膀才會永遠伴隨著你。”他說著,站了起來,將我從地上拉起來,轉了個身。
我愣住了,小小的山丘上,每一棵樹上都掛著小小的樹葉狗。
微風吹動,整個樹林裏,樹葉狗沙沙作響。
在我哭泣的時候,他折了這麽多樹葉狗嗎?
“隻此一次的例外。”他將一隻小樹葉狗放在我的手心,問,“喜歡嗎?”
我用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力地點頭,剛剛止住的眼淚又一次溢出眼眶。不過這一次,我是感動得哭了。
“女孩子真是……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淚。”他抬手擦了擦我的眼淚,“準備好了嗎?小蝴蝶,準備好用你的雙手去創造自己的翅膀了嗎?”
“嗯。”
雖然仍然有些茫然,但我已經知道了現在的我應該去做什麽。
“走吧。”他說。
“舒念。”我看著他的臉,緩緩問他,“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真的想知道?”他微笑著看著我。
我點點頭,又飛快地搖了搖頭,這種期待之中夾雜著害怕的情緒讓人心生畏懼。
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抹去我臉頰上的淚水,說:“小蝴蝶,答案其實一直都在你心裏啊。”
在我心裏嗎?
我的心顫抖著,腦海中像走馬燈一樣,將我與他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一遍一遍地播放,再播放。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沒關係,再慘、再狼狽,不是還有舒念給你遞紙巾嗎?”他戲謔地笑了起來,“小蝴蝶,去飛吧,我也想看看,小蝴蝶可以飛到多高多遠的地方。”
“嗯。”我堅定地點點頭。
那些茫然與彷徨終於徹底消失不見了。
回到家,推開門,就聽見爸爸和陳阿姨似乎在爭吵,我沒有在意,直接回了房間。
媽媽的那條舞裙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我撿了起來。我將壞掉的地方用別針別住,然後看了一下,裙子雖然被剪壞了很多處,但一定有辦法補救。
“你不去算了!”門外傳來爸爸的聲音,他似乎很生氣,“做人不能太虧了良心。”
然後我就聽見樓下的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我從抽屜裏找出針線,開始試著去修補壞掉的舞裙。裙子一共被剪壞了三十多個地方,長的有二十多厘米,短的也有七八厘米。我知道一個不懂針線活的女孩子要修補這條裙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補出來的效果會很差勁,但是我想要補好它。
舒念說得沒有錯,不能因為痛苦就逃避,受了委屈就躲起來哭。隻是等待什麽都改變不了,我已經哭夠了,不想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