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恨,共誰語 第十回 鳳孤飛
方寥一時有些情急,手底的氣力不自覺用得沉了些,簡懷箴輕聲嚶嚀間,隻覺得微微疼痛,粉頸上已然多了幾滴血珠兒,猶如朱砂淡點,紅淚盈盈。
“太孫殿下。”江少衡儒雅清峻的麵容上,不由自主掠過一絲焦急之色,眼底的神情一時變得極為複雜,沉沉浮浮而又恍惚不定。
朱瞻基見他失神摸樣,眸色中的陰沉,先自去了三分,他揮揮手道:“罷了,你們都退下吧。”複又對方寥朗聲道:“你放過簡大小姐,本王放你一條生路。本王說話一言九鼎,絕不食言。”
方寥見到那些侍衛雖遠遠退走,卻俱在遠處虎視眈眈,要想逃脫,仍屬不易。他逼視著朱瞻基,聲音中淡漠地沒有半分情感:“你教人把宮門大開,把宮門的侍衛都調集進來。”
風,已然微涼,拂過每個人的麵龐,夾雜著多少千古的愁恨與蕭瑟,吹不散寒眉彎彎。
朱瞻基瞧了一眼憂懼不安的江少衡,硬生生地把心底那口氣吞了下去。名動天下的江少衡,文采風流的江少衡,臨危不懼的江少衡,俠骨柔腸的江少衡!這個年輕的少傅,在朱瞻基心中,宛如一座巍峨挺立的巨峰,任憑雨疏風驟,猶自屹立不倒。
隻是今日,他卻見到了他軟弱的一麵,在他眼中讀出那份複雜纏綿的情絲,那種欲罷不能的情意。
朱瞻基清朗的雙目之中,不自覺凝結出一片寒光凜然,卻又在一刹那黯淡下去。他高聲道:“吩咐下去,東華門大開,所有的守衛都要離開東華門百丈。沒有本王的吩咐,誰也不能擅自離開。”
“是。”當下有人應著,傳令下去。過不多久,東華門果然大開,所有守衛俱都被遣進宮中。
方寥見時機已到,再也不遲疑,他附在簡懷箴的耳邊,低聲說道:“簡大小姐,對不住了。”素來清冷淡漠的聲音中,居然帶了些許慘淡的涼意。
碧空如清水洗過的琉璃一般純淨剔透,簡懷箴雪白色的衣裙,頓時化作漫天飛舞的流雲,翩然如姿彩柔曼絢麗的白蝴蝶,在流淌的琉璃水色中,留下一刹那的驚鴻之紫,旋即,她整個人便宛若一朵折斷羽翼的紫鳶,急劇地向波光粼粼的金水河中墜落。
那一刹那,方寥終於有了決定,他把簡懷箴的柔弱的身子,對著金水河,遠遠地拋了下去。然後,再也不看她一眼,便施展開輕功,向東華門躲路而去。
江少衡的神情,微微一滯,麵容之上掠過一刹那的遲疑,便把摺扇一收,騰空躍起,穿過白玉護欄,踏著金水河的細浪往後翻轉,穩穩當當把簡懷箴抱在懷中,一個鷂子擰身,身子已然落在橋端。江少衡豐神俊朗,廣袖飄拂間,竟有些遺世出塵、孤傲絕世的味道。
圍得遠的侍衛,看得怔了,竟忘記場合拍手叫起好來。都傳江少衡的武功,出類拔萃,如今見到,果然是登峰造極。隻不過簡懷箴卻分明感覺到,在她幾乎落入金水河中,江少衡把她抱起之時,他的身子猛然顫了一下,他的手心亦是入骨的冰冷。
江少衡的臉色,蒼白如玉,眉間隱隱藏著幾分倦意,額頭上沁出細細碎碎的汗珠,修長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隻是一刹那的功夫,他卻仿佛大病過一場一般。
朱瞻基見到,搖頭,喟歎,不語。
方寥已逃到東華門前,紀惻寒舞著手中的繡春刀,與他廝戰在一起。一時之間,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簡懷箴輕輕瞥了一眼,隨即別過頭去,深深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淡淡的痕跡覆在有些慘白的麵頰之上。她看起來頗為驚魂未定,心中卻明澈如鏡。
方寥的武功,遠勝過紀惻寒,隻要他能把握時機,逃出皇宮去,並不是一件難事。
她要方寥把自己拋入金水河中,也並非全是為救方寥,更是存了一份私心。
江少衡既然處心積慮接近自己,多半是奉那如妃之命。那麽,自己遇險,他可能會施以援手。如此一來,就能查出早時在浮碧亭中對自己下毒手的人,是不是他。
簡懷箴心細如發,她懷疑江少衡,自然是有她的道理。那人奪她性命之時,竟起了惻隱之心,沉吟不決之中,才被方寥搶了先機,還一劍砍傷他的肩頭。那人的武功,原不在方寥之下的。若不是分心,又怎麽會大意受傷?
那人的樣貌,雖看不清楚,身材卻修長玉立,與江少衡頗有七八分相似。簡懷箴懷疑江少衡奉如妃之命,明裏與自己兄妹二人修好,暗中卻想置自己於死地。是以,她才不惜以身相試。
果然,江少衡救她之後,整個人立刻變得憔悴不堪。以他的功夫,原不該如此。
朱瞻基大步走上前來,臉上隱約浮動著悲憫的神色,說道:“少傅,你還好麽?”
江少衡倚靠在白玉雕欄之上,身影映照在碧光浮動的金水河中,一時有些疏疏落落,沉沉浮浮,涼風襲來,瞬間便碎成了無數的漣漪,輕輕地蕩漾開去。
他的眼底,藏了些許的蒼涼,他點頭回答道:“還好。”
說話間,一滴殷紅的鮮血滴落在簡懷箴的手臂之上,殘留著淡淡的溫熱,簡懷箴的心中,卻是微微一涼。
“少傅,你流血了?”朱瞻基麵上的不忍之色,愈加濃重:“你手上上次被落雪姑姑所傷,還不曾痊愈,太醫囑咐過要好好養傷,你卻拚命救人,若是廢了這條手臂,可怎生是好?”朱瞻基越說越發有些激動起來,可見二人感情極好。
江少衡卻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清清淡淡,疏疏離離,與紀惻寒的狂放不羈大為不同。
簡懷箴聽到二人交談,不經意間抬起頭來,卻看到方寥與紀惻寒的比試,已然分出高下。方寥往她這邊看了一眼,便用長劍擋住紀惻寒的繡春刀,逼得他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轉身奔出東華門去,漸漸消失不見。
簡懷箴這才想起,自己還在江少衡懷中,忙輕輕掙了一下。江少衡如夢初醒,稍稍有些窘迫,忙放開簡懷箴,溫言說道:“得罪了。”
簡懷箴轉過身子,恰好看到江少衡的手掌。上回他手掌的傷勢,果然是極重的。
他手掌上原是包紮繃帶的,方才在救她的時候,卻不知道遺落在何處。他掌心的傷口,原本是結了痂的,卻在方才救她之時不慎脫落大半,露出鮮紅的血肉,十分可怖。受創嚴重的地方,還隱約能看到森森白骨。
層層重重的歉意,頓時如氤氳的水氣一般,在簡懷箴心中蔓延開來。他的手已然傷成這個樣子,又如何能對自己施以毒手,妄圖掐死自己呢?何況,他對自己的情意,連簡文英都看得分明,為什麽自己卻躊躇在迷茫的霧氣之中,始終看不清楚?
原是自己太多疑,才連累他再次受傷。
如妃與自己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這與江少衡又有何幹?
“江公子,”她輕輕咬著下唇,觸及江少衡的目光:“多謝你屢次救我大恩,我一定會銘記在心,永不相忘。”她說,眼神裏有很深的悲憫之色。
江少衡含笑,麵容白如宣紙,卻一如既往地清新俊逸:“簡大小姐言重了。救人性命,本是我輩習武之人的分內之事,何況我與令兄素來交好。”
聽他這麽說,簡懷箴一時倒有些無言以對。朱瞻基搖搖頭,很有些無奈道:“簡大小姐今日受了驚嚇,少傅手上的傷勢又如此嚴重,兩位先莫急著在這情話綿綿,先回去歇息如何?”
一抹胭脂緋紅飛上簡懷箴的臉頰,她低斂了眉目,愈發顯得明媚動人。江少衡也大為尷尬,隻得低低說道:“太孫殿下說笑。”
朱瞻基命紀惻寒遣散侍衛,派人備轎送簡懷箴回長春宮去,又與江少衡攜手回慈慶宮療傷。
簡懷箴坐在轎輦之上,回想日間所經曆種種,總覺太過於離奇詭異,仿佛是為人操縱一般。她又掛念兄長安全,心中很有些憂懼不安。
這一回,轎輦未曾經過永巷,而是從永寧宮前走過。永寧宮為黃琉璃瓦硬山式頂,飾以旋子彩畫,金漆大門之上懸掛著一塊赤金色鳳紋匾額,匾額上書“儀昭淑慎”四個行書大字,筆法龍飛鳳舞,蒼勁有力。
永寧宮,是權賢妃的居處。
永寧宮的朱牆下,栽了大片大片的木蘭花樹,清幽的香氣隨著清風襲來,熏了人一頭一臉,滿身的香氣怡然。如今時節,已經過了玉蘭花期,枝頭卻仍舊綴滿雍容華貴的淺紫色花朵,花枝橫逸輕曳,花朵亭亭秀美,渾似粉裝玉琢,幽雅飄逸,爭奇鬥豔,又像絕代佳人香臉半開,幽姿淑態,越發顯得嬌豔旖旎,惹人心醉。
簡懷箴掀開轎簾往外看去,有殘花簌簌落下來,拂了一身還滿。落花輕墜,她伸手接了一朵在手,修長指間頓時染上一抹略微憔悴的淡紫色,幹枯的花瓣在她指縫中輕輕抖動,恍若一段歲月流逝難以掩映的哀傷。
有時候,人竟連一朵玉蘭花也不如。玉蘭花,在塵世間曾經嬌媚優雅地盛放過,便是錯過綺夢一般美麗的花期,也可以飄然落在地上,與春泥混作一處,等待來年更加轟轟烈烈的綻放。
可是人呢?人總要為這塵世所牽絆,像永遠脫離不開線軸的風箏一般,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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