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恨,共誰語第一回,悲哉行

永樂二十年。

四川唐門,是個極為神秘的組織,素來以毒藥、暗器和機關聞名江湖,使江湖中人聞風喪膽。

川西境內,處處高山雄峻,大河鋪陳,雲霧繚繞,雜花生樹,四川唐門的總部唐家堡,就設在此處。唐家堡猶如一座金碧輝煌的世外皇宮,高踞在大巴山陽。建造工匠利用山石的傾斜度,鑿出九十九層台階,台階均鋪以白玉石,雕百鳥朝鳳花紋,更顯得城堡富麗堂皇。

三月初三,是唐門門主唐武剛之子唐吾彥擔任掌門的大好日子。一大早,唐門弟子便星羅棋布,占據大巴山的每個角落,唯恐有敵人前來搗亂,而各大門派前來觀禮的賓客,也被安置在殿堂各處落座。

就在典禮即將舉行之時,有個唐門弟子匆匆跑了進來,附耳對著唐武剛說了幾句,唐武剛的臉色變了幾變,輕聲問道:“隻有玉羅刹一人麽?外麵是什麽情形?”

那弟子搖搖頭,回稟道:“還有一個年輕的美貌女子。玉羅刹武功高強,無人可擋,已經放倒了我們幾十名弟子。再這樣下去,恐怕很快就會闖入殿堂之中。”

唐武剛捋著山羊胡子,沉思片刻,對著弟子吩咐一番,那弟子答應一聲,飛奔而去。

唐武剛盤踞在虎皮檀木椅上,朗聲說道:“今日本是小兒的大好日子,卻不想來了對頭。那魔女,想必諸位也都聽過,正是‘玉羅刹’白小衣。白小衣十八年前,弑殺我唐門前任門主唐忌和。今日她前來俯首認罪,諸位不妨跟我出去瞧瞧吧。”

眾人聽到白小衣的名字,俱都變了臉色。白小衣武功高強,為人狠毒,是人見人懼的女魔頭。他們但見唐武剛似乎成竹在胸一般,才勉強跟著他們父子二人走出殿堂。

層層疊疊的九十九重階梯,順著山路綿延下去。眾人果然看到,有一個穿著白色羅裙的女子,正一步三叩首,往殿堂而來。她身邊又有一個年輕的白衣女子,默默地跟著。有幾個人,忍不住驚呼起來,那叩首而來的女子,不是“玉羅刹”白小衣是誰?

唐吾彥湊在唐武剛耳邊,輕聲問道:“爹,你是如何令得這個女魔頭臣服?”

唐武剛的眼中,怨氣升騰,臉上露出幾分陰鷙之色:“我教人告訴她,她若是不按我說的做,我就將唐忌和的屍首挫骨揚灰!當年我與唐忌和一起追求她,她嫌棄我是個鰥夫,無權無勢無名,就選擇與唐忌和比翼雙飛。好麽,我當初既然有法子害死唐忌和,我就預料到她有朝一日會來報複。”

唐武剛的話聽在唐吾彥耳中,隻覺得背上一陣發涼,再也不敢多問半句。

白玉石台階,沁骨冰涼,寒意直直透入心中,白小衣卻已經麻木。自從她決意違背丈夫遺願,帶著女兒唐雲萼來唐門認祖歸宗之時,就已經預料到可能會遭受的恥辱。

唐忌和死在“觀音淚”下,觀音有淚,淚眾生苦,觀音淚是唐門最厲害的暗器。他臨死前,囑咐白小衣:“若是將來生個兒子,就取名叫‘雲鶚’,你一定要帶他回去認祖歸宗......若是生個女兒,那就......”他邊說著便搖搖頭,慢慢地閉上了幾乎呆滯的雙眼。

唐忌和的遺腹子,是個女兒。白小衣仍為她取名叫“雲萼”,花萼的萼,仍帶著她來唐門認祖歸宗。她不希望一個私生女的身份,毀掉女兒的一生。而唐武剛害死她丈夫嫁禍給她,她也要報仇雪恨。

白小衣的白衣羅裙,被膝上滲出的鮮血染成殷紅,入目是一片悲豔之色。唐雲萼絕美的麵容之上,滿是淒然,雙眸盈盈,幾乎要流出淚來。

就在白小衣匍匐叩首到第九十七層台階之時,她的美目中,陡然生出一重寒意,像是蒙了一層冰霜一般不真實。而此時此刻,唐武剛也正在詢問他的兒子:“若是你得不到一樣東西,你會怎麽做?”

唐吾彥有些茫然的搖搖頭,正無言以對,唐武剛已經用有些淒厲的語調說道:“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別人奪走,我會毀掉她!”說完。他手中寒光一抖,一顆晶瑩剔透圓潤的珠子向著白小衣飛去。

這就是傳說中的觀音淚,觀音有淚,淚中生苦。當初,唐忌和就是死在觀音淚下,如今,白小衣也要死於觀音淚。因為觀音淚是唐門最厲害的暗器,從數百年前代代相傳到如今,隻剩下三顆。普天之下,沒有人能避得開觀音淚。

幾乎在同時,白小衣手中的飛刀,也飛向了唐武剛的咽喉。這麽多年來,她帶著女兒躲在山穀之中,日夜苦練飛刀,為的就是這一日。

白小衣原本有些黯淡的臉色,在一瞬間變的蒼白如紙,她中了觀音淚。而唐武剛的咽喉,也在刹那間飛花亂濺,他也沒能躲過白小衣的飛刀。

“殺......”唐武剛的眼珠,暴凸出來,他指著白小衣母女,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出一個“殺”字。

“爹!”唐吾彥抱著唐武剛大聲叫道。雖說唐武剛的陰毒,讓他一時之間有些不能接受。但這麽多年的父子親情,眼睜睜看著父親血流如注,慢慢在自己懷中僵死去,卻無能為力,那種痛苦讓他一時間有些發狂。

“給我將她們碎屍萬段!”唐吾彥狂亂喊道。立刻就有唐門弟子,圍上前去,把白小衣母女團團圍在中間。

“娘,你莫要不管萼兒......”唐雲萼撲倒在白小衣身上,望著她漸漸變得灰敗的臉龐,觸到她冰涼如許的雙手,一時間淚如雨下。

唐門弟子,原是忌憚白小衣的武功,如今見她奄奄一息,都放心大半,紛紛湧上前來。眼見白小衣母女危在旦夕———

忽然,有個冷漠的聲音淡淡說道:“你們不能殺她們。”那聲音猶如千年未化的寒冰,不帶絲毫感情,聽在耳中,讓人寒意陡升。

那聲音是從白玉大殿的頂上傳來的。眾人紛紛抬眼看去,隻見房頂之上,有一個青衣長衫的男子,抱劍而立。那男子不過二十餘歲,他麵無表情,眉眼疏離淡漠,看不出癡嗔喜怒。誰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卻覺得他仿佛並不是一個活人,隻是一座千古沒有化開的冰雕。

他身上自有一種冷峻的氣息,壓迫地人不敢與他對視。唐門弟子正猶豫間,隻覺青影一閃,他已然從房頂上飛身而下,躍入唐門弟子的包圍圈中,站在唐雲萼身邊。

“你是誰?你要做什麽?”唐吾彥眼見著父親的鮮血沾染了自己滿身滿手,心中的悲痛在刹那間爆發,他對著青衣男子咆哮道。

“我想要觀音淚。她們不能死。”那男子仍舊是漠然回道。在川西蒼然的西風中,他衣袂飄飄,聲音冷寂的不似從人間傳來,再配上一張沒有喜怒哀樂的清峻麵容,在眾人麵前,顯得那般不真實。

世上有三顆觀音淚,用掉兩顆,剩下最後一顆在唐雲萼手中。白小衣寧用飛刀,不舍得用那顆觀音淚,是想留下它給女兒傍身之用。青衣男子這麽說,自然是對這些事了得地清清楚楚。

“誰殺掉他們,我封他做唐門護法!”唐吾彥氣急敗壞,吼叫道。

唐門弟子手指刀劍或者暗器,紛紛殺上前來。青衣男子麵上神色如常,波瀾不驚。隻見一道寒光飛掠而過,青衣男子手中的劍已經出鞘,劍影凜然,宛若浩淼煙波在眾人的眼前浩蕩鋪陳開來,水光接天,波濤生碧,森森的寒氣頓時漫天席卷。

唐門弟子一時之間,呻吟嗚咽之聲不絕於耳。青衣男子還劍入鞘,目光泠然,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場夢幻而已。

唐吾彥見手下弟子如此不堪一擊,大失所望,提起長劍就想跳入戰圈之中。

“吾彥,你爹爹死掉了麽?”忽然,有個陰測測的的聲音,在唐吾彥的身後響起。他回頭看去,身後站了一個白發蒼蒼的駝背女人,那女人爬了滿臉的皺紋,白發垂落,宛若地獄中逃出的女鬼。

“姑姑,是那個女人白小衣,她殺了我爹—”

“咯咯,死了好,死的好,都死掉那豈不是一了百了麽?大師嫂,你說是麽?”白發女人說話間,已經飛身往白小衣身邊躍去。她看起來已是耋耄之年,行動卻是異常迅捷。快要到白小衣身邊侍,她忽然出掌,對著白小衣的前胸狠狠擊了下去。她的掌心呈現灰黑色,顯然是練過至陰至寒的毒。

“哈哈哈,白小衣,當初你搶走我的忌和哥哥,你做夢也不曾想到,今日會死在我柳如煙手中吧?”白發女人仰天長笑,笑得白發亂顫,猶如妖怪。

“娘—”唐雲萼失聲痛哭,她聲嘶力竭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對我娘?”

“為什麽?要不是你娘橫刀奪愛,我與忌和哥哥早就成為神仙眷侶。忌和哥哥又怎會與我天人永隔?我又怎麽會為了殺你娘報仇,苦練毒蛛掌,落得如今半人半鬼的摸樣?”白發女人幾乎是歇斯底裏地發泄道。

“今天,你們全部都要死,死在這裏給我的忌和哥哥陪葬。吾彥,還不放‘玉生煙’更待何時?”玉生煙是一種毒煙,能在頃刻間奪人性命。唐吾彥因喪父之痛,一時忘記,經白發女人提醒,才重新記起來。

賓客聞言,紛紛都做鳥獸散。唐吾彥從袖中取出煙香,準備點燃,青衣男子待去阻止,奈何為白發女人所纏繞,一時之間抽身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