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權術

過了好一會兒,萬貞兒才平息了自己紊亂的心緒,她對張太醫說道:“張太醫,本宮已經準備好了,你把兩宮皇太後和皇長公主請進來吧。”

張太醫鄭重的點了點頭,說道:“遵命,萬貴人。事情到底如何就全在您接下來的表演了,我們的命都懸在你的手上,你一定不能出什麽差子才是。”

萬貴人見狀,忽然笑了起來,她對張太醫說道:“張太醫,你放心吧。我現在已經完全把這個死嬰當成了我自己的孩子,我是曾經有過身孕的,我的孩子是被吳皇後害死的,他如今已經七、八個月大了,是個成形的男嬰。我非但不會連累你們,以後還要給你們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萬貞兒的話斬釘截鐵,聽得張太醫心頭為之一震。

原本做壞事總是有些心虛的,張太醫一直心裏惶恐不已,如今見萬貞兒神色這麽平靜,他這才安下心來,便走出寢宮外頭,對著簡懷箴和兩宮皇太後跪了下來。

跪下來邊磕頭道:“兩宮皇太後、皇長公主,請您們責罰微臣吧,是微臣不好——”

周太後一聽頓時急了起來,她問道:“是不是我的孫兒出了什麽狀況?”

倒是錢皇後仁慈一些,她問道:“萬貴人和她的孩子怎麽樣了?”

簡懷箴則坐在中間一言不發,冷眼旁觀,她總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盡管如此她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張太醫跪在地上,哭喪著臉說道:“啟稟皇長公主、兩宮皇太後,萬貴人的性命僥幸保存,可是她的孩子卻保不住了,可是個已經成形的男嬰呀,生的跟皇上還有幾分相似。”

他說到這裏,便哽咽不能言語。

其實此時此刻張太醫早已經被嚇得心驚肉跳,他是硬著頭皮把這番話說完的。

果然錢太後和周太後聽他說完之後,兩個人麵色大變,尤其是周太後憤憤不已,走上前去踹了他一腳,道:“哀家不是吩咐過你先保住孩子嗎,為什麽你沒有保住我的孫子?”

張太醫連聲哀求道:“啟稟周太後,請周太後恕罪,卑職已經盡了全力,可是那孩子在腹中受了重傷,已經成為死胎了。微臣也不是故意的,還請周太後恕罪。”

周太後還要說什麽,簡懷箴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襟,說道:“好了,不要鬧了。我們先進去看看吧,看看萬貴人到底怎麽樣了。”

於是,三個人便一起走入萬貴人寢宮。

她們走進去之後,頓時被嚇了一跳,隻見床榻之上滿是鮮血,嫣紅的鮮血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映在她們的眼中分外明豔,讓她們覺得心驚肉跳。

萬貞兒坐在床上,斜倚著枕頭,她懷中抱著滿身是血的嬰兒,那嬰兒十分可怖,看上去猶如鬼嬰一般。

在邊上跪著陳嬤嬤,陳嬤嬤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等見到簡懷箴和兩宮皇太後,萬貞兒忽然嚎哭起來,她涕淚重流對兩宮皇太後和簡懷箴說道:“皇太後、皇長公主你們一定要為我做主呀,你們看我的孩子還是個男嬰,都看得到樣貌了。到如今卻被人害死了,我的孩子是被皇後害死的,你們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周太後本來還有些為沒保住孫子而記恨,如今見到萬貞兒如此慘狀,心頭也不由得生了幾分憐憫之情。

她見萬貞兒抱著孩子情狀如癲如狂,便擺了擺手說道:“罷了,這件事哀家一定會追查到底的。”

錢太後則滿心憐憫安慰道:“萬貴人,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辦法了,你不要在這麽自傷了,傷了自己的身子對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處。”

“不,我一定要找她報仇,我一定要找她報仇。是皇後,皇後害死了我的孩子,兩宮皇太後、皇長公主你們一定要為我做主。”

她的聲音越發的淒涼起來,回蕩在清靜的宮中別是一番的惆悵,便如同鬼魅一般,她邊說著邊從床上掙紮下來。

萬貞兒剛剛下床身子站立不穩,便摔倒在地上,又有些血從她的大腿根處留了出來,那孩子則被摔倒在地上。

陳嬤嬤見狀,忙說道:“娘娘,您要注意自個兒的身子呀!”

萬貞兒卻似恍若未聞恍若未聞,她見到死嬰被摔倒在地上,便掙紮著爬著要去把那死嬰給抱起來。

她所爬過的每一處都留下了嫣紅的血跡,格外的刺目。

“我的孩子,孩子”她一邊說著一邊嚎哭著。

忽然之間,她隻覺得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

萬貞兒此次昏死倒不是假的,她為這件事情用盡了心力,方才的表演也是出自真心。

此時此刻,她已經完全把自己帶入到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角色之中,因此當把那孩子摔在地上之後,她掙紮著去抱起那個孩子,便覺得心中似萬箭穿心一般的疼痛,整個人就暈倒了。

兩宮皇太後哪裏見過這種陣勢,頓時都被嚇得瑟瑟發抖,她們心中對萬貞兒又是憐憫又是可憐,便吩咐陳嬤嬤道:“把這嬰兒找個地方好好的埋了吧,這件事先不要通知我,等哀家同皇上說。”

陳嬤嬤便應道:“是。”

簡懷箴心中有所疑慮,她走上前去輕輕摸了摸那死嬰,隻覺得那死嬰身體僵硬,似乎已經死去多時了。

想到這裏,她心裏不禁有了幾許的疑問,盡管如此她卻沒有說出來。

畢竟到底這死嬰是剛剛才死去的還是真的死去很久了,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情,她也不能說得準。

因此,她隻是在心中有所疑慮罷了。

兩宮皇太後見不得如此慘淡的局麵,便被宮女們扶著出去了。

簡懷箴歎了一口氣,也總覺得萬貞兒十分可憐,她便對那陳嬤嬤說道:“好好照顧你們的主子,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就是。”

陳嬤嬤忙不停的磕頭道:“多謝皇長公主施恩,多謝皇長公主施恩。”

簡懷箴說完,便歎了一口氣走了出去。

若在平時以簡懷箴的精明不可能不追查這件事,可是現在眼前的情狀如此之慘,她對萬貞兒的印象又一直不錯,覺得萬貞兒是一個秉性純良的人。

所以盡管有那麽一絲的疑慮,卻也沒有再去追查,畢竟眼前的這種如此悲慘的情形讓她怎麽能追查得下去呢。

更何況萬貞兒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並不像是裝出來的,倘若裝出來她又怎麽會因為太過於傷心而昏倒過去呢。

簡懷箴心中帶著一個疑團,便回到了萬安宮中。

過了沒有多久,錢太後和周太後便相攜而來。

周太後見到簡懷箴,憤憤道:“皇長公主,人都說這吳皇後賢德,她是怎麽賢德的?平日裏我瞧著這孩子倒也不錯,可如今她做得這是什麽事兒?”

周太後的語氣十分憤怒,怒火中燒,看她的情狀是要把吳皇後給分屍了一般。

簡懷箴見狀還沒來得及勸,錢太後也在旁邊說道:“周太後這次說的話哀家倒是很讚同,吳氏這孩子平日裏瞧著倒是好的,卻沒想到如此狠心,妒忌心如此重,想來是哀家看錯了她。當初哀家之所以力薦她做皇後,皆是因為覺得她內心人善知故。可如今竟然是哀家錯了,哀家的錯讓皇上失去了一個孩子,哀家和周太後失去了一個孫子,哀家實在是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先皇,也愧對皇上、周太後和皇長公主您呀!”

兩宮皇太後素來不睦,可是到這件事上意見竟然如此的一致,她們都認為這件事是吳皇後做的。

簡懷箴平日裏與吳皇後也成為接觸過,她總覺得吳皇後不像是這麽心狠手辣的人,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倘若過了這麽久,她簡懷箴都不能看透一個人的心思,那豈不是她查人不明、認人不淑。

簡懷箴正在遲疑之間,皇上便已聞訊走了進來,他走進來便有淚水流了出來。

畢竟朱見深還年輕,隻不過才十八歲而已,他聽到自己有了孩子心中欣喜歡呼。

可如今沒過幾個月,又聽說孩子失去了,還是一個成形的男嬰,他心中的悲憤可想而知。

盡管兩宮皇太後和簡懷箴都已經下了命令,讓人先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皇上。

可是宮中哪有不透風的牆,萬貴人失去孩子的消息很快便傳入了朱見深耳中。

朱見深當下便放下公務,去到萬貞兒宮中一看,便看到了萬貞兒昏死在床榻之上,而陳嬤嬤正在處理那個死去的男嬰。

朱見深看到那男嬰渾身是血,情狀十分可怖,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慘淡之意。

盡管如此,他覺得那孩子乃是自己的骨肉,一種油然而生的親情還是遮蔽不了他的父愛,他走上前去抱了抱那孩子。

就是這一抱之下,更覺得一種難以壓抑的憐惜和憤怒衝上心頭。

他看著那孩子的眉眼,那已經是一個成形的男嬰了,怎麽看怎麽都覺得那孩子有自己小時候的幾分模樣。可是如今這孩子都這麽大了,就被活活的害死了。

他越想越覺得難過,囑托陳嬤嬤把孩子好生安葬之後,便來到萬安宮中見簡懷箴和兩宮皇太後。

簡懷箴看到皇上,忙命零落扶皇上在一旁坐下。

皇上想到自己滿身是血的孩子,隻覺得一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他對簡懷箴和兩宮皇太後說道:“皇長公主、母後、錢太後,朕已經去見過那死嬰了。那嬰兒生得和朕小時候可是一模一樣。”

周太後聽皇上這麽一說,便在旁邊也煽風點火,道:“可不是嘛,沒想到那吳氏平日裏看著賢德,卻做出這麽壞的事情來。她妒忌萬貴人有孩子倒也罷了,可是這孩子乃是皇上的骨肉,難道她推倒萬貴人之前就不為皇上想一想嗎?這吳氏實在是可惡。”

簡懷箴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道:“吳氏這孩子平日裏瞧著卻也不是這樣子,這件事會不會是有什麽誤會?”

錢皇後聽簡懷箴這麽一說,盡管她對吳氏有氣,可是吳氏畢竟是自己舉薦的,也忍不住說道:“哀家瞧著吳氏這孩子平日裏也不像是能做出這事的人,雖然如今的確她做了這種事。可是皇長公主看人素來是很準的,會不會是我們錯怪了吳氏。”

周太後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她指著錢太後說道:“錢太後你什麽意思?你剛才還說是你舉薦錯了人,你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先皇,對不起皇上,對不起我,也對不起皇長公主,可是為什麽現在你又轉了口風?”

朱見深也在一旁說道:“皇長公主,朕不否認您十分英明,可是您也有看錯人的時候呀!難道您忘了當初在江南時候的白輕輕嗎?”

簡懷箴聽朱見深這麽一說,頓時又沉浸在往事之中。

當年她打敗瓦剌之後,曾經一個人去江南隱居在江南小鎮之上,她在一間叫做洗塵坊的茶寮裏,曾經救了一個和她死去的妹子白清清一模一樣的姑娘。

那姑娘隻有十八九歲,名字也叫做白輕輕。

她一度以為那姑娘是上天恩賜給自己的,是可以代替自己死去的妹子白清清的。

可是事實證明她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那一切隻不過是一個陰謀而已。

那個白輕輕根本就不是上天恩賜給她的,是她的手下南宮九重背叛了她,處心積慮的設計了一個陰謀來陷害她的。

等到事情真相大白之後,簡懷箴曾經失魂落魄了很久,也因為這件事原本她有可能同江少衡在一起,但是因為南宮九重和白輕輕的事讓她和江少衡錯失了最後在一起的機會。

簡懷箴聽朱見深這麽一說,被勾起了心頭的往事,她也在質問自己,難道自己真的是看錯人了嗎?自己當初會看錯白輕輕,今日也未必不會看錯吳皇後。

想到這裏,她本來想把那血嬰有些僵硬的事情說出來,便也住口不說了。

“皇上,您打算怎麽處置吳氏那個毒婦?”周太後開口問道。

朱見深本來充滿怒意的,可是他聽到周太後這麽一問,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的確他開始是不喜歡吳皇後的,他心中喜歡的人隻有唐驚染一個,可是當他真正的同吳皇後接觸過之後,發現她是一個賢惠、淑德的人,為人處事端方大雅,很有賢德。

他同吳皇後相處下來,雖然沒有對她產生什麽刻骨銘心的愛情,可是卻也很感動於她的賢德,兩個人相處的日子久了,便萌生了一種叫做“親情”的東西。

他對吳皇後不是沒有情意的,畢竟兩個人在一起也有這大半年,盡管他因為萬貞兒失去孩子的事情十分責怪吳皇後,可是聽周太後這麽一問,他一時之間反而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

周太後見朱見深有些猶豫起來,便拍案道:“皇上,事到如今你可不能有絲毫的憐憫,這吳氏這個毒婦她今天可以害死你一個孩子,以後就會害死第二個、第三個。倘若就這麽縱容下去,我們這大明江山又如何延續?皇上,您乃是堂堂的一國之君,可不能有婦人之仁啊。”

周太後的話字字句句都像是針紮一般,刺的朱見深心中疼痛

他覺得周太後的話說得有道理,一想起那滿身是血的死嬰,他心中也覺得格外悲憤,可是要讓他去處置吳皇後,他又覺得分外忍不下心來。

錢太後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不能說話,倘若說話便是犯了大忌。畢竟這吳皇後是自己薦舉的,周太後早就對自己心懷芥蒂,更何況倘若這件事真的是吳氏做出來的,那麽她也不值得相幫。

反而此時此刻簡懷箴卻過於冷靜,她說道:“皇上,不管你覺得我查人清明也好,查人不明也好,總之這件事本宮始終覺得不能如此輕下斷論。第一這件事我們還需要查清楚,第二至於吳皇後是有心還是無意的我們也不知道,不如我們聽聽吳皇後的解釋再說吧。”

簡懷箴的話正中朱見深的下懷,雖然他也生吳皇後的氣,可是在他心中畢竟始終覺得吳皇後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倘若連一個沉冤的機會都不給吳皇後,如果冤枉了她那又怎麽辦?

朱見深說道:“既然如此,便把吳皇後帶來讓我們詢問於她吧。”

簡懷箴從旁勸道:“皇上,兩宮皇太後這件事今天也折騰了這麽久,大家想必也都倦了,不如我們先休息一天冷靜一下,仔細想想這件事,等到明天再審問皇後如何?”

兩宮皇太後互相看了一眼,又望了朱見深一眼。

她們見朱見深的樣子十分疲累,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完全不似平時意氣勃發的明主。

周太後雖然一心想懲治吳皇後,可是她見到皇上如此的疲憊不堪,心中便添了幾分心疼,她說道:“既然如此,一切就按照皇長公主的意思辦吧。”

錢皇後當然也沒有意義,事情便暫時這麽先定了下來。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簡懷箴仍舊坐在位子上沒有移動,零落覺得十分納罕。

她知道簡懷箴每當凝神靜思的時候,心中一定遇到了什麽不解的事情。

因此,她便端了一杯的參茶到簡懷箴的麵前,笑道:“皇長公主,您在這椅子上坐了一天,難道也不累嗎?”

簡懷箴恍若未聞,零落又說了一遍,她這才回過神來說道:“原來天已經黑了。”

零落抿嘴一笑,道:“皇長公主,難道您不知道嗎?”

簡懷箴含笑說道:“想來是我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了,竟然沒有注意到原來已經天黑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