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漁翁利

唐驚染笑得坦然,道:“你們既然不相信,我也沒有法子,隻不過這塊令牌,是長公主的無疑吧?”唐驚染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塊令牌來。令牌是用玉石打造而成,周圍鑲嵌了如意鳳紋,中間用篆體刻了一個大大的“箴”字,下麵還寫著“江少衡刻於宣德八年,敬贈懷箴公主”一行蠅頭小字。

龍義南接過令牌,端詳半日,心中已然明白如鏡。江少衡文武雙全,書法更是冠絕天下,一手篆書寫得天下無人能及。他也曾經在京城和宮中多處地方看到過江少衡的墨寶。他自己也對書法頗有研究,如今一眼看來,已然認出來這塊令牌上的字跡,正是出自太傅江少衡的手筆。

龍義南的心思轉了再轉,今日的事情,他必須權衡輕重。若是能抓住於冕,或是處死於冕,固然是好。若是不能處死他,讓他或是唐驚染逃脫,被簡懷箴得知自己曾經對於冕和唐驚染不利,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他隻是不知道唐驚染的武功如何。若是唐驚染的武功不高,能被他一擊即中,那是不怕的。所謂殺人滅口,死無對證。到時候簡懷箴便是要責難他,也沒有人證物證,無從追究他的責任。可是倘若唐驚染武功很高,被她走脫,恐怕事情就會變得十分複雜。

龍義南想來想去,決定先試探一下唐驚染的武功再說。他拱了拱手,陪笑道:“原來唐姑娘是方寥方大俠的徒弟,在下實在是失禮,失禮!”

唐驚染笑得明豔,道:“你說失禮,是失禮於我師父?還是失禮於我?還是覺得知道我是我師父的徒弟後,覺得失禮於公主姑姑?”

龍義南知她故意為難,打個哈哈道:“在下怎麽敢失禮於姑娘?今天要想放走於冕,也不是不能夠。長公主有命令,在下焉敢不從?隻是如果就這麽放走了於冕,在下非但回去沒有法子向皇上交代,便是帶領的這群兄弟,也是沒有法子交代的。”

唐驚染心思聰穎,自然知道龍義南不會這麽輕易就範,因而笑道:“你既然這麽說,一定是有主意了,你且說來就是,何必繞來繞去繞圈子呢。”

龍義南長笑道:“唐姑娘不愧是皇長公主身邊的人,果然是心思通透,明白事理。下官要和兄弟們交代,又不能違拗長公主的意思。既然如此,不妨讓在下與姑娘比試一番。如果在下輸了,就心服口服。便是在下僥幸贏了,也總算是盡過心力,姑娘意下如何?”

唐驚染的心思何等縝密,如何不明白龍義南心中打的是什麽鬼主意。他雖然口口聲聲說若是贏了,也算是盡心盡力,事實上,若是他勝過唐驚染,恐怕不但不會放過於冕,反而會把唐驚染一起殺人滅口。若是他輸給唐驚染,他的功夫和唐驚染的武功若然相差不遠,他定然會身邊的人一齊上,來對付唐驚染和於冕。到時候,唐驚染和於冕恐怕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唐驚染略一沉思,心中已然有了主意。為今之計,要想輕易脫身恐怕是不能的。要想跟龍義南等人硬碰硬,開始便是盡全力。如果稍有不慎,在武功上讓龍義南占了上風,她和於冕便會危機重重。

因此,她嫣然一笑,道:“既然龍指揮使有心與小女子一決高下,小女子定當奉陪。來吧。”說完,舉起手中的碧波劍,向著龍義南刺了過去。

唐驚染心知此時不同於平常時刻,若是不盡全力,連性命也不能保住,因此出手極為狠辣,所出的招數盡是方寥平生最得意的殺招。龍義南見碧波劍寒意森森,劍氣凜然,來勢洶洶,哪裏敢大意。當下屏住心神,從馬上一躍而下,與唐驚染戰在一起。

所謂高手過招,一劍即可定勝負。唐驚染出手之後,一顆心頓時鬆懈下來。原來,龍義南這個所謂的順天府禁衛軍都指揮使的功夫也不過如此。其實,這也難怪唐驚染,她平時接觸的人,諸如簡懷箴、江少衡、方寥等人,都是天下間的絕頂高手。放眼整個天下,也鮮逢對手。唐驚染跟著他們久了,耳濡目染,縱然沒有學到全部本事,三五分總是有的。

而龍義南雖然是武狀元出身,是堂堂的順天府禁衛軍都指揮使,武功也算極高。但是,當真與簡懷箴等人比起來,那便是天壤之別。是以,唐驚染對付龍義南,絲毫不費力氣。幾個回合下來,眾人眼中便隻見道碧波劍森然的劍光,隻感覺到碧波劍凜然的寒意,龍義南很快就被罩在劍光之中,看不見人影了。

不到十個回合下來,龍義南手中的刀已經被唐驚染打落在地上。他“哎呀”一聲,幾滴鮮血濺了起來。原來,他的手臂已經被唐驚染刺傷。唐驚染心中暗笑,口中道:“都指揮使大人,實在是很抱歉。所謂刀劍無眼,小女子也不是有意傷害大人。”唐驚染雖然口中是這麽說,麵上卻滿是盈盈笑意。原來,她見龍義南等人用箭刺傷於冕,有心要為於冕出氣,便也故意用劍刺傷了龍義南。

龍義南苦笑一聲,當下就有禁衛軍上前幫他把胳膊包紮起來。龍義南撫著受傷的胳膊道:“下官學藝不精,不能與唐姑娘相比,在下甘拜下風。於冕就交給唐姑娘處置,下官這就同兄弟們走了。”說完,微微行了一禮,帶著眾人打馬而去。

唐驚染見他並不癡纏,見好就收,心中倒是也不討厭他。眼見他們都去得遠了,唐驚染這才回過頭來,向於冕道:“你沒事吧,於公子?”

於冕搖搖頭,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他朗聲道:“於冕多謝唐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一定銘記於心,將來有機會一定會報答姑娘。”

唐驚染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道:“報答我麽?你有什麽可以報答我的?我有什麽需要你報答的?”笑完才覺得有些失禮,重又說道:“我隻是玩笑而已。對啦,於公子,你被順天府的禁衛軍追殺,甚至出動了順天府禁衛軍都指揮使,可見麵子不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他們為何要追殺你?”

於冕見唐驚染說話爽朗,絲毫不帶忸怩,心中也豁然開朗,對她說道:“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於是,他便細細把怎麽從山海關逃回來順天府,怎麽被龍義南抓入宮中,怎麽被朱見深所救,還封了從五品付千總、怎麽又在金鼎大街上遇到皇太子朱見深,以至於如何跟蹤到妓院,朱見深怎麽失蹤的事情說了一遍。

說完後,他又繼續補充道:“其實我這次並不是為了逃命,我是想去南京求見皇長公主。如今,皇太子生死不明,下落不知,天下的人都以為是我做的。皇上也派了很多人來追殺我。事實上,我與皇太子的失蹤並沒有幹係。我不怕被人殺死,可是,倘若我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誰來追查皇太子失蹤的事?皇上如今不肯信任我,為今之計,我隻好去南京,請皇長公主做主,把皇太子給救出來。希望皇太子沒有遇害才好。”

唐驚染聽的動魄驚心,道:“我已經好些年沒有在江湖中行走,也不曾去過京城,卻沒有想到,原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難得你一片真心,想救皇太子。我恰好也去南京尋找師父、公主姑姑他們。既然如此,我們一起前行吧。我又會功夫傍身,若是有什麽事,我還可以幫你。”

於冕頗為有些無可奈何,道:“人人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如今卻是對了。於冕先代自己,也代太子多謝唐姑娘了。不知唐姑娘為何三更半夜,也在這荒郊野外?”

唐驚染用手捋著發梢,緩緩說道:“這些年裏,我一直在棲霞山掌管燭影搖紅。前些日子,聽說河北有人為惡,出現采花大盜,奸。殺不少良家女子。我特意趕去河北,捉拿那個采花大盜。完成任務後,我聽說師父、江師叔、公主姑姑等人都趕去南京,便匆匆趕回去,想見他們一麵。因為走得太過於匆忙,未曾投到客棧,夜間就在這荒郊野外休息。我剛坐著休息一會兒,卻看到漫天火光,又聽到馬蹄聲聲,心想出了事情,便趕過來瞧瞧,卻不想恰好遇到了你。”

“原來如此,在下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於冕捂著受傷的箭頭,說道。

“都是江湖兒女,何必如此客氣?”唐驚染原是單純羞怯的女子,心地善良而衝動。這六年來,她經曆了無數大風大浪,也見慣了大場麵,又帶領燭影搖紅一眾兄弟姐妹,性格不由得變得爽朗起來,心思也愈加的聰慧。

於冕一時反倒無言,對著美貌傾城的唐驚染,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唐驚染見他不說話,隻當他是受到驚嚇,便也不多言語。兩個人相對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於冕忽然“啊”的一聲大叫,把唐驚染嚇了一跳。

唐驚染斜了他一眼,麵上有嗔怪之色。於冕雖看不清楚她的臉,卻也有些訥訥,道:“不好意思,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過分激動,請姑娘不要在意。”

唐驚染有些好奇,道:“你想到何事?”

“我感覺自從我從山海關逃回京城,後來發生的一切,都似乎是.....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操縱一般。我也說不清楚,卻能感覺到,總覺得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一切都好像有備而來似的。我一入京城,便被人當做瓦剌奸細抓到宮中。而我才見到皇太子失蹤,去懷明苑求見江太傅未果,也不過前後不到兩個時辰而已。皇上非但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還下了聖旨放皇榜來捉拿我。你說,這些事情當真隻是巧合麽?”

聽到於冕這麽說,唐驚染也頗為詫異:“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也覺得事情遠遠不止我們想象的那麽簡單。可是,若是有人想置你於死地,隨意找個人殺掉你罷了。你不會武功,要想殺你並不難。又何必把皇上和太子牽扯進去呢?”

於冕沉思片刻,徐徐說道:“這件事我還沒有想明白。不過我知道當初我父親於謙死後,很多江湖中的正義之士,為了給我父報仇,竟然組織起來去刺殺皇帝。我雖然不像先父一般名動天下,卻也是我父親的親生兒子。若是我有什麽三長兩短,那江湖中人......”

於冕說到這裏,打住不說,隻是盯著唐驚染。

暗夜之中,唐驚染的雙眸如同漫天的星子,熠熠生輝,她接口說道:“那麽江湖中人,說不得也會集中勢力對付皇室。這是一石二鳥、一箭雙雕的計策,非但可以對付你,又可以對付皇室。江湖中人對付皇室,公主姑姑和師父、江師叔他們總不見得會不管,懺情門和燭影搖紅也一定會幫公主姑姑。到時候,江湖勢力和朝廷勢力,再加上燭影搖紅和懺情門,都會陷入廝殺之中。背後策劃這樁陰謀的人,便可以隔岸觀火,漁翁得利。”

“對!”於冕見唐驚染竟然把他心中所想的,一口氣表達出來,也不禁對她刮目相看。

唐驚染繼續說道:“竟然如此,你更不可以有事。若是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恐怕江湖中又會像當年一樣掀起腥風血雨。當年的那場廝殺,我也是在的。當時出動刺殺皇帝的人,有神拳無敵趁朝裏,有天下排名前三的女殺手南宮蝶羽,還有淩霄閣的淩霄公子和主母寧傾秋。最讓人不能忘記的是,連龍夫人也親自出山。龍夫人的武功,比公主姑姑的師父弱不了多少。公主姑姑他們幾人,根本不是龍夫人的對手。若不是龍夫人念在公主姑姑是她金蘭大姐徒弟的份上,臨戰退走,恐怕當初所有的人都凶多吉少。當年那一戰,血雨腥風,若是再重蹈覆轍,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我們一定要通知皇長公主,請她趕快想法子救出皇太子,粉碎背後操縱者的陰謀。”於冕想了想,說道。

於冕和唐驚染的一席話,讓唐驚染心中一陣肅然。原本保護於冕,隻是出於對於謙的敬意,還有對皇長公主、師父、江師叔的責任。現在她才知道,事情遠遠不是她想象的那麽簡單。於冕的生死,不僅關係他個人,而且關係天下的安定。

夜色,漸漸深沉,天氣有些陰冷,偶爾有冷颼颼的風,從他們的耳邊穿梭而去。於冕肩頭的傷,越來越疼痛,他咬緊牙關忍著,卻總是睡不著。直到快要天明的時候,才眯著眼睛睡了一會兒。

等他醒來,東方已然露出魚肚白,薄薄的晨曦猶如片片堆積在一起的金子,看上去十分絢麗。於冕睜眼,沒有看到唐驚染,正有些愕然,卻聽到唐驚染在他身後問道:“你醒了?”

於冕轉頭看去,隻見唐驚染用樹枝叉著幾條肥大的魚走了過來。於冕點頭答應,站起身來,從四周撿了些柴火。

唐驚染笑意盈然,用兩塊石頭生起火來,用樹枝穿了魚烤著吃。一條魚烤完,香氣彌漫,於冕食指大動。唐驚染卻把烤魚放到自己麵前。於冕隻好等她烤第二條。唐驚染一連烤了七條,悉數都放在自己麵前。

於冕聞到魚香,越發饑餓起來,卻又不好意思吱聲。唐驚染早就觀察到於冕的表情,覺得又是好玩,又是好笑,她淺笑道:“於公子,你是不是餓了?”

於冕隻好點點頭,老實回答道:“是。”

唐驚染笑道:“我並不是不肯讓你吃這些魚。隻是你受了傷,吃魚容易感染。我隨身帶著的幹糧,隻夠我一個人吃而已。所以我就去溪邊抓了幾條魚,用火烤好,一路上帶著吃。”她邊說著,變從隨身帶著的包裹中取出一些幹糧來,也重新用幹淨的樹枝穿了,用火把幹糧考熱。

於冕有些驚奇,問道:“唐姑娘,你為何一次烤這麽多魚和幹糧?我們路上不是可以慢慢烤麽?”

說話間,唐驚染已經烤好一塊幹糧,她遞道於冕麵前,搖搖頭,說道:“恐怕是不能夠了。你不記得我們昨晚說過的話麽?倘若當真有人想殺你,借殺你而引起天下大亂,那他昨天沒有殺死你,又豈會這麽容易善罷甘休?我們往南京走的這一路上,恐怕絕對不會太平。”

於冕接了幹糧,不禁在心中暗暗讚歎唐驚染心思縝密,對她的好感,不由自主又增加了幾分。

於冕咬了一口酥熱的幹糧,歎口氣道:“我原也是帶了水和幹糧的,都在馬匹之上,昨晚逃命的時候,我的馬受了傷,把我從馬上掀了下來。現在恐怕找不到了。”

唐驚染笑道:“我原本也是騎馬而來的。昨晚龍義南帶人追殺你,我跑來看看怎麽回事。今天早上回去看,卻發現我的馬也不見了。幸虧這些幹糧是隨身帶著的,水我也去裝了一些。”說完,指了指身上的背囊。

兩個人邊說邊吃東西,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大亮,太陽升出天際,金子般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二人都感覺到了融融暖意。

天地間一片祥和。水綠色的葉子在太陽底下,散發出油亮的光芒。色彩繽紛的不知道名字的小花兒,開得正豔。有蝴蝶飛來飛去,也不怕人,偶爾會從他們麵前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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