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他才定下了神,眼神掙紮複雜的看向春荼蘼,遲疑地道,“要不,咱等下次機會?”

春荼蘼愣住,沒想到開出這樣難以拒絕的條件,春大山卻還不能答應。但隨即,她心裏就升起一股暖流,因為她明白,父親是為她放棄這不會第二回再出現的好事。

古代,重男輕女,可她的父親卻把她視若珍寶,因為怕委屈她,寧願搭上一家子的前程和夢想。她是如此幸運,所以就要更對得起這難得的緣分。

“爹,您不要以為我為了脫籍的事受了苦。”春荼蘼老實的承認,“其實,我是自願的。我非常樂意跟康大人走這一趟,因為我喜歡刑獄上的事。我想給那些被踩在腳下的人申冤,我想讓那些惡徒被繩之以法。爹啊,人隻能活這一輩子,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多可惜,死的時候得多後悔啊。”

“可是,你是個姑娘家……這於理法不容。”

“我知道我做的這些事有多麽驚世駭俗,有多麽前所未有。可是如果我爹和祖父願意成全我,別人誰管得著?求您了爹,就讓我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吧,行嗎?我這樣做,也算是行善積德,當是給祖父祈福也好。”春大山非常孝順,這話最打動他的心坎。

“你名聲若是壞了,將來怎麽找個好婆家啊?”說來說去,春大山擔心的重點在這兒。“過了年,你都十五了。而且前兩次的事,已經於你有礙。”

“已經有礙了,咱也不遮掩,幹脆光棍一點。”春荼蘼果斷地說,“若是有心要壞女兒的名聲,就算埋到墳墓裏的事都能扒出來,何況近跟前兒的事?可是,聽拉拉姑叫,咱還不種莊稼了?再說。介意這些,容不下女兒的,女兒還不稀得他們呢。爹也明白吧?嫁得不好,還不如不嫁,這世上的男人,有誰比爹和祖父更疼我。”

這話說得,讓春大山分外舒服。但他的擔心和糾結也是真的,“話是這麽說,到底是爹連累了你。若不是我惹了官非……”

“我可不許爹說這樣的話。”春荼蘼打斷父親,“像您這麽疼女兒的爹,世間打著燈籠也難找。我若倒黴,天底下就沒有不倒黴的了。”

她又捧又哄,當然也是實話。到底把春大山逗笑了。凝重的氣氛登時輕鬆不少。

春荼蘼趁熱打鐵道,“別的女子怕嫁不出,是因為娘家不給力。我不同,我有倚仗,爹會一直養我、疼我的,爹隻要把身體養得棒棒的,就能保護我到老。再者說了,現在哪裏就到了發愁的時候。爹已經是正九品的武官了。將來努力升官發財,別說我隻是上公堂當訟棍,就算我是傻子或者殘疾,也有人搶著要。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爹。”

春大山一想也是,他認識一位親王府的副典軍,從五品上的官位,女兒和離在家,長得醜陋,性格不好,還不能生養,卻照樣再嫁了一次,男人長得不錯,還服服帖帖的,不就是因為娘家爹……荼蘼怎麽說來著……哦,給力。所以,女兒想做什麽,要不……就由著她?隻要他努力為女兒掙出前程,想必也不會影響婚事吧?他的女兒多好呀,長得漂亮,人又聰明,還識大體,誰不要是誰沒福氣。再者,他又不要女兒嫁進高門大宅,普通家庭的憨厚孩子就行,還敢嫌他的心肝寶貝?

隻要……別跟白家扯上關係。

想通這一點,他臉色就鬆了下來。還有一點原因:康正源開出的這個條件,實在真的讓他拒絕不起。想到要推開這機會,他的心肝都抽緊了。這次要對不起女兒了,以後會加倍補償。

“好吧,隻是你辛苦了。”他歎了口氣,說出這話時,還是有些愧疚的。

春荼蘼樂得蹦起來,“謝謝爹,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她故意說成是春大山成全他,好減輕父親的負罪感。

“就怕你祖父回來會不高興。”春大山現在完全是患得患失,又顧慮起新問題來。

“我祖父比您可縱容我多了。”春荼蘼笑得得意,“您不還抱怨說,祖父太寵我了,早晚也不是個事嗎?再說,如果能脫了軍籍,祖父會有多高興啊。”

春大山想到父親的心願得償,心裏終於好過了些,想了想,又問,“但這事,算是人家點頭幫忙,到最後成功的機會有多大?”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隻要我們盡到最大努力,女兒瞧著,那韓無畏和康正源都不是言而無信的小人。而且脫離軍籍,對咱們來說是天大的事,於人家,不過是一句話。甚至,都算不得人情。再說,咱也不白利用人,這次的巡獄,您瞧著吧,女兒定能幫上大忙。”

“姑娘家,怎麽就喜歡律法呢?怎麽就喜歡律法呢?”春大山本是個爽利幹脆的漢子,隻是事關女兒,馬上就祥林嫂了。

“爹啊,這事我跟您提前說,就是咱爺倆商量商量,您可不能往外說。”春荼蘼談及具體安排,轉移春大山的思緒,“一來,您的任命還沒有下來,軍令也沒下達。二來,這事沒到最後,就存在變數,若被旁人知道了,隻怕生出事非。”想了想,加上一句,“尤其不能對太太說。”

春大山一怔,立即就明白了女兒的意思,苦笑道,“放心吧,那不能。”

春荼蘼點點頭,“回頭咱們寫封信,說明前因後果,偷偷交給老周叔。等祖父回來,看了信,就一切都明白了。”

“很快就會走嗎?”春大山還有點不踏實的感覺。

“應該就這三兩天。”春荼蘼點頭。“畢竟事情太多,幽州又這麽大,若要趕在過年之前回來,時間上就耽誤不得。還有……您看是不是把太太送回娘家去住?咱爺倆都不在家,祖父也還沒回來,她一個女人,事事又都要依賴人的,多少有點不方便,不如送回她娘家,咱家就留老周叔看門就行。”

春大山想也沒想。立即點頭。

春荼蘼遲疑了下又說,“咱爺倆還得統一說詞,不然太太會懷疑的。您想,您接到軍令去執行公務,有的可說,怎麽解釋我也跟著?”

“這倒是個事。”春大山怔住,站起來。在屋子裏踱了幾步,“不然,就說你去走親戚?”

“我看行。”春荼蘼讚成,因為這和她之前想的不謀而和,“關鍵是,這個親戚的背景要做好。爹要知道,魔鬼總是藏身於細節之中啊。”

“什麽魔鬼?”

“沒事。我說著玩的。我的意思是。咱們要編個親戚出來,最好有模有樣,身份背景什麽的都想好,讓人家不會輕易懷疑。”春荼蘼試探性地說,“咱家在範陽也住了幾代了,老街坊鄰居或者是軍中老人都知道咱家的底細,現在突然冒出來一門親戚,不是很奇怪嗎?除非……是我親娘那邊的……”

春荼蘼說著。就偷看春大山的反應。見他正在走動,卻突然僵住身子,還保持著一腳前一腳後的姿勢。不過因為才走過她的麵前,隻給了她一個背影。

難道,這個話題太禁忌了?可是她想了一個下午,才想出這個萬全之策。

她的親娘白氏在這個家是個奇怪又虛無的存在,過兒和老周頭都是白氏去世後買的人,什麽都不知道,而祖父和父親對生下她的那個女人卻絕口不提。

按理說,白氏應該不是不受待見的,畢竟人都有愛屋及烏的心思。就算不考慮這一點,父親多年不續弦,除了疼她,也肯定有與前妻的情分在。那為什麽,白氏除了留下的嫁妝,就好像再沒有存在過的痕跡呢?

今天她和父親提及此事,一來這是惟一掩飾她隨行的好辦法。二,她對這身體的親生母親很是好奇,借機打聽打聽。而從春大山的反應看,白氏,弄不好是這個家裏的傷疤。

“不行嗎?”看到春大山寬闊的肩膀像要塌下來似的,她忽然很後悔。

春大山沒回頭,也沒說話,半天,才聲音發苦的說,“大約,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爹,您是說我娘……”

“我是說……”春大山轉過身來,臉色平靜,神情堅定,但眼圈有才隱去的微紅,“你親娘的事,除了你祖父和我,範陽沒人知道。當年,是我領回來的,她的家世沒對外透露過。現在,正好用上。”他像是為了保護女兒,毅然揭開心頭的傷痕,眼神中的傷痛,似乎心上正鮮血淋漓,是無論如何努力也掩蓋不了的。

看著這樣的父親,春荼蘼難過得要命,哪忍心再挖下去?算了,人都已經死了多年,那些身前身後的事,計較那麽多幹嗎?反正她重生後的兩大目標就是:孝順祖父與父親。還有,發揮她在打官司上的能力,多幫助弱勢的人。順帶著,多賺些銀子,讓父親和祖父不再辛苦,也做做悠閑的富家翁。

“嗯,沒人知道最好,方便我們瞎編。”春荼蘼努力笑得輕鬆,“我聽說,幽州最遠的邊界是遼東郡那邊,就把白家安在那兒,可好?”

“挺好。”春大山點頭道,“明天我出門一趟,弄出有外地客來找我的假像,到時候就說你外祖家找人捎信兒,想接你去住些日子,正好我公務時把你送去。要不,就說他病重好了,若不見外孫女一麵,死不瞑目。”

也?爹說起白氏的父親,好像沒什麽尊敬似的。畢竟對方是老人,哪有這麽咒法的。何況春大山一向是最厚道、最善良不過的……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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