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韓謀才開口道,“春狀師言之有理,減等條款適用。”心中暗鬆口氣,能公正的宣布這一點,他很高興。
而他都開口了,別人還有什麽好反對的?所以夜叉的死刑,因此而減為流刑。
但這,當然不算完。
“請問杜大人,八議之中第八議,說的是什麽?”春荼蘼問。
杜東辰不想回答,卻不能這麽做,隻得硬著頭皮道,“八議賓,指前代帝王之子孫,被尊為國賓者。可是……”他話鋒一轉,“西突厥與我大唐一直處於敵對狀態,縱然我大唐立國之前,中原地帶曾被外族肆虐,他們統治過百年,但如今的阿蘇瑞也算不得國賓吧?”
“請相信我,我也痛恨那段曆史,認為那是我們大唐人民的恥辱。可曆史就是曆史,它的存在,自有它的根源。我們做為後人,隻能以史為鑒,卻不能否定。因為否定曆史,就是否定自己。”春荼蘼正色道,再次語出驚人,令滿堂文人學子們陷入沉思,“但律法之神聖,就在於它字字千金,不容改變,不管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覺得公平也好,不公平也罷,有什麽就是什麽。若律法也能更改,也能商議,屈從於人治,那這世道以什麽為基準?它是標尺,它是高山。而且,唐律的原文說得很明白,前代帝王之子孫,被尊為國賓。阿蘇瑞是突厥皇族後裔,有族譜為信,有萬民作證。他為什麽不能是國賓的地位?僅僅因為他偷入長安,從前做了罪惡的勾當嗎?那是不是說,如果杜大人你之前做了錯事,我就可以認為你身體裏沒流著杜家的血,就不是杜家的人了嗎?”
“若我被逐出杜家,我自然就不是杜家的人。”杜東辰反駁道,“阿蘇瑞在西突厥的人眼中是已死之人,這個誰不知道?”
“好吧。”春荼蘼點點頭,態度良好,“隻是我有一事不明,如果阿蘇瑞死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又是誰?”她指了指夜叉,最後半句,聲音陡然加大。
“他……”杜東辰愣住,一時居然無法回答。
於是春荼蘼接著道,“此人,若不是阿蘇瑞,那也就不是狼眼的頭目,不是西突厥王巴戈圖爾的王弟。那麽,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西域人闖入大唐,自有相關律條治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杖責三十。作為他的狀師,我隻能說,請皇上立即下旨執行。本方還自動申請除服、重打!但,此人若正是阿蘇瑞,他又為什麽不能是國賓者呢?到底,他是不是?或者我換個問法吧,他是誰?我不說,隻請杜大人給個答案。”
這個問題,是回路性的問題,看似簡單,其實很容易把人繞暈,也容易受人攻擊。特別是新手,經常會陷進去。二選一的情況,但無論選哪一個,對方都不會好受。
杜東辰臉色更差,因為他不能點頭,也不能搖頭。若點頭,是自己打自己的臉。搖頭,阿蘇瑞就得在受了杖責後釋放。那樣,他們精心策劃的一切,妹妹那麽幸運得到的內幕消息,不就全白廢了嗎?
可是,要點下這個頭,真難啊。
還好此時,韓謀開口給杜東辰解了圍。表麵上看,是給杜東辰台階下,聖眷還是在杜家這一邊的。但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是想讓減等通過,別再糾纏下去。
“杜愛卿……”稱呼都變了,“西突厥王庭的鬥爭,咱們大唐不去管。不過是巴戈圖爾怕弟弟搶奪自己的王位,為蒙蔽百姓的視聽所造的謠言而已。如今全長安的西域人都知道狼神之子阿蘇瑞還活著,愛卿就不必糾結於他的身份了。”
“是,皇上。”杜東辰低頭,暗鬆了口氣。無論如何,雖然有點掩耳盜鈴,好歹不用從自己嘴裏界定阿蘇瑞的身份,。
“皇上,那……阿蘇瑞算不算國賓呢?”春荼蘼提醒韓謀“正事”。
“依律,當算。隻是……民意亦不可不考慮啊。”韓謀似乎有些猶豫,之後龍目緩緩掃過堂下聽審的眾人,沉吟道,“不如大家說說自己的意見,再由朕來定奪。”
“皇上,表態多耽誤時間哪。”春荼蘼立即反對,“皇上黎明即起,萬機待理,精力哪能都耗在公堂之上。”
“你意如何?”韓謀意味深深地問。
“不如讓諸位看審者舉手表決吧?”春荼蘼“突發奇想”,借機推行民主程序。**者是不理解民主程序的好處的,大家都可以發表意見的話,其實政令更容易順利執行。
“準了。”韓謀思考了一下,點頭道。
於是春荼蘼就站在大堂中央,朗聲道,“同意阿蘇瑞為國賓者的,請站起來。高公公,能否麻煩您記數?”遍閱滿堂,隻有高公公是大家全信任的人哪。
杜東辰心中一喜,眼神掩飾不住的微微閃爍。
春荼蘼卻暗笑。
杜同學,曾經的杜世子,除長安雙駿外,大唐貴女們所愛慕人物排行榜的第三名,您不知道吧?這些來看審的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挑選者得了好處和暗示,外加一點點上鋒的壓力,選的都是信念堅定的人。就是……怎麽說呢,為了維護學問寧願去死,就算心裏再不痛快也不會違背規矩的人。這樣的人,一定會死摳字眼,以律法為天條的!
上公堂、打官司,有時候像唱戲,功夫在戲外。所謂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她和杜東辰、白家和杜家、邪惡勢力和皇上心意之間的較量,其實早就開始了,而且細化到任何一個部分。這就像英美法係的陪審團製度,了解陪審員的好惡態度是相當重要的。何況,在異時空大唐她還可以作弊,在選人時就下手。
果然,不用高公公細數,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站起的人至少比如仍然坐著的多出至少兩倍的人數。也就是說,過半數通過。
杜東辰沒想到這樣一邊倒,還以為世人都恨突厥人,自然是向著他的。可實際上……難道春六有神佛保佑,怎麽也打不倒嗎?
再看韓謀,一臉鄭重的點頭道,“既然民意如此,也合乎朕之期望,可見我大唐臣民受聖人教化,頗有泱泱大國、禮儀之邦的風範。就算阿蘇瑞所屬之國與大唐對立,卻仍可依律法行事,不摻雜個人恩怨,以公論公,氣度超然。”
看到過皇上拍百姓的馬屁嗎?春荼蘼今天算見識到了。而且皇上大叔真正是唱念做打俱佳啊,跟她配合得相當好,給出答案——問計於民——吹捧著拍板。這是他們提前商量過的,但臨場發揮也很重要。她有理由相信,明天全長安的百姓都會幸福地說:皇上仁愛、大度、對百姓慈和尊重,是萬世難尋的明主。而且,確認阿蘇瑞是國賓者的事,是那麽多先生、學子和官員決定的,不關皇上的事。
所以說,好的上位者必須是影帝,這一點她再度確定。
“既然阿蘇瑞算是國賓者,那麽八議之第八條就適用,民女代當事人申請減等對待。”春荼蘼趁熱打鐵。
“準。”韓謀威嚴正義。
於是,夜叉從流刑變成了徒刑。
杜東辰分外挫敗,正巧此時休堂,就跑去外麵透透氣兒。而春荼蘼則到公堂側門的小隔間去休息,夜叉卻仍然站在原地,有如雕像。若不是剛才春荼蘼調戲夜叉時他有反應,身子像過電般的微抖一下,春荼蘼會懷疑他又因那魔功而陷入木僵狀態了。
不得不說,夜叉定力十足,能在公堂上站這麽久,紋絲不動,顯示出他的意誌有多堅強。
而被請到後堂歇息的韓謀假裝無意的望了夜叉一眼,心中難免驕傲。這小子身上如磐石般的氣質,果然不愧那無經倫比的高貴出身啊。
他卻不知,此時杜家那幾個正湊在一起開小會兒。杜衡不在,杜喬身為禦史台的頂頭大*OSS,當然會在現場看審,再加上杜含玉和被扔到外麵的杜含煙,一家四口都在。
“哥,你到底行不行啊,會不會又讓春六再打敗?”杜含煙說話從來不過腦子,淨撿些能戳人肺管子、心窩子的話說。而且,她用了“又”字。
杜東辰心裏發堵,卻不理會。
一邊的杜喬也有些緊張,問道,“不會讓他再減等了嗎?不能讓他再減等了!”隻要阿蘇瑞在牢裏,後續的情況才會發生。他們不用做太多,就能得到很大利益,可說是左右逢源。
“我盡力。”杜東辰有點冒汗。
為什麽?長得那樣甜美無害的姑娘,到了公堂上卻橫刀立馬的戰將,招招令他受傷。
“她拿什麽再給那個人減等?”杜含玉冷哼了聲,“你們不要緊張,雖然前麵讓她抓了空子,可你們想想,她還能有什麽說詞?八議隻有第八條能被她用,其他七條還能扯出什麽來?”
春荼蘼還真能。
休堂少半個時辰後,當著堂上堂下眾人的麵,春荼蘼大聲道,“民女懇請皇上以八議中的第五條,為阿蘇瑞三度減等。”
第五條?議功!
一個突厥王族的人,一個殺手組織的頭目,能為大唐建什麽了不起的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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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請個假,本來說明天雙更,但申請改為下周一,5號,因為現在情節雖然激烈,但更激烈的在後麵,我需要順一順情節,寫得太倉促,是騙大家的錢,嗬嗬。抱歉了,但一定會補上,絕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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