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寶兒後頸上的青黑指印,及掙紮時損傷的手指都有文書備錄。”春荼蘼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聲音裏沒有任何感情,反而令人備加相信,“那仆人殺了方寶兒後,不想把把她扔到溪水中,因為屍體順手漂流,容易被人發現。他幹脆把屍體扔到一邊,等著來喝水的野獸啃噬屍體。若能吃掉,自是更好,那就真正的毀屍滅跡了。他以為是在深山裏,不會有人路過,很快就走了。偏偏溪下村的毛屠戶之妻張氏,慣會爬山采藥,深山老林是經常來的。她看到溪邊有一具女屍,雖然很是害怕,但更愛慕其身上衣著的華麗,發飾的精美,再看看自己的荊釵布裙,頓時起了歪念,把自己身上的衣飾與死者對調。好在同是女人,她還保持著羞恥和良善之心,把自己的衣服給方寶兒穿上,以免她赤身露體。還放她放水,讓她順水漂流。”

“那張氏為什麽也被殺了呢,還死得身首分離這麽慘?”這一回,是旁聽席上有人問。不是杜衡,而是他身後的杜仲。當然,春荼蘼不會相信杜衡不暗示同意,杜仲敢開口。再看他一臉傲然和憤怒,好像春荼蘼口口聲聲汙蔑了奉國公府似的,可春荼蘼卻覺得他心虛無比。

當下,淡淡一笑,“據我猜,那仆人雖為自保,殺了方寶兒,但方寶兒畢竟是老奉國公曾經的妾,算是半個主人,而且是他逼*在先。正所謂做賊心虛,沒有人做了壞事還能理直氣壯的,所以他心慌意亂之下,殺人後就跑了。但半路,也許他想起這樣做有什麽漏洞,或者想從方寶兒身上取什麽要緊的東西,於是當即折返。隻是他回到溪邊,發現屍體竟然不見了。他不知道之前張氏出現,並對換衣服、把屍體放入溪流的事,還以為當時心慌,並沒有讓方寶兒死透,驚怒之下繼續追蹤。很快,他發現前方有一個女人急行,身段和方寶兒相似,衣服正是方寶兒的。於是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身,這次也沒有打照麵,直接抽出刀,對著那女子的脖頸,從後麵狠狠砍下去!”

眾人情不自禁的驚呼 ,連包縣令和白敬遠也不例外。隻有杜衡和杜仲兩個杜家人保持著鎮靜,隻是臉色發白。

“同樣,有仵作大人的驗屍文書可以做證。”春荼蘼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地說,“張氏的頭被砍掉,確實是從後部下刀。而當時,當那顆頭滾出幾步之遠,麵孔朝上,張氏應該還是愕然的神情模樣,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殺,為什麽會死得不明不白。那仆人看到了那張臉,卻情知自己殺錯了。可他連殺三人之後,也沒有什麽再可怕的,立即把那顆頭扔到遠遠的樹林裏。沒有頭,確定不了張氏的身份。沒有屍體,確定不了方寶兒的身份。拋屍於荒僻山林的枯井中,確定不了望塵和尚的身份。三個不確定,如何能把火燒到他身上呢?可他卻不知道一件事,人在做,天在看,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方寶兒無意中遺落的那隻紅繡鞋,就像一團亂麻中最微小的線頭,終究被人扯了出來!”

全場寂靜,沒有人出聲,甚至很多人都摒住氣息。人在做,天在看,多麽驚悚的字眼。包縣令也忘記問話,忘記拍驚堂木。春荼蘼說過,這是她的推測,這是她講的故事。可一切的一切,都那麽絲絲入扣,合情合理,關鍵處還有不少衙門能提供的證據證人和證言,這簡直就是……就是事實。

好半天,啪啪啪的聲音響起,卻是掌聲。

春荼蘼眯起眼睛,向人群中望去。那聲音,自擁擠嘈雜之處而來,卻清脆有力,通過人的耳鼓,直入人的心魂,振蕩不止。而且,正是來自剛才屢有人故意插嘴之處。

不出意外的,人群情不自禁的向兩邊分開,自動閃出一條路來,所有人也都看向發出掌聲的人。之後,滿是驚歎。

那人二十出頭的年紀,麵如冠玉,雖比不上夜叉的俊美帥氣,骨子裏神祗般的尊重;比不上韓無畏陽光俊朗,暖陽般的氣質;比不上康正源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比不上春大山高大英偉,眉目朗闊;甚至沒有白敬遠的儒雅瀟灑,卻看起來清貴而從容,通身大家公子的氣派。那微笑之間,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兼之穩重大方。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引人注目,但很標準的身上,穿著一件天青色書生袍,式樣普通,偏衽廣袖,但衣服的質料,腰帶上刺著不顯眼卻繁雜的花紋,腰間垂下的玉佩,一見就不是凡品。頭上戴著黑色襆頭,發絲攏得紋絲不亂。腳下黑色薄底矮邦靴,是長安今年最流行的式樣。總之,此人把低調的華麗這五個字,表現得十足十。

杜東辰!春荼蘼瞳孔微縮。實在想不到這號人物會突然出現,而且是隱藏在人群中,在關鍵時候現身。在看他旁邊,低頭垂手站著一個仆從。想必,之前那三聲詰問,是出自此人之口。

也就是說,杜衡在旁聽席上吸引了她和外祖父的注意力,杜東辰就在人群中引導民意,這時候突然出來,必是有後招,而且不可能是一招,搞不好是連環大招。杜家祖孫二人聯手,想必是早有謀劃,不知要如何對付她,並借機打擊白家。

這時候她發現,她犯了個錯誤,低估了杜老頭子。盡管隻是個逃妾,盡管他不知道她手中掌握哪些證據,盡管可能對奉國公府的傷害並不會太大,但他怎麽會坐以待斃,沒有半點準備呢?他那個位置的人,怎麽會允許有人打擊到他呢?他的剛愎之氣,他的傲慢,是絕對不能容忍這些情況發生的。

隻是一切太突然了,她不知道這祖孫二人把不把大事化小,而是試圖把小事化大的行為是出於什麽目的,是緣於什麽樣有恃無恐的基礎。她隻強烈的感覺,他們要反咬她,且肯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陰暗證據在手。

是的,她犯了個錯誤。她一向自信滿滿,也曾和其他狀師對簿公堂。但這一次,她遇到了真正的對手!敵暗我明,看杜東辰那胸有成竹的模樣,絕對是有掐住她喉嚨的手段。

是什麽?怎麽辦?她表麵上神色不變,心裏卻急速的轉著念頭。

近乎是下意識的,她望向旁聽席的右邊,正對上外祖父的目光。那一眼,信息量好大:寶貝孫女,你也有祖父呀。人家祖孫聯手,難道我會看著你被杜家的一老一小欺侮?放心,凡事有我在,隻管打你的官司。

不知為什麽,春荼蘼心中升起一股暖流。盡管知道白敬遠是利用她,盡管知道白相大人對她的疼愛和縱容中有著這樣那樣的算計,但這一刻,她仍然想:原來她本能的就已經相信和信賴外祖父了。可能程度不深,但那一點點,對於她這種多疑的人來說,已經是很多。

上陣父子兵的感覺,就應該是這樣子吧?雖然這還不能讓她信任外祖父,但今天,足夠。

“奉國公世子大人。”包縣令驚聲道,屁股幾乎立即離椅。好歹及時想到這兒是公堂,而公堂之上他最大,若他表現得太過尊重權貴,就是輕視國法,所以生生忍住了。

“杜大哥哥。”春荼蘼倒是淡定清雅,略施一禮。好像,不曾懷疑杜東辰此時現身的目的。

“來人,給世子大人在老奉國公身邊加把椅子。”包縣令大聲道,以為杜東辰是半路來看審的,如今才擠進來。

不過杜家的權勢從這細節處還真好好體現了一把,把公堂當自家後院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並沒有半點惶惑之感,還是當著這麽多百姓的麵兒。

“謝大人。”杜東辰倒很有禮貌,“不過此處是公堂,我不好擾亂秩序,隻是聽到春六妹妹的故事講得那樣精彩,令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忍不住拍手叫好。行止不當之處,還請大人恕罪,請諸位海涵。”

包縣令連聲道不敢,而百姓們也低聲議論,隻覺得奉國公世子出身那樣高貴,卻這樣有禮有節,實在太難得了。還有啊,長得那叫一個一表人才。

於是,本來闖公堂的一點違和感,立即消失了。這個杜東辰,之前雖然見過幾麵,但除了穩重文雅外,沒看出別的。如今一現,真不是省油的燈!

再看旁邊席左右,四道目光隔空激烈對撞,看不見的火星四濺!

杜衡:老白,你有孫女,我這個孫子可也不差啊。待會兒,看我孫子捏死你孫女。

白敬遠:杜老,誰死還不一定呢。

杜衡:哼,再好又如何,不過是個女流。

白敬遠:姑娘又如何?前朝有女將軍,今天有女狀師。後世,說不定能出女皇呢。

杜衡:好,今天讓你孫女吃憋。

白敬遠:鱉有什麽?讓你孫子吃烏龜!

這邊,眼神拚殺。

那邊,杜東辰溫文的說,“還有一件事要稟報大人。春六妹妹的故事雖好,可卻不是真實的。因為,為洗我奉國公府清白,我也做了調查,恰好找到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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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兩個位高權重的老頭子好玩吧?嗬嗬。其實現實也是這樣,同級別的人才會做出孩子氣的置氣之舉,在外人麵前還是很裝13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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