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再說吧?”徐氏這次的反應倒快。

可春大山擔心女兒的傷,雖然依言進了屋,卻是直接到了春荼蘼的西屋,急著問,“傷在哪兒?怎麽傷的?”

春荼蘼還沒說話,緊跟進來的過兒就道,“是親家老太太給打的。”

春大山簡直難以相信!之後就是暴怒,眼珠子紅了。再之後就是有氣沒地兒撒,拳頭捏得咯咯的響,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他能怎麽辦呢?老徐氏占著輩分的便宜,他又不能打回去。雖然,他很想。

“爹,其實沒那麽嚴重啦。”本來春荼蘼還想利用這件事,但現在看到春大山的神情,不禁有幾分害怕。她不怕別的,就怕春大山生氣傷心。

很多時候,有的人能傷害我們,不是因為我們無能,而是因為我們有在意和深愛的人。

“過兒這丫頭一向心性直,嘴巴利,她說了徐家老太太不愛聽的話。徐家老太太本來要教訓她,可爹知道,她和我情同手足,我舍不嘛,於是就一擋……”春荼蘼盡量輕描淡寫,但春大山卻紅了眼圈。

不用說,他都能想象當時的場景。他那位嶽母大人借著他被誣陷的事耀武揚威,好像沒有她,他就一定得死在牢裏似的。過兒那丫頭是個倔性的,定忍不住出言頂撞。那老妖婆在家霸道慣了,哪講什麽規矩,也不會以為手伸到親戚家實在是過分,於是女兒才受了傷。

他的獨生女兒啊,從小到大,他連她一根頭發都舍不得碰,何況讓外人打?

“爹!爹!”心中正糾結,旁邊有人呼喚,卻是春荼蘼看到他眼晴死死盯著桌子,咬牙切齒的不知想些什麽,便伸手拉他。

“爹沒事,等會兒就擺飯吧,爹餓了。”春大山說著,轉向就出去了,直奔東屋。

徐氏和小琴早把春荼蘼挨打這件事給忘記了,反正疼的又不是她們,剛才突然被揭穿,這會子正噤若寒蟬。見春大山陰沉著臉進來,趕緊迎上去。

“老爺,洗澡水已經燒好了,您要不要現在沐浴?”徐氏殷勤地問。

但春大山沒說話,隻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家裏總共就這麽幾個人,徐氏、小琴一直跟在他身邊,不用說就知道活是誰幹的。他不介意有沒有人接他回家,他隻是不想女兒做粗活。

徐氏主仆見春大山麵色不善,也不敢多說話。好在春大山並沒有發作,直接進了屏風後麵去沐浴。春家的宅子不錯,但遠遠不是高門大戶的豪宅,沒有專門的浴房。而且春大山也不習慣由人侍候著洗浴,自己動作又快,不到一盞茶時間就出來了。

在這段時間內,徐氏和小琴不敢說話,卻一直眼神交流,都非常忐忑,不知道若春大山問起春荼蘼挨打的事,要如何應對。總歸,西屋的那二位一定會說出實情,指不定還添油加醋來著,可打人的徐老太太已經走了,她們要怎麽辦?

但是當春大山一走出屏風,兩個人的心思就不在正事上了,眼睛就像粘在春大山身上似的。

春大山本就生得俊美,因為年已而立,就更有一番少年人沒有的成熟感。加上他長年不是務農,就是練兵,還要習武,身材鍛煉得極好。此時墨發溫潤,隨意垂在臉側,粗布中衣半敞著,渾身散發著又柔和、又雄健的美感來。

徐氏見自家男人如此俊逸,不禁又是得意,又是滿足,連忙上前,拿著布巾給春大山把洗過的頭發擦幹。一邊的小琴麵色暈紅,更是忙前忙後的遞熱茶、拿梳子、打下手,反正就是不離左右。

“老爺,現在擺飯嗎?”兩女正沉醉之時,門外傳來過兒煞風景的問話。

春大山猶豫了一下道,“擺吧。不過先弄一盆炭火,你家小姐一貫怕冷的,如今身上還有傷,不能凍著。”說著,看了看小琴,皺眉道,“你別在這兒忤著了,跟著去幫忙。”

小琴沒料到春大山的態度這樣生硬,要知道老爺一向很溫和的呀,眼裏不禁閃過淚影。但她終究不敢造次,低著頭去了。在她看來,春荼蘼受傷是老徐氏的錯,要怪也該怪太太。如果老爺一賭氣,能睡在她房裏才好呢,現在為什麽拿她撒氣?

而徐氏,卻又有另一番不高興,心想:老爺隻想著荼蘼怕冷,打從一入秋,我也凍得離不得屋,他卻沒點噓寒問暖。

她倒忘了,身為當家主母,這些事本應該她記著的呀。

春大山心裏有事,沒注意妻子的神情,趁著小琴離開的空兒,抓住徐氏的手。徐氏還以為是夫妻間的親昵,正含羞帶怯、欲擒故縱地要把手縮回,春大山的聲音就響起了,“以後,別總叫你娘過來了。”

“什麽?”徐氏一驚,呆呆地看著春大山。

“她是長輩,哪有經常來看晚輩的道理。”春大山神情認真,絕不是開玩笑,“若你三不五時的想回娘家,我送你回去就是。”

“老爺,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春大山打斷徐氏的話,“你既然嫁給我,就是我春家婦,別什麽事都把娘家扯進來。”

“我嫁給了你,也是我娘的女兒,我娘來看看我,有什麽打緊?”徐氏想著這一切隻是為了春荼蘼,覺得丈夫為了女兒,不顧老婆,不禁犯了焉倔之性,“你也說我娘是長輩,難不成她要來,我還能趕她走?我知道你是嫌我娘凡事要插手,了不起……了不起以後我攔著她就是。”

“不行,這事沒得商量!”春大山有點火了。

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在軍中好歹管著五十個人,很有點威望的。隻是他不願意傷了女人的心,這才處處容忍,多多遷就。有時候明明心裏不願意,也隻有先忍了。可這,也是有底限的。老徐氏,就是觸犯了他的底限。

“我若不答應呢?”徐氏戧聲道。

“簡單。”春大山站起來,自己隨手挽上發髻。

他在軍中九年,每年年底十一、十二月還要集中兵訓,他還當了鰥夫這麽多年,女兒都養成一朵花了,生活很能自理,並不用人侍候。

“若你娘再來,我不會做趕她出去的事。隻是……”他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心軟,“當她離開春家的時候,你也跟著一起走吧。並且,別再回來!”

一句話扔在這兒,徐氏呆若木雞。

這就是說……如果她娘再來春家多事,丈夫就要休了她!在她的記憶裏,春大山做事從沒這麽絕過。看來春荼蘼受傷,根本就是擄了他的虎須。眼睛見春大山說出這話後,頭也不回地去正屋正廳了,想甩臉子不跟上去,又生怕春大山真的惱了。為了嫁給他,她可是費了不少心機,還和娘尋死覓活的才有今日,怎麽能惹毛了他?隻好咬著牙,硬著頭皮跟上。

此時的正屋正廳,已經擺好了飯。

春家人吃飯,沒擺譜到要下人侍候,但也沒隨便到主仆一桌吃飯。所以過兒和小琴擺了飯後,自去廚房吃,老周頭的飯就送到外間。因為今天算是給春大山的洗塵宴,很是豐盛。不過畢竟是蓬門小戶,沒有什麽精致美食,所謂大宴也就是豬肉、雞肉俱全,加上一條魚和比較貴的羊肉,或炸或烤,魚用蒸的,典型的北方吃法。然後還有一盆子菹齏,主食是胡餅。

菹齏是一種醃製的蔬菜,因為價格低廉,普通百姓們也吃得起,故又也稱為百歲羹。春家今天的這道菜主用材料為芹菜,也就是芹齏,中間加了薺菜、蒜泥、還有一點非常昂貴的筍和藕,拌起來吃,非常清爽可口。

春荼蘼在現代時就是個滋深吃貨,在她看來,食物不是精致才美味,這種民間的家常大鍋菜也非常好吃,而且若是一家人圍坐而食,會更加心情愉快了。

隻可惜今天她能感覺到飯桌上的低氣壓,盡管春大山賣力地說笑,調節氣氛,但徐氏板死著一張臉,瞎子也能看出來她在表達情緒。春荼蘼最恨這種情緒汙染者,大家在飯桌上,也算家庭的公共場合,擺臉子明顯就是讓全家人不痛快。有什麽事,就不能私下說嗎?有什麽不高興的,不能飯後再解決嗎?這徐氏,做事如此不大方、沒規矩,可怎麽配得上自家老爹啊。

為了表達慶賀之意,過兒還準備了酒。普通的黃酒,但在這個年代,黃酒顏色發紅,看起來有些混濁,酒勁兒也大。春大山心裏有事,幾杯下肚就有了醉意,有懷裏摸了摸,拿出個紅布包裹的物事來。

“十月初十是你的生辰,爹打這根簪子就是想做你的生辰禮。”春大山帶著幾分討好的樣子,把紅布包往前推了推,“縣大人今天堂審時,把那個搶我東西的小乞丐也拿到了,簪子就還了我。你要是不嫌棄它沾了案子的穢氣,就收下吧,也別等正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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