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含糊不清的音節吐了出來。中間,還夾雜著被湯餅燙得發出的呼嚕聲。

春荼蘼連忙擺手,“你不必說話,吃你的。隻聽我問,然後點頭搖頭就行。”

一刀咬著雞蛋,點頭。

“你這是幾天沒好好吃睡,生生打熬下來的?”有點內疚地問。

點頭。

“我讓你調查的,你可曾落下什麽?”

搖頭。

“是否與我所料一樣?每個猜測,都有證據嗎?”

連兩問,所以兩度認真點頭,並以下巴示意桌邊的一個小包裹。長條形,扁,軟趴趴,像是紀錄的證人證言。

春荼蘼二話沒說,拿起包裹就走,臨出門時甩下一句話,“過兒,好生侍候一刀吃飯、洗漱,然後叫他去睡覺。就按……侍候英雄的待遇。”

不管過兒如何在後麵跳腳,春荼蘼穩穩當當走回自個兒屋,穩穩當當坐在書桌前,把一刀收集來的證據打開,先通讀一遍,再分析整理,找出對自己最有利的內容,含混不清的部分仔細推敲。然後,照著證據原件又認真謄寫了一份兒。

她書法很差,從去年跟隨康正源巡獄開始,下了苦功練過,如今一筆簪花小楷總算可以見人了,再書寫上堂用的狀子和證據什麽的,就不用再假手她人,就是速度實在是有些慢的。不過,雖然免了泄露秘密的風險,但以後狀師的生意要做大,有大量文書要摘抄。她肯定忙不過來。如果不能請個專門的秘書,就得自己培養一個。就目前來看,小鳳和過兒對此都很排斥。

唉,隻有先自己動手吧。誰讓大唐沒有電腦和複印機呢!每當這時。她就想念現代生活的方便。任何事物都是相對的,環境好,沒有空氣汙染。就注定不能有高科技。

把抄好的證據卷成細如兩指的小卷兒,用一根細繩捆好,方便攏在袖筒裏,再把原件收進一個專門準備的精致竹盒子內後,她今天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但這些事說起來輕鬆,做起來卻必須認真仔細,半點疏忽也不能有。非常耗費精力,算得上一個字一個字的摳,直到完美無缺。所以除了吃晚飯的時間,春荼蘼一直埋頭苦研,熬到大半夜。最後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當值的過兒陪在一邊,端茶送夜宵,外加研磨鋪紙,順便在一邊做針線,最後是坐著進入夢鄉。還是春青陽不放心孫女,看到西屋燈還亮著,進來看看,才叫了這對主仆起來,換了衣服到床上去睡。

“爹。荼蘼熬夜?”春青陽才回到院子,看到春大山扶著門走出東屋,心疼地問。

春大山身體強壯,精力十足,本來睡眠就不多,最近一直養傷。白天晚上一直歇著,半夜裏更是極容易驚醒。

“你別擔心,這丫頭……等案子結束就好了。我想,就是忙這一陣子。”春青陽輕輕歎了口氣,連自己也不信這話。

“這孩子怎麽就轉性了呢?”春大山愁到不行,“我也不是養不起她,她為什麽非要給人打官司,壞了名聲不說,還那麽辛苦。何必呢?”

“她喜歡吧?我看出來了,她是很喜歡上公堂的。”春青陽抬頭,望著晴空明月,浩瀚星海,“雖說她是女子,可她若非要如此……人活一世,咱們爺倆不能給她別的,讓她什麽高興就做什麽,也未嚐不可。之前我也難下決心,便你看她忙起來的時候,眼睛都是亮的,特別有精神,就隨她去吧。到底,她身上流著一半蔓娘的血……”

春青陽突然提到這個禁忌的名字,春大山山嶽般的身軀身軀一抖。是啊,她的女兒。她有著那樣自由的心性,怎麽會生出循規蹈矩的女兒?不管他怎麽壓製,那天性還是會冒出來。

蔓娘……蔓娘……眼前又似乎浮現出那樣活潑美麗的麵龐,令他不由得想得癡了。

第二天,在春氏父子有心的安排下,院子內外靜悄悄的,讓春荼蘼睡個飽。可惜,天不逐人願,英大管家來訪。

因為問起案子的事,別人不知情,所以盡管萬般不願,還是得把春荼蘼從睡夢中叫醒。春大山蹣跚著來到西屋門口等,見女兒匆匆出來,他又是心疼、又是不滿,心思都寫在臉上。

倒是春荼蘼想得開,哄道,“爹啊,其實不管我半夜睡有多晚,還是按時起床為好,不然身體習慣了起居的時辰,忽然亂了,反倒不好。”生物鍾嘛,說了父親也不懂。

“可你為什麽要熬夜?白天難道不能做事?”春大山借機勸說道,“小孩子家,睡不飽會影響身體,長不高的。看,你祖父好不容易養出你幾兩肉,又沒了。”看著女兒細伶伶的小手腕,春大山皺眉。

其實若放在現代,春荼蘼的身材很標準,並不瘦。可此異世大唐,雖然並非以胖為美,可也認為略為豐滿、曲線玲瓏才是女性最佳身段。

春荼蘼笑而不語,不跟春大山爭辯。因為知道父親是疼愛她,即使罵兩句也沒事,何況隻是小小責備。不過,她也辯解道,“女兒急性子,當天事要當天畢,不然睡不踏實。”說完,一溜煙兒跑了,欺侮春大山的“殘疾”現狀。

不出所料,英大官家是來問問案件的進展,以及之後有無把握之類的事。她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可正要回內院,老周頭卻又來報,“二房的表姑小姐來了。”

春荼蘼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才想那是春二娘丈夫江明的娘家妹妹。算起來,是自個兒那位懦弱二姑的夫家姑娘,半點血緣關係也沒有表姑小姐。論輩份,她得和春二娘的女兒一起喊這個江娘子為姑姑,再加個表字。

“她來幹什麽?”春荼蘼皺眉。普通親戚串門。她肯定熱情接待。但,春家大房和二房顯然沒安好心,所以這種拜訪,她高興不起來。心中瞬間起了提防之意。

“說是……”老周頭還沒說完,江娘子已經從大門走了進來。

走路姿勢倒好看,娉婷文雅。看起來嬌嬌柔柔的,如果忽略那股子裝模作樣,其實也還能入眼。她身上穿著一件雪青色的齊胸襦裙,花蕊黃的半臂,淡白色的薄紗披帛,烏長的頭發梳成複雜的牡丹頭,以金藍兩色的珠璉纏在發髻上。還插了隻粉色花簪。

不得不說,衣飾和配色都顯示出精心準備過,本來是很美,可惜與她的膚色氣質不符,讓人覺得難以融合。反被襯得麵色發青,死眉塌眼來。

“表姑姑,您來,有事?”春荼蘼趕上幾步,基本的禮貌還保持得很好。

江娘子怔住,似是沒料到是春荼蘼來迎她,甚至還有些懊惱不快之意。也不想想,這是誰的家啊。但她也算機靈,很快轉了臉色。“親切”地笑道,“荼蘼在家啊?”

什麽意思?難道她不應該在家?是客套話,還是……這位表姑姑比較喜歡挑她不在家的時候過來?

“嗯,在家呢。”春荼蘼點點頭,眼睛不由自主的盯向江娘子手中挎著的竹籃,“都是自家人。還帶什麽禮物?”話是這麽說,手卻不客氣的一伸,拿過籃子,還掀開上麵蓋著的一塊白底藍色的布。

江娘子沒料到春荼蘼的手這麽快,略驚之下,臂上就空了。

再看那蒙布之下,是一雙男人的鞋子,新做的。還有兩樣花式小點心。

春荼蘼心裏打了個突,眯起了眼。

這鞋,必定是給她家美貌老爹做的。家裏男人挺多,可祖父年紀大了,老周頭是奴仆,大萌和一刀在來外客時都是躲起來的,鞋子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古人講究禮儀,彼此之間的禮尚往來,是有定數的。關係特別好的,會送些吃喝用度的東西,過日子用得著,實惠又親近。關係一般的,自然送好看撐麵子的,依自家的經濟情況來決定。若有求於人,就再格外厚重些。還有男人之間,會送送文房四寶或者玩物。女人之間,送些荷包香囊類的小繡品。

這些,都很正常。但男女之間,送貼身的東西,表達的內容可就豐富了。

好端端的,江娘子送春大山新鞋子,其心思,還用說嗎?

“呀,手工真好。”她笑著誇獎,但笑意未達眼底,因為心裏正怒,“是表姑姑親手做的嗎?”

江二娘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帶著一種理所應當的、長輩對晚輩的態度說,“正是我親手做的。雖然不值得什麽,不過春大哥和春三老太爺一直對玉雞坊那邊多有照顧,大小是份心意。自家做的鞋,不比外麵買的好看,勝在合心合腳。”

春荼蘼垂下眼睛,又把籃子蓋好,心中氣惱江娘子說什麽“合心合腳”之類的話。姻親而已。再說,一個未嫁的女子送男人鞋子就很沒有規矩,現在連這種話也說出口,看著似乎直率坦蕩,實際上是極其無禮。江娘子裝著溫文的外表,其實骨子裏完全沒有家教。

要知道有話直說和不知廉恥,還是有區別的。

“表姑姑,我爹吧,其他的還好,就是腳最受不得委屈,有一絲兒不合適,都會覺得不舒服。”她繼續說,非常努力才沒使自己當場翻臉,“所以我爹的鞋子都是我和過兒包辦的,別人做的他不穿。所以嘛,心意心領,多謝表姑姑。但東西,您還是拿回去吧。親戚之間,哪用得著這麽多禮……有話要說…………

唉,有這麽個桃花泛濫的美貌老爹,春荼蘼也表示:鴨梨山大。

感謝朱砂青黛(兩個……打賞的香囊

感謝……天秤派對(兩張)、pdxw打賞的平安符

謝謝。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