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十老爺身材高大,氣勢洶洶,身上有行武者的煞烈之氣。

恰此時,正有一道陽光從大堂門外照進來,他身體投以的陰影,把春荼蘼嬌柔的身子完全籠罩住了,似乎要吞噬掉她年輕的生命一般。

所有人,都心下發涼,認定這位大唐出現的第一位女狀師,要就此消失,不伏在地上大哭或者哀求就不錯了。在這般氣勢下,有品級的官員也受不住,何況一個年才十五的小姑娘。再聰明狡黠,在這烏雲壓頂之勢下,也會受不住的。

哪想到春荼蘼也笑了,身子略向後退了半步,卻不是示弱,而是為了能仰頭平視,倒憑添出一股對峙之感。而且……居然……不落一絲下風。

“潘老爺,有理不在聲高。”她姿勢俏皮的撫撫被震疼的耳朵,“我可曾說您行賄了?”

潘十老爺氣得暴跳。

她提起紙墨,他質問,她就說其實與紙墨無關。她提起行賄,他再質問,她又道沒說潘家行賄。那這是幹什麽?耍人玩?!

他卻不知,這也是春荼蘼的辯護策略。她東拉西扯,幾擒幾縱,可不是為了好玩,而是為了打垮潘十老爺堅強的心理防線。一輕一重,一抓一放之間,不僅拖延了時間,還削弱了對方的意誌,消耗了對方的耐心,輪到她進攻時,就能一舉占據上風。上大學時,老師教過她,打官司和打獵是一個道理。估量對方,然後決定自己的方法。

“敢情你是消遣老夫和堂上大人來著。”潘十老爺微眯了眼,露了殺氣。

“我的意思是……”春荼蘼還是不懼。既然走到這一步,各種情況就都考慮在內,有什麽好怕的,“也許月縣令根本就不知道地契的事呢?”

按照前任縣令做事的規矩。這麽大片地的地契紀錄,所涉金額龐大,必是他自己動手處理的。可潘家地契的那一項。卻沒有他做的記號。那麽,若不是他,就肯定是其他能接觸此事的人。比如,當時的負責書吏。所以說,要做假,不一定非得經正主兒的手。

那登記的冊子上,有關潘家地契的紀錄條目。離後麵月縣令又親自做的其他紀錄隔了好幾頁,字跡又模仿得一模一樣,他未發現前麵的插錄也是可能的。於是,有人蒙混過關。若不是她特別注重細節,還發覺不了其中的貓膩。

而這道理看似複雜。但堂上幾位主事者,都是熟知官場的人,略想想就明白了過來。

潘十老爺麵色微變,瞪了一眼馮狀師。在他看來,狀師就是打嘴仗,來胡攪蠻纏的,還能有什麽作用?春荼蘼明明知道他的意思,心中卻是歎息。在古代,律師就是無賴的代名詞。沒人尊重和理解的。

馮狀師得到暗示,立即走上來,充分發揮訟棍的精神,大聲道,“說一千,道一萬。你隻是推測和懷疑,卻沒有證據。如今月縣令已被法辦,死無對證,你怎麽說都行。什麽墨點,什麽偽造,你若拿不出讓人信服的東西,就是誣陷好人。那學生……”他轉向竇縣令,“請大人治此女之罪!”這大帽子扣的。

英離看到所有人都站起來了,也欠了欠身子,覺得是需要他表態的時候了。不過他擔任英氏一族的族長多年,心思卻從來沒有這麽七上八下過,一時居然不知要說些什麽。但他忽然接到了春荼蘼的安然眼神,然後聽到她說,“證據嘛,我自然是有的!”

英離立即福至心靈,淡然道,“今日時辰已晚,不如照大人的安排,後日再審第二堂吧?”

潘十正在混亂,竇縣令正在驚疑不定,因而此提議立即被通過。春荼蘼暗抹一把汗,明知時辰其實還不到,卻也乖乖離開。

在縣衙後門,她才想上自家的馬車,就被前麵一輛走華麗大氣風格的馬車攔住了路。她想了想,慢慢走過去。小人物見到大人物,先做出姿態是應當的,可是她並不卑微低頭。

“你,很不錯。”馬車裏傳來潘十老爺的聲音,淡淡的狠意,似乎平靜了些。

“謝謝您誇獎。”春荼蘼實受了這聲不甘心的稱讚,不卑不亢。

“英家給你多少銀子?”又問。

春荼蘼唇角上翹。

這是賄賂?潘十老爺心虛啊,不過他也真夠霸道,心裏沒底也敢來談條件嗎?難道是篤定英家保不住她?不不,這老家夥才不腦殘,這是威脅,是反擊,發現自己被突破防線後,也來打擊她的士氣。自然,她不會白癡到以為潘家是來真心挖角。

“不是銀子的事。”她也冷下了態度,“能用銀子解決的事,就不算是個事。”不願意得罪人,卻不意味著她會低頭。

馬車裏怔了一下,忽然一聲笑,“說得好!但你難道不願意為潘家做事?老夫保證,必定比英家給你的條件好,更不會把你晾在前台不管。剛才,雷霆風雨,英離可是很少為你遮擋。”

哈,離間人心的招數也上來了。可惜啊,她對英家或者潘家,都是不用心的。用心的隻是案子,還有她的家人。

“到了公堂之上,我若還需要權勢為我遮風擋雨,就不配‘狀師’的名號,隻配狗吠。況且常言說得好,一腳踏兩船,兩邊不到岸。”春荼蘼收攏了手,明明規矩地站著,卻不見下層人對貴族高門的恭敬,“荼蘼雖然愚鈍,卻也明白這個道理。我若應下了潘十老爺,不僅徹底得罪了英家,還會讓潘十老爺瞧不起。到頭來,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潘十老爺又笑,卻有些輕視,“姑娘家說話如此有趣,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的膽色,倒也讓老夫有幾分喜歡。但你不是為了銀子,又是為了什麽?若為了在洛陽立足,英家還沒有我潘家的實力。”

“我是為了我爹。”春荼蘼並不拐彎抹角,語氣和神色突然都咄咄逼人起來,“潘十老爺族中可有位青年才俊,名為潘德強的嗎?”她說青年才俊時,語氣諷刺,並在潘十老爺怔住,一時沒有回答時,接著道,“他在德茂折衝府,是我爹的上司。我本不想接下英老爺之請,奈何潘果毅無緣無故打了我爹四十軍棍,害我爹起不來床。荼蘼自小失去母親,一向孝順爹爹,偏心眼兒小得很……”話不說完,就躬身一禮,施施然走開,連頭也不回,脊背挺得筆直。

有些話,有些事,還是讓有些人明白得好。

沒頭沒腦的,反而容易遭到猜忌。若對方想歪了,是給自己找麻煩。所以有時候,不妨直接點。

不知潘十老爺怎麽想的,反正春荼蘼有一種下了戰書後,那種坦然又積極的感覺。掀開自家小馬車的車簾往外看,見潘家的馬車半橫在街上,並沒有讓開的意思,卻也沒有新動作。

“繞行。”她放下簾子對充當車夫的大萌道。

條條大路通羅馬,這句話,古代人或者明白,卻遠沒有她運用的熟練。記得大學時,司法鑒定學的教授留了下作業,給班裏的學生們每人一百塊錢,讓學生們買材料,自己動手做導模實驗,以驗證雨夜窗外一隻腳印,判斷是男是女,身高體重,甚至職業等。

當同學們都努力驗證的時候,她卻把那一百塊給了助教,打聽到直接而準確的答案,省下來的時間,跑到法庭去聽庭審。結果她的作業得了零分,因為她作弊,而且她還直言了自己用的辦法,沒有愧疚。

不過,教授卻在背後卻對她感慨地說:你會是個很厲害的律師。因為你知道直達目的,隻要目標正確,從不在乎手段。

現在她也是。

她要潘家向她低頭,因為她睚眥必報。她要英家偷雞不成蝕把米,因為他們算計了自家老爹。她要那些貧苦農民得到土地,因為她今世要救贖自己前世的罪孽。她要春家大房和二房主動要求分家,因為她不願意受極品親戚的拖累!

台麵兒上,有台麵兒上的玩法。台麵兒下,有台麵兒下的手段。

回到家,先向祖父和父親說了公堂上的事,並沒有隻報喜、不報憂,那樣反而令人不會相信。之後借口要休息,回了自個的屋子,免得春氏父子的細細盤問。可才走到門口,小鳳就從外麵進來,對她使了個眼色。

她立即來到外書房。

此時的一刀神情疲憊憔悴的坐在那兒,眼珠子紅得像兔子。過兒正端過一碗新做的湯餅給他吃,裏麵加了雞蛋和醃肉,撒了切碎的小蔥,聞起來香氣撲鼻。

“馬沒累壞吧?”過兒問。

“你不問我人,你問馬?”一刀大為不滿,但口齒卻因為嘴裏吃著東西而含糊不清。

“你有什麽了不起的。”過了哼了聲,“馬很貴的。”

春荼蘼邁步進門時,正聽到這句,差一點笑出來。過兒這個小辣椒,說話也太嗆人了。

“小姐。”看到春荼蘼進門,一刀和過兒一起打招呼。

春荼蘼搖著團扇,一派四平八穩地問,“讓你調查的情況,如何……有話要說……

大家還記得湯餅是什麽東東咩?前麵說過,就是麵湯。

感謝sonia220打賞的桃花扇

感謝……打賞的平安符

謝謝。(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