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夏夕月被大妖掐著脖子按在砧板上,命懸一線。

妖爪逼近她心口的瞬間,白衣青年卷著厲風殺進妖穴,兩把飛劍繞身,神兵天降般將她救了出來。夏夕月闔眸倒在這位大俠懷裏,低聲跟他說謝謝。

一個時辰後,夏夕月斜倚在榻上,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追著白衣青年的身影。在對方轉身找藥的一瞬間,她忽然起身,鬼魅般貼近。

“嗤”的一聲悶響,夏夕月一刀刺進白衣青年腰後。她握著刀柄,目不忍視地閉了閉眼睛。

她從後輕輕靠在男主肩頭,擠出一點反派專屬的戲謔笑聲:“任少主俠義心腸,光風霽月。隻可惜平日裏見的汙濁太少,缺了些識人的眼光。”

血順著刀刃,一滴滴濺落在地上。任宿的身體僵住,他腰側的飛劍陣陣嗡鳴,顫動著想要暴起護主。

夏夕月目光悄悄一動,期待地落在那一把劍上,等著它脫鞘而出,貫穿自己的心口。

……

夏夕月不是什麽好人,但當然也算不上喪心病狂的反派。

非要說的話,她隻是一個新入行不久的勤懇打工人。

——上界的仙君們一旦受傷,神魂往往有損。屆時,那一縷殘缺的神魂,便會被輪回司放入小世界溫養。

幾百幾千年溫養下來,仙君們得到了完整的魂,小世界也會因仙君的靈氣受益……唯一的問題就是,養好了,再想出來,還需費上一番周折。

——仙君們的轉世殘魂,要先將修為攀到小世界的巔峰。破界之後,方可回歸。

對沒了記憶的殘魂來說,這委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此輪回司裏,漸漸又多了夏夕月這樣的小仙。他們會通過預留的接口,下界幫那些神魂所化的“主角”順利歸來。

……

現在的這個小世界中,夏夕月就是一隻化形期的千年大妖,專門負責……來給男主送新鮮妖丹。

夏夕月:“……”隻可惜麵前的這一位仙君,似乎不愛殺生,更不喜歡剖屍撿漏。她前前後後變著花樣送了無數次,始終沒能成功。

若是不合邏輯地硬送,可能會被小世界的天道,識破她的外來的身份,降雷來劈。

最後夏夕月隻好一拍腦門,出此下策:被剛救下的人這般背刺,哪怕是仙君殘魂,也一定忍無可忍、定會反手給她一刀。

屆時她就假裝反抗,把妖丹打進男主體內,然後……

然後就下班啦!

……

理想很美好。

然而實際上,夏夕月閉眼等了半晌。那送她下班的穿心一劍,卻始終沒有刺來。

——任宿腰側的長劍,居然在本能地震顫了一陣之後,又無聲平息了下去。

……

任宿抬眸望著屋裏的銅鏡,鏡中模糊倒映出夏夕月纖弱的身影。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少女那張看似淡漠的臉,此時正暗含著痛苦和解脫。

這兩種怎麽看怎麽像是寫著“我有隱情!”的情緒,像是藏在柔軟絨毛下的倒刺,令人難以忽視。

難道……是被剛才的妖怪下了蠱?

任宿注視她的倒影半晌,忽然輕聲開口:“若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盡可告訴我。”

正在等死的夏夕月:“?”……沒有!快點反殺,然後把我的妖丹拿走。不要逼我跪下來求你!

她心裏暗自祈禱。想法剛落,一道雪亮劍光忽的驚起,自門外射入,直奔夏夕月頸間,一閃即逝。

“嗤”一聲洞穿血肉的輕響。

夏夕月大睜著眼,看到了從自己身上濺出的大片血光。她終於再也握不住那把刺穿了任宿的短刀,鬆開顫抖的手,緩緩倒向地上。

任宿一驚,長劍嗡鳴出鞘。他單手攬住夏夕月,握著劍倏地回過身。看清門外的人,他隱帶怒意的目光卻忽然僵住:“……師尊?”

淩塵輕輕頷首。

他立在門外,隨意瞥了一眼地上的夏夕月,歸劍入鞘,聲音冰寒如臘月裏的霜雪:“何必與妖人多言。”

這一劍又快又狠,不留一絲餘地。

“妖人”頹然跌坐在地,紗衣緩緩被鮮血染紅。夏夕月視線逐漸模糊,很快安詳地閉上眼,沒了氣息。

……

一段時間之後。

上界,輪回殿。

夏夕月的意識脫離了那具輪回司定製的軀殼,慢慢回歸,很快,她在一隻冰棺似的法器裏,睜開了眼睛。

正有些發懵,視野中,忽然出現一隻巴掌大的雪白小鳥。

羽毛蓬鬆的小團子踩著冰棺邊緣,無聊地蹦來蹦去,不時低頭看看夏夕月。此時兩邊一對視,它一怔,旋即拍拍翅膀叫了起來:“你醒啦!歡迎回來。”

夏夕月應了一聲,硬撐著坐起身,鹹魚似的掛在冰棺沿上,目光忐忑地落向旁邊。

她本體所在的地方,是一間靜謐的石室。這裏四四方方,四周滿是複雜的陣紋,室內靈氣如海潮般湧動。

而石室裏,正擺著兩隻冰棺。一隻是她的,另一隻則立放在正中間,周圍攪動著磅礴的能量。

夏夕月的小冰棺,陪在大冰棺旁邊,像個忠實的小跟班。

實際上,夏夕月也確實在幹著和跟班差不多的事。

——負責引渡小世界殘魂的,主要是大冰棺裏的那一位仙君。而夏夕月,還隻是一個“見習”階段的渡魂人。

……

畢竟是得了道的仙體,夏夕月很快恢複活力,從冰棺裏爬了出來。

她拎著裙擺,猶豫片刻,小步踱到隔壁的大冰棺旁邊,隔著剔透的冰麵,偷偷瞄了一眼裏麵。

躺在棺中的上仙柳眉薄唇,皮膚素白如雪,一頭烏發隨意枕在身下,雙眸緊閉,看上去“睡”得不太安穩。

這正是剛才夏夕月“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張臉。

——那個利落給了她一劍的“主角師父”,淩塵上仙。

淩塵是輪回司中的正經渡魂人,夏夕月的上司。最近負責在見習期帶她。

……

夏夕月在冰棺周圍徘徊了一下,小心觀察著淩塵的神色,有些心虛。

——進小世界療養的仙君們,心性早已曆經千錘百煉。雖不至於各個都是聖人,但也都和“邪惡”相去甚遠。

於是他們的殘魂,也一個個都不愛占便宜,金手指送起來無比艱難,剛才的那位任宿仙君尤甚。

夏夕月回想起小世界裏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幽幽歎了一口氣:“要不是淩塵上仙果斷出關給了我一劍,我還不知道究竟要失敗多少次。”

“下次注意就是了。”小靈鳥聽出她有點自責,貼心地蹭蹭她,“去休息吧,雖說有輪回司的陣法保護,但像你這種剛化形的小靈獸,神魂下界那麽久,應該很不好受吧。”

夏夕月默默瞅著它:一團巴掌大的毛茸茸,喊她“小靈獸”,聽上去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不過轉念一想,這是那位上神抖抖羽毛掉出來的分靈,四舍五入年齡是她的幾百倍,頓時又覺得,一切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

小靈鳥說得沒錯。下界一趟,消耗不小。

夏夕月起初還沒注意,後來感覺頭頂不太對勁,抬手一摸,才發現不知何時,連毛茸茸的耳朵都冒了出來。

她沒再多留,去了輪回司後山。靠在滿是安神香氣的花藤底下,充裕的靈力從全身灌入,在經脈中泉水般滌**循環。夏夕月一不留神倚著樹幹,睡了過去。

……

昏睡了不知多久,再醒來時,眼前模糊立著兩道人影。

“……嗯?”

夏夕月揉揉眼睛,抬起了頭。看到上司那張熟悉的臉,她匆忙起身:“淩塵上仙。”

淩塵點了點頭,頂著一張不沾凡塵的仙人臉,吐出了年終總結一樣枯燥的話:“該做反派的時候,就要認真去做——你總對他們下不了狠手,長此以往,如何獨立渡魂。”

夏夕月想起上一個小世界的事,慚愧地低下了頭,頭頂那對毛茸茸的雪白耳朵也跟著耷拉下來。她認真反思:“下次我一定狠一點!”

有人輕笑一聲,抬手在她頭頂揉了揉。

不是淩塵,而是他旁邊的那個人。

夏夕月眨了眨眼睛,抬頭望去,看到一張和剛才小世界裏的“男主”神似的臉。

陌生仙君溫和地朝她笑了笑:“多謝兩位。看到你們無恙,我心裏也鬆快了很多。”

“沒、沒什麽。”夏夕月小臉一紅,低下了頭:難得有客戶當麵給好評,隻是,想想自己的工作進度,她總覺得受之有愧。

任宿仙君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沒再多留,很快離開。

臨走前,他塞給夏夕月一堆滿溢著靈力的符篆丹藥,還說歡迎她有空去府上玩。

等這位愛好毛茸茸的溫和仙君離開。淩塵輕拂袖擺,轉頭望向夏夕月:“準你休息幾日,盡快回來。”

他自己則轉過身,走回了傳送陣所在的地方。

身為輪回司的首席勞模,他沒空休息。他還有魂沒有渡完。

……

夏夕月在輪回司的安神樹下躺了一陣屍,眩暈感退去了許多。

她想起即將到來的短假,隨手抖落一身不沾衣物的花瓣,離開輪回司。沿著雲霧彌漫的仙境,一路往南邊行去,打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