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堅持住!”

異能陣岌岌可危, 有撐不住的異能者下去休息,備用的立即補上。

氣氛焦灼,但井然有序。

遲於將他知道的事情告訴了天穀領導人,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忽而眼尖的發現:“哎?這裂隙在變小?!”

·

時間隧道。

異瞳全都變成深藍,發梢變得暗紅, 時燈已經變成了十歲左右的模樣,裂隙對他的吸力越來越大了。

他周圍的磁場把原亭三人全攔住,眼底平靜:“馬上就要消失了,我想說一點事。”

“時燈你到底在幹什麽?!”支澤被他一幅要交代遺言的模樣嚇得不清, “你自己的事自己辦聽見沒有?我們可不幫你!”

時燈不管, 自顧自道:“小燈和傅叔,一幼一老, 麻煩你們好好照顧。”

“淵光曆代積累下來的錢財, 足夠他們開銷。如果實在不夠, 那議事堂裏的佛龕和鍍了金的牆壁經文,也可以摳下來去賣。淵光地理位置也不錯,搞旅遊也能賺錢……”

傅叔身上有牽絲異能,這次來的時候, 他已經單方麵解除掉了, 想必傅叔看見他留下的那封信就能明白。

時燈想了想,發現自己還是交代的不夠明白:“小燈他……”

“時燈!”

一聲熟悉到極點的稚嫩呼喊。

時燈猛地一震,望向裂隙那邊——

隻見還穿著睡衣光著腳的小孩被淵光一個瞬移係的特級異能者抱著, 眨眼落了下來。

小孩剛一落地, 就抱著玩偶就衝向了遲於旁邊的裂隙那裏。

他們在時間隧道, 能透過裂隙看見神弧城的情況, 但是神弧城那邊卻看不見他們四個人。

時燈早在小燈出現的那一刻, 身體就不再變小,他驚愕的睜大了眼睛,“小燈?!”

他怎麽會在這裏,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在睡覺嗎?

·

遲於眼疾手快拉了小燈一把:“你來這裏幹什麽?”

小燈紅著眼看了一圈周圍,“我找時燈,這裏隻有一個洞,時哥就是從裏麵消失的,時燈是不是也跑到這裏麵去了。”

他指向那裂隙,張牙舞爪的鎖鏈立即伸向了小燈,不過長度不夠,遲於又護著,小燈暫時安全。

天穀領導人對他伸出手:“孩子,過來,那裏很危險。”

遲於:“傅叔沒來嗎?”

小燈:“傅叔想自己來,不讓我過來,但他被時燈單方麵解除了綁定,沒法立刻過來。我就在淵光抓了個會瞬移的過來了。”

說話間,他目光直直盯在那鎖鏈上。

遲於跟他解釋了一下時燈的去向,並讓天穀的領導人把小孩待下去好好看著。

小燈不為所動,那鎖鏈……給他的感覺好特別。和那次時哥消失的裂隙還不一樣,直覺告訴他,時燈在那裏。

他趁著所有人都不注意,快速竄到了裂隙前,小手握住那鎖鏈。

這鎖鏈連著時燈,他這一握,無數信息通過這鎖鏈反饋了過來,包括時燈的打算替代他成為‘過去’的計劃和想法。

他握上的那一刻,另一端的時燈就被狠狠彈開。

可即使是這一兩秒,也足夠小燈接收到信息了。

其餘的人驚住,紛紛上來想把小燈和鎖鏈分開,可是無論用什麽辦法,都沒能分開。

原本縮小的裂隙再次變大,那些鎖鏈纏上了小燈的手腕,緊接著是胳膊,腹部。

小燈呆住,過了會,眼眶紅的嚇人:“時燈你個混蛋,誰讓你自己擅自決定的……”

·

時燈被彈開之後,就恢複成了原本的少年模樣,他冷著臉再次上前打算嚐試剛才的辦法,卻發現——

不管用了。

裂隙認準了小燈。

不要他這個冒牌貨。

時燈茫然。

貼向裂隙的指尖微微發顫。

怎麽會換不了了……為什麽不能換了?剛才明明還可以的,剛才差點就成功了。

大腦一片空白,他聽不見他身邊的原亭和樂姐在說什麽,隻是往前,低喃道:“小燈……”

小燈。

他被時間鎖鏈纏身的模樣何其熟悉。

“快…誰救救他,誰都行,救救他,把他拉回來……”

他扯著原亭三人的衣服,不停低喃。

隔著時空,時燈如何也觸碰不到小燈,他好像又回到了時哥離開他的那時候,那種無力和絕望的感覺,眨眼之間充斥在心中。

時間隧道裏明明沒有溫度。

為什麽他還會感覺到冷。

小燈嘀嘀咕咕,又是生氣又是罵個不停,來來回回就是混蛋王八那幾個字。

遲於等人也從他瑣碎的話音裏大致推出來,時燈幹了什麽,當即震驚。替換自己的‘現在’和‘過去’簡直是聞所未聞。

可是剛剛竟差點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發生,他們卻一無所知。

遲於:“這是讓你回到過去的裂隙嗎?”

“……是啊,”小燈皺皺鼻子,不讓人拉住他,一邊吸鼻子,一邊將自己的臉埋進抱枕裏胡亂抹了幾下擦眼淚。

再抬頭,就又是個幹淨的小孩了。

小孩說道:“回到過去也沒什麽不好,還有年輕的小傅叔陪我玩,我還會慢慢變得和時燈一樣厲害,在淵光稱王稱霸!”

“不要攔著我啦,我才不想時燈那個討厭鬼替我回去,他都還沒和我道歉呢,差了四個字。”

別人不知道,時燈當然知道那四個字是什麽意思。

他小時候和傅叔生氣,就等著傅叔主動去哄他,和他說話。主動和他說話超過十個字,就算跟他和好了。

時燈當時在門口說‘是我’,‘好好吃飯’。

後麵其實還有四個字,‘好好長大’,這就是他給小燈的祝願和期望。

小燈鼻尖哭的紅紅的,甕聲甕氣朝著裂隙喊:“時燈。”

時燈恍然應答:“是我。”

小燈。

小燈當然聽不見,他說:“你以後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變得比時哥還要厲害,這樣我不在這裏寵著你,也沒有人欺負你了。輪椅記得按時保養……”

他一臉稚氣的囑咐,憂心忡忡的,他慣常在時燈麵前裝的一副小大人模樣,眼下反倒是開始叮囑擔憂起來了。

小燈真的擔心時燈弱唧唧的身板長不大。

小孩心想,他這未來可太讓人操心了。

他又拜托了一下周圍的異能者。

尤其是遲於和天穀的領導人,讓他們好好照顧時燈,等時燈回來了,就說他是自己想回的過去。

小燈緊緊抱著貓貓玩偶。

這玩偶是時燈送他的,因為之前他變貓跟在時燈身邊,老被說是小醜貓,他當然很不服氣,就買了很多貓貓玩偶堆在時燈的房間氣他。

沒想到時燈隻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第二天他就收到了這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貓貓玩偶。

上麵還被時燈寫了字:就是小醜貓,略略。

小燈氣的鼻子都歪了,差點打起來。

可他還是抱著這小醜貓睡了好久好久。

“不知道貓貓能不能帶回去,它會不會被別人搶走?”小燈開始擔心。

時燈喉嚨動了動,眼圈漸紅:“……鬆開鎖鏈,還來得及,你不是一直害怕回去嗎,不是不想吃籠子裏的死老鼠嗎,回去之後他們還會像以前一樣欺負你啊……”

他心想,笨蛋。

小燈吸了吸鼻子:“其實,我之前說的,想一想,你都能挺過來,我也能挺過來,那都是通往強大的必經之路。”

笨蛋。

“而且,我很會裝死的,都把你騙過去了一次。”

傻子。

“我都不害怕的,還有過去的小傅叔陪我。我隻是害怕,就是……”

小孩身體沒入裂隙的前一秒,抱緊小醜貓。

他委屈哽咽道:“時燈,我會不會忘記你啊……”

裂隙消失。

異能陣瞬間恢複了正常運轉。

遲來的老者沒能趕得上,傅叔靜默站立在遠處,有人發現了他,剛想喊出聲,再一看,卻發現人莫名不見了。

·

同一時間,因為裂隙而停止運送的時間隧道,也急速時燈四人傳遞到了三百年前。

淵暴動,顧不得別的,剛踏出時間隧道,岑樂就喚出了三百年錢能量最為強盛的源髓。

天穀看管元髓那麽多年,當然知道如何將元髓喚出來。

隻不過消耗的異能太多,而且對他們的身體有一些危害罷了。但是這種關頭誰還在乎那點危害?

原亭和支澤使出全力,困住淵將將十秒鍾的時間,身上就出現了無數傷口,非常慘烈,險些被淵在這裏。

天幕中匯聚了一團柔軟的白光。

它堪稱迅猛的將淵包裹了起來,淵發出一聲慘叫,黑漆漆的霧氣就再也沒露出半點。全程快速非常。

等戰鬥結束,他們三個甚至還沒緩過神來。

這裏是三百年前。

他們在一處郊區,不遠處種著一片向日葵,來的時候那邊分明是黑夜,現在這裏確是白天,正值花期,向日葵開的燦爛。

四處無人,倒是免了一番解釋和誤會。

相互攙扶著,他們走向從來到這裏就沒有說話的時燈。

不知道如何安慰,支澤拍了拍時燈的肩膀:“……回去吧。”

沒有殺了淵的喜悅,氣氛很沉默。

任誰看一個孩子消失在自己麵前,都不會開心的起來。

時燈看著並無異色,他點點頭,走過去摘了幾束花,踏上了來時的時間隧道。

沒有人開口問他為什麽摘花。

岑樂想,要是能讓時燈開心點,讓原亭和支澤他們兩個把花海薅禿了都行。可現在他們誰都不想強作開心起來,時燈需要安靜。

幾分鍾的時間,他們就來到了時間隧道的盡頭。

原亭傷的最重,被攙扶著出去了。

時間流速不一樣,他們離開時是午夜,現在外麵已經是晨光初起。異能者自然是無比敏銳,他們自然可以感受到,暴虐的汙染之氣已經消失了!

晨風吹來淡淡的花香和海麵自由的氣息。

近千名的異能者看見他們出來,愣了一瞬,然後歡呼雀躍:“成功了!”

他們沒看見時燈出來,所以直徑百米的時間隧道仍舊開著,遲於上前問:“時燈呢?!”

原亭三人回神,轉身詫異道:“時燈,你怎麽不出來?”

時燈站在時間隧道現在與過去的交界線上,笑了笑:“我出不去了,你們也進不來。”

時間隧道是一個看起來深藍色泛著紫的緩慢漩渦,百米直徑,非常巨大。

支澤瞳孔微縮,再次伸手觸碰,掌心傳來一股抗拒的力量,他心一沉,“什麽意思?”

遲於走到支澤身邊,望向時間隧道:“怪了,我怎麽看不見時燈?”他望過去,隻看得見漩渦,看不見人影,也聽不見聲音。

原亭急忙向時燈說了遲於的發現。

時燈看樣子並不奇怪。

隻有經曆過時空穿梭的人才能看得見他,反之,他也隻能看得見和他一起經曆過穿梭的人。

現在,他隻能看見原亭三人,外麵的景色一蓋看不見。

時燈:“現在外麵是什麽時間了?有太陽了嗎?”

岑樂抿唇,答的很認真:“有,太陽初升,黃泉平靜,鍾樓上停著幾隻蝴蝶,白鷗掠過海麵,吹的風都有花香……”

她描述的‘現在’很美。

時燈聽的出神,片刻後,輕聲道:“原本小燈也能看見的。”

岑樂忍著眼淚:“你就是他,你出來,一樣能看見的。”

時燈:“我最後用的異能,叫時間悖論。這個異能,可以回到百年前甚至更久遠的過去,修改原因,卻不改變現在的結果。”

“每個時間係異能者,即使借助異能陣,一生也隻能用一次。”

施展時間悖論,不會改變結果,他的淵光,他的花海,他種下的星星,都會保留。原本小燈也會留下的。

而代價,就是施術者消失與時間線中。

世界也會抹消掉他存在於世間的記憶。

小燈消失的時候,他確實情緒失控了,隻是一直壓著——

無論是小燈、時哥還是他,都是一個人,都是一樣的下場和遭遇。

時哥想給他更好的未來,所以選擇消散,可是他不知道他新的未來也這麽坎坷。

他想讓小燈留在現在替他活下去,所以選擇了替換,可是小燈還是回歸了過去。

小燈想讓他回到‘現在’,所以他自己選擇回到過去,可是他不知道,時間悖論一經施展,他就注定隻有一條路了。

如此,他們三個,分開看,具是遺憾。

合在一起看,不過一個獨行於時間的旅客,風霜傷痕加身,可有關於自己的所求所願,皆未能實現。

有時候他覺得,真的好不公平。

除去回溯的時光,為什麽過去在他短短十幾年的人生中,沒有幾分甜。

或許也因為沒有多少甜,所以他才格外有些好滿足嗎?

就比如現在。

時燈伸出手,想摸一摸‘現在’溫暖和煦的陽光,卻隻摸到了一層冰冷的屏障。

他想象著樂姐的形容,不禁笑了笑:“好舒服。”

好似親身感受到了一般。

如此,他就很開心了。

他在花海的墳墓已經建好,可是想來,如果他被剝離出時間線,沒有人記得他了,那無名的墳塋,也應該沒有人去送花。

索性,他就自己摘了給自己,以及時哥和小燈。

即使維持著異能陣,那時間隧道也開始在變小。

在外麵的人焦急不已,還在想辦法將時燈拉過來,時燈卻好好擺弄了一下自己懷裏的向日葵,他說道:“不要忙啦。”

原亭三人抬頭。

少年捧著花,微笑:“如果可以,也不要記得我。”

“死在過去,守著未來,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但是對我來說,有些嘲諷了。”

他說:“我很累了。”

“連被別人記住,對我來說都很累。”

少年下頜滴下一滴水珠,落在花瓣上滾動。

假話。

他說的才不是真的。

隻是注定被遺忘,他說這些話,或許能讓朋友好一點。

時燈這個名字在這個世界回溯了十三次。

像一筆濃濃重彩的畫,可是一幕幕一頁頁,滿目黑紅,零星溫馨,悲劇和遺憾,步步皆諷刺。

很多東西壓的他喘不上氣,可是他還是喜歡這裏。

被人記住,就像他還存在這裏一樣。

少年闔上眼,朋友壓著哭聲叫他名字的聲音逐漸消失了。

他身形漸漸淡去,泯滅於深邃的時間隧道中。

隻是很可惜,那注定和平美好的未來的一縷陽光,沒有照在他身上。

於是懷裏的向日葵,也沒有再向著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