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人嘶了一聲:“這是汙染?!”

遲於反應過來, 下意識關了手表,說:“我這個是試用品,沒有其他的精準。”

他對上那雙很漂亮的眼睛。

時燈說:“不要了嗎?”

·

漫畫沒有吝嗇於色彩的使用。

少年小臂上鬆鬆纏著的、被血洇透了的繃帶, 掌心深深的傷痕,考慮到許多未成年讀者,被禿筆輕描淡寫的加了邊緣柔化, 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麽嚴重。

可是卻著重細致畫了很多細節,那雙深藍色的眼底已經失去了高光,顯出了幾分遲緩與呆滯。

灰白色的發梢垂落在床邊,圈住了旁邊的藥瓶和散落的藥片——

已經沒剩幾片了。

短短兩天的時間, 少年不知道自己過量吃了多少。

他抬頭的時候, 臉上甚至下意識揚起了機械的微笑,被光線刺出了薄薄一層水光的眼睛輕微眯著, 說明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光。

在‘淵’沒有解脫之前, 漫畫中的人看不見的汙染之氣, 正從外麵喝下‘神水’的人身上流到地下,再匯集到少年的身體裏。

禿筆甚至還畫了一個時燈心髒的模樣。

鮮活跳躍的心髒被時間鎖鏈牢牢鎖在中間,無數繚繞肆虐的黑氣充盈其中,卻始終都打不破時燈的囚困。

後麵是一個分鏡。

營帳外麵是領到‘神水’貪婪喝光的人群, 營帳裏麵是被汙染之氣浸染的蒼白少年。

·

[嗚嗚嗚, 罪惡得到救贖,神靈逐漸凋落。腦子裏突然就冒出了這句話。]

[md這兩話看的我肺快氣炸了!]

[老遲知道時崽是淵光的首領了啊,救命, 接下來的劇情不會是我想的那樣的吧?老遲會不會逼問?]

[而且時崽的血怎麽解釋?]

[對不起嗚嗚嗚, 雖然時崽很慘, 但我好饞他現在的樣子啊斯哈斯哈, 神情呆滯, 沒纏好的繃帶垂落一點,血順著指尖滴下……]

[救命樂姐救人,原亭和支澤關鍵時候不在場,那抑製發病的藥片絕對過量了吧?]

[QAQ時崽,媽媽知道這樣不對,但是崽你被畫出來之後,真的好澀啊,允許我XP動一下對不起嗚嗚嗚(麵壁思過)]

[嗚嗚嗚時哥,時哥在哪,這兩話都沒有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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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

時燈手臂上的傷被老遲重新找回來醫生,好好處理過了。

沒有愈合,因為時燈說,愈合了還要重新割開,比較麻煩。

換下來的沾了血的繃帶沒有浪費,連帶著之前滴在玻璃罐中的血,浸泡在一起,又變成了新的‘神水’。

時燈的血液早就在第一天他說有治療效果的時候,就被拿出去檢驗成分了,可是檢驗結果一切正常。

也就是說,這種治療效果不可複製。

遲於才不信血可以治療這一套,“怎麽回事,時燈,你不要騙我。”

營帳裏除了他們兩個沒有外人,時燈下意識想扯開這個話題。

遲於:“不回答也行,你身上的汙染是怎麽回事?”

時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那些被神水成功治愈的人,挪到了觀察區。剩餘在這裏的,還有不斷從城中運出來的汙染者,都在外麵飲用神水。

他的心髒好像已經習慣那種惡心和痛感,可是積壓起來的懨鬱情緒卻始終都得不到釋放。

以他現在的實力,壓製黑霧本源都沒有問題,難辦的是這些難捱的情緒。每多一絲,他就多一點發病的幾率。

這兩天,十幾次發病的衝動,都被他靠著過量的藥片強製壓了下去。

他不想睡覺。

因為一閉上眼,他就會想起樂姐昏倒那天,被汙染者醜惡的嘴臉,還有那些冷冰冰的惡毒語言。

即使知道那些人是被放大了惡念,但他還是壓不住心裏想殺人的欲/望。

偶爾的‘時燈,你這樣拚盡全力救下的,就是這種人,值得嗎’這種幽暗的心思,會順著他被鎖鏈纏繞著的心底,攀爬到他頸側,在他耳畔蠱惑低喃:

放棄吧,殺了他們。

讓一切都回歸正軌,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要醜陋,你沒有必要付出那麽大的代價……

那個聲音說:時燈,你不恨嗎。

你不恨,為什麽偏偏是你要承擔這一切嗎,為什麽是你要經曆那麽多次的失去和絕望,而那些人,享受著你努力的成果,還趴在你身上吸血。

你該做出正確的選擇,反正最後你沒有死,不是嗎?

……

“時燈,時燈?”遲於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嗯,遲教官。”時燈恍然抬頭,“抱歉,走神了,您剛才說什麽。”

遲於皺著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我問你身上的汙染。”

時燈:“我身上沒有——”

“這是最新研發出來的,檢測汙染的手表。”遲於再次打開,靠近時燈的瞬間,手表亮出極危紅光,“已經超過了手表能最高檢測的閾值。”

他原本也懷疑是檢測儀壞了,但是出去測試了一圈,發現並非這樣,那也就是說明,時燈身上確實有汙染的存在。

可是汙染並不能感染一個異能者,這就是一個無解命題。

時燈安靜了。

遲於不等他想好借口,眼底閃過一抹銳利:“你的身體變成了承載汙染的容器?”

少年手指輕微一蜷。

早就知道遲於的直覺準確到可怕,有時候甚至比支澤的預言術還要恐怖,再次親身體驗,竟然是在這樣的場景下。

兩三秒後,他聽見自己近乎冷靜地開口:“當然不是,我沒有那麽……”

遲於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將時燈這些非常細微的反應盡收眼底。

在他反駁之前,遲於打斷:“那些血,是你吸收汙染的媒介?”

“……”

時燈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我……”

正巧這時,營帳外的簾子被人掀開,剛獵殺完異獸回來、身上殺意還未散去的支澤、原亭二人進來,聽見的就是這句話。

原亭撓頭:“什麽血?什麽媒介?吸收汙染?”

他鼻子動了動,擰眉:“這裏麵好重的血腥味。”

支澤目光落在時燈過分蒼白的臉上,看向遲於:“教官,您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時燈受傷了?”

“……”

時燈逃避似的捂住了臉,袖口下滑,露出一截新纏上的繃帶。

三兩句話的功夫,自己就被扒的底朝天的這種情況,隻在第九次回溯時,中招了支澤的大預言術後出現過。

現在他又隱約摸到了點當時那種差點被扒光的感覺。

十分鍾後。

23:55:13

原亭、支澤、岑樂、老遲四人正襟危坐,對麵的時燈被揪在了有靠背的小椅子上。

岑樂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了,全程忽視時燈暗戳戳的眼神,並且著重說了這兩天他失了多少血,才勉強夠了‘神水’的供應。

相比於那些未經證實的資料,遲於更相信自己的直覺。他本能地相信,時燈並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況且,在尖刀組成立的五年前,淵光就換了新的首領,如果新的首領是時燈,算算年紀,那時候時燈才不過十一二歲,怎麽看也不可能。

遲於一撩眼皮:“我剛才的猜測,你還沒說話呢,汙染怎麽回事。”

“……”

時燈難得坐立不安。

外麵還有人在喝‘神水’,又被遲於驚了一下,他察覺到自己目前的情緒很不穩定,時燈勉強壓製下去,打算等下糊弄過去就去吃藥。

猶豫之間,外麵風雲忽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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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7:19

戴著兜帽的青年出現在F市,溫泉酒吧的地下一層。

野非顫顫巍巍地看著自己電腦中的東西:“這這這些是真的?不是造謠,等一會全發出去?”

鐵錘啊!

當時來F市抱著貓的那個小孩,居然是淵光的首領?!

這家夥後來不是成了尖刀組的外助成員嗎?原來是內鬼,giao!這屆淵光的首領這麽喜歡玩無間道的嗎?!

淵光曆任首領的名聲,都差到了極點,除非必要,沒有人願意和那些人來往。

尤其現在汙染肆虐,本來就有很多人懷疑,這次汙染是不是淵光搞的鬼,他這個時候不在自己的地盤縮著,反而跑到汙染最嚴重的的酆城……

不會真的有什麽陰謀吧。

思及此,野非道:“多謝這位兄弟,當初你把我吊在樓頂,我還覺得你是個壞人,現在看來,你簡直是個超級無敵大好人啊!”

“你放心,我人脈廣得很,十二點一過,這些資料絕對會被推送到首頁,這個淵光首領實在是太陰險了,你說他去酆城幹什麽啊,是不是……”

後麵的話,無非就是些惡意的揣測。

時哥沒有過耳,站在野非身後望著屏幕,看著右下角的時間,等著十二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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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59

一分鍾前降臨在首頁的有關於#尖刀組外助成員時燈是淵光首領#的鐵錘資料,點擊和閱讀量成幾何倍上漲。

視頻、照片,語音全都有,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年前。

資料中的人還是少年模樣,仔細對比,他的麵貌竟然沒有絲毫的變化。

上麵甚至透露出來,時燈現在就在酆城。

天穀總領導人的電話被打爆。

確認資料的真實性之後,高層緊急召開會議。

“不知道暴露資料的人是誰,這個關頭暴露出來淵光首領在酆城,真不知道是站在哪一邊……”

“哼,或許都是那時燈安排的,哪有那麽巧和的事情?!我就知道,淵光的人,每一個好東西!”

“別這麽說吧,酆城目前比之前穩定多了。”

天穀高層特色,但凡開會,必定吵吵嚷嚷一片。

領導人頭疼:“行了,什麽時候了,都別吵。”

時燈,這個名字很耳熟,尖刀組的外助成員,又是遲於過的明路,領導人再忙也會抽空關注一下。

現在事情成了這樣,恐怕和他相處時間最長的尖刀組和老遲,也無法全脫的了幹細。

“這件事背後一定有人操縱,不管是幕後之人站在哪一邊,如今輿論已經發酵,我們必須采取措施,先將網上的消息壓下去,聯係政府,盡量減少擴散,不然,酆城如今這個情況,可能會□□啊……”

不管怎麽樣,他們要有自己的預防手段。

一聲令下,天穀急速運轉起來。

可以抽調的異能者,全部收到了消息,迅速趕往酆城的汙染區。

天穀同時聯係了酆城外麵汙染區負責人,讓他暫且控製住時燈。如今這個消息已經傳遍,沒道理還有人不知道,他們擔心時燈知道之後,會做出什麽反應。

酆城內外很快就躁動起來。

‘淵光首領在酆城’這個消息,瘟疫一般迅速蔓延。早就睡著的人被沒睡的搖醒,想罵人,迷迷糊糊聽明白了這個消息,頓時嚇得臉色發白。

……

營帳內,時燈開口前,遲於接到了電話。

不過兩秒,他臉色就變得異常難看,“……好,我知道了。”

時燈準備好半坦白的話,就再也沒有說出口,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安靜地看著老遲。

氛圍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遲於掛斷沒多久,岑樂三人的手機就響了,顯然也被交代了同樣的事情。

原亭還笑著罵回去:“這玩笑可不好笑,再說以後就別聯係了,誰不知道時燈是我兄弟?大半夜的你們逗誰呢?!”

支澤和岑樂第一反應也是不相信,他們蹙眉,點開了發過來的資料——

是天穀打包整理過的關於時燈的資料,上麵還有可信證明。

坐在他們對麵的少年平靜問:“怎麽了?”

原亭笑哈哈道:“沒什麽,有人說你是淵光首領,讓我們把你控製住,還有離你遠點,避免被誤會什麽的,怎麽可能嘛……”

他笑了會,發現其他人臉上都沒什麽笑的痕跡,氛圍也不對勁。原亭頓了頓,“怎麽了,你們不會信了吧?”

支澤搖頭:“沒有,資料肯定是假的。”

岑樂:“我也不信。”

營帳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時燈能聽出來,大概有近百名異能者包圍了這裏,其中不乏有高級、少許特級,說是天羅地網也不為過。

負責人略顯緊張的聲音傳進來:“時燈?可以出來談一下嗎?”

他心裏慌得很,在接到上級通知的時候,他就出於一種半懵的狀態,緊接著就想起了時燈血液混水的事……

這下這件事可就大了,誰知道那血液裏麵有沒有其他檢測不出來的東西。

淵光的首領怎麽可能那麽好心幫忙,他還給那麽多人喝了,說不準要出大亂子。

不過他已經見這件事上報了,目前還不知道要怎麽處理,希望上級能從輕發落他吧。

營帳內。

時燈這一次沒有和原亭三人對視。

他抿著唇,沉默著緩緩站起來,然後慢慢後退了幾步。

燈光投射在地麵上的影子也慢慢分開。

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