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脊城。

曦光。蘭遐房內。

“怎麽樣?衣服還合身嗎?”

淡淡的甜香氤氳,可啡奶茶粉被熱水衝泡開,蘭遐給守冰倒了一杯,“不知道你的喜好,這杯是少糖的。”

“謝謝……衣服很合身。”

守冰局促接過水杯,放在了桌子上,手指不安的絞在一起。

“你不用擔心,這裏是曦光,也是反聯邦組織,你很安全,”蘭遐說。

“蘭遐先生,很抱歉剛才傷到你。”守冰愧疚道。

他坐姿端正,五官清秀,看著家教良好,說話聲音小心翼翼,連頭發絲都透著拘謹的意味,和那個要鬧自殺以及剛醒來時一臉狠厲模樣的人,簡直天差地別。

換衣服的時候,阿爾傑都跟他說明白了。

阿爾傑雖是他同齡人,處理事情也很到位,但他能感覺到對方對自己有些意見,後來才知道,蘭遐先生是對方的老師……而他傷了蘭遐先生。

也怪不得阿爾傑對他有意見,換成他,他的態度未必比阿爾傑更好。

其實在蘭遐給他梳理精神風暴的時候,他已經有點意識。守冰小心看了眼蘭遐脖頸上被他掐出來的手指印。

“……那一擊,您其實可以在第一時間反擊的吧?”

蘭遐愣了愣,然後笑了:“是,但一名S級精神力進化者,在遇襲時下意識的反擊,以你剛經曆過精神風暴的狀態,應該承受不了。”

果然是這樣。

守冰忍不住捏緊手指。原來除了父親和埃蘭斯諾之外,還有人也是S級的精神力進化者。

“怎麽不鬧自殺了?”蘭遐說。

“我想明白了,”守冰抿唇,“我不能隻聽埃蘭斯諾一麵之詞,讓肅屠消失的是第二軍團的萊特,我要是真的死了,見了爸爸,他肯定又會罵我窩囊廢。我有錯,但更想親手殺了他們。”

蘭遐點頭,“這裏是西北星域,比其他地方安全,但你現在被聯邦追殺,賞金極高,西北星域估計也有打你主意的人,想好以後去哪了嗎?”

守冰沉默一會,說:“……我想留在曦光。”

“我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你們救了我,我本來就應該報答,況且,我現在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還有……”少年猛地站起來,先對蘭遐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結結巴巴道,“如果、如果先生您能指點我在精神力方麵的問題,讓我變得強大,做什麽我都願意!”

守冰臊的滿臉通紅,為自己的厚臉皮感到無地自容。他現在在幹什麽?在懇請一個救了他,又因為他受傷的人收留他,分明一無所有,還要人家教導他……這簡直……是一個不可能會被答應的請求。

但是整個聯邦,除了他已經死去的父親,敵對的埃蘭斯諾之外,就隻有眼前這一位S級進化者,能夠領著他往前走。

沒讓他等多久,上方傳來一聲輕笑。

“恐怕不行。”

守冰耳根子全都羞紅了,心往下一沉。

蘭遐道:“曦光做主的人是阿爾傑,你要是能讓他開口,就留下。而且,讓我教導你,得先成為我的學生吧?不過就算留下,想認我做老師,可不太容易。”

蘭遐拍了拍少年的背,心情頗好的離開了。

等他走了許久,守冰才慢慢睜大眼,噔的直起腰。

……

幾分鍾後。

阿爾傑與守冰麵對麵坐著。

守冰結巴道:“……事情就是這樣的,請你給我一個留下來的機會。”

由於太緊張,他手沒個輕重,一個用力,把桌子角掰下來了一塊。

“……對、對不起!”

守冰呆了呆,看著快被自己蠢哭了。

阿爾傑頭疼扶額。

什麽留不留的,老師其實早就算好了吧。他才不信老師會放走一個S級精神力進化者的預備役,當然,就算老師真的舍得放走,他也舍不得。

多好的未來苦工……不,人才。

不過,雖然一早就聽說,肅屠的少主生性內向,但打死他也想不到,對方竟然是這麽個性格。

阿爾傑斟酌道:“你說說你都會做些什麽?”

“我會、會一點訓練士兵的技巧,打掃衛生、幫助傷員……”守冰越說聲音越小。

他會的這些,曦光肯定也有人會,而且他還笨手笨腳容易搞砸……像爸爸說的那樣,是個什麽都做不好的窩囊廢。

他沮喪道:“我做飯應該還不錯……”

阿爾傑冷不丁聽見這一句:“嗯?你說什麽?”

他眼睛一亮:“你會做飯?”

守冰茫然:“嗯,我爸爸身體不太好,我偶爾會給他做點補身體的食物。”

“親兄弟,”阿爾傑鄭重拍拍他肩膀,“以後曦光的後廚就是你的了。”

“……啊?”

——

半個月的受罰時間,眨眼就過。

康犬帶著一隊人等在帝都港口,軍艦懸空,艙門大開,一路延伸到港邊,等了許久,才等到護衛軍護送著一個人出來。

天光將傾,身後港口一片被渲染的淡黑蘊藍。

護衛隊有序分開成兩排,留出中間過道。

埃蘭斯諾脖頸上的抑製環已經被取了下來,整個人攏在寬大的黑色軍氅中,蒼白的膚色比銀色麵具的光澤還要冷。

康犬快速上下打量一下,沒發現什麽不妥,心中鬆了一口氣,“上將。”

埃蘭斯諾腳步未停,直接朝著艙門走去。

康犬轉身對著護衛軍道:“你們藍隊長呢?”

護衛軍士兵道:“隊長今天沒來,被陛下派去做別的事了。陛下說,上將的刑罰已經結束,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還請康犬副官好好照顧上將。”

“我知道,多謝陛下。”

護衛軍還得看著他們安全離開才算完成任務,康犬示意完後,就疾步跟上前麵那道修長的身影。

半個月的刑罰結束,上將看起來沒有什麽事,身上也沒有血腥味。陛下果然寵信上將,所謂的刑罰也不過是給聯邦的民眾做一個樣子罷了。

這樣想著,康犬:“上——”

埃蘭斯諾身形一晃,啪的一聲,單手撐住了艙門。

“上將?”康犬神色一驚。

“……”

埃蘭斯諾閉著眼,眉頭緊蹙,似乎是耳鳴,他聽不清似的側了側耳朵。

良久,才低聲確認般的問道:“……康犬?”聲音虛弱沙啞,像是長時間沒有說話。

因為扶著艙門,軍氅下藏著的手臂露了出來,緊收的袖口出,那一節極好看的腕骨處,有被鎖鏈勒出來的淤紫,怵目猙獰。

康犬攥緊埃蘭斯諾的胳膊,“是我,上將。”

“……嗯。”

埃蘭斯諾緊蹙的眉頭鬆了鬆。

下一秒,毫無預兆的,他整個人無聲無息向前倒去。

……

識海內。

宮渡變成一個黑團子和小光團擠在一起。

能量化的瓜子殼簌簌落下。

小光團:“……你別磕了成不?我就這麽點。”

宮渡:“現實世界維持設定磕不了,在我腦子裏磕一樣,”他好奇道:“原來你平時這麽自在啊,就和看電影吃零食一樣悠閑。”

他們兩個現在都在識海內,清晰的看著外麵一群人忙前忙後。

埃蘭斯諾被送進了醫療艙,隨行而來的凱恩醫生終於排上了用場,而立的年紀,生生忙出一身冷汗。

宮渡的識海裏,有兩個巨大的動態畫麵,一個是埃蘭斯諾的視角,一個是蘭遐的視角。

他如今是個黑團子形狀,頗覺新奇,飛來飛去,瓜子殼亂丟。

小光團惱怒揮去自己腦殼上的瓜子皮:“你能別在自己腦子裏丟垃圾了嗎?”

“你丟的時候怎麽不這樣說自己?”

宮渡轉了一圈回來了,“以後我腦域那個檢測特殊精神波動的芯片,你要幫我選擇性屏蔽,再被抓來就影響我劇本了。”

“我都監控著呢,你放心。”小光團哢哢嗑瓜子,“不過我有個問題,蘭遐的溫柔完美人設你沒崩掉吧?我可是看見阿爾傑兄妹兩個在背後說你其實很不好接近,看樣子挺傷心的。”

“我什麽時候說蘭遐是溫柔完美人設了?”

“欸?”

宮渡笑笑。

沒有人真的完美無缺,宮渡雖然在剛接近主角團的時候,是披了一層溫柔完美的皮,但那無疑太假了。

“對於人類來說,越是難得到的東西才越珍貴,如果蘭遐對每個人都是發自內心的溫柔,這溫柔未免就太廉價。”

他們獲得主角的正麵情緒,最終的目的是收集氣運,正麵情緒越高,世界意識反饋給他們的氣運就越多。

“我不會為了正麵情緒,而刻意去討好付出,相反,我會讓他們對我付出。他們對我付出的越多,就越上心,情誼也會越深。”

“蘭遐是他們的老師,小輩渴求長輩的關愛,是天性。”

宮渡輕笑:“你看,蘭遐什麽都沒做,隻是在幫守冰壓製精神風暴的時候,咳了一口血、說了幾句話。主角團就發現了他們的老師,其實是個外熱心冷,不會讓別人輕易進入自己內心的人。”

“——還不止,他們還發現了蘭遐從未宣之於口的胃病,替蘭遐調養,甚至擔心他覺得麻煩了他們,小心藏著掖著,記下蘭遐的喜好,隻是想讓他們的老師多吃兩口,更想成為真正被老師認同的人。”

宮渡慢悠悠分析完畢,瓜子也磕完了,“都是主角團自己發現的東西,蘭遐沒做什麽,我也沒做什麽,幹幹淨淨的。”

小光團沉默。

它做補考官多年,第一次聽見這種分析論調。

半晌,幹巴巴道:“……這樣說,主角團好像有點可憐。”

“可憐?”宮渡反問:“我對他們不好嗎?”

小光團:“很好。”

“我為了救他們,彈片穿透腹腔,受的傷是假的嗎?”

“……是真的。”

“我平日裏對他們的關切、細致照顧是假的嗎?”

“……不是。”

“我幫守冰壓製精神風暴,經脈凍傷是假的嗎?”

“……”

“為人師長,我沒有給他們正確的指導?我的實力和學識,誤人子弟了嗎?”

“……”

宮渡笑了笑:“所以,受傷的是我,疼的是我,注定沒有好下場的也是我,他們有什麽好可憐的呢?”

“補考官,你可憐他們,不如可憐可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