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 風恪才從著急到不行的天南嘴裏聽說,連慎微要和仇澈比試的事情。

他包袱收拾了大半,想的都是把連慎微拐到風家之後, 他和他老爹怎麽一起把人養胖的事。

剛聽見比試的時候甚至愣了一會,懷疑自己聽錯了。

旋即反應過來,他沉著臉去了仇澈的住處——

已經沒人了。

“你家主子也走了?”

天南:“仇澈先生去約好的比試的地方了, 主子還在府裏。”

……

夜色降臨。

連慎微換上了一身幹練的勁裝,拿出了封在劍匣裏的蒼山劍。

負雪劍拿回來之後,他一直沒有機會送給厲寧封,暫時就在他這裏放著, 和蒼山劍放在一起。

砰!

門被大力推開。

風恪麵無表情的站在門外:“理由。”

連慎微歎息:“北夷的事我知道了, 邊疆需要將領。”

如果他身體還和十年前一樣好,他不必這麽拐彎抹角, 自己就請命去了, 可眼下他的身體根本受不了在路上的勞頓。

“你想讓仇澈去?”風恪不解, “他祖上是有人當過將軍,但已經隔了那麽多,仇澈兵書涉獵很少,根本不適合領兵。”

“我沒有讓他領兵的意思。”

“那你想幹什麽?”

連慎微很冷靜:“寧封的腿複原還需要一個月左右, 從京城全速趕向邊疆, 需要大半月。就算在路上恢複的慢一些,到達邊疆最多再有十幾天就會完全康複。”

“暫時不良於行的主將會讓下屬不能信服,但如果這個主將有一柄所向披靡的劍, 即便他行動不便, 也會叫人畏懼。”

“仇澈會做他在這十幾天恢複期裏的那把劍。”

內力和劍術修煉到仇澈這個高度, 本身就是一種威懾。比仇澈修為高的, 來曆他不放心, 來曆放心的,例如明燭和天南,又不及仇澈的劍術和敏銳度,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不可能答應,”風恪說,“仇澈那家夥對朝廷沒什麽好感。”

連慎微不會逼迫仇澈做什麽事,他隻是客觀的把這件事告訴了他,讓仇澈自己做出選擇,並言明他即便拒絕,他也還有別的辦法。

“他沒同意,但也沒拒絕。”

仇澈聽他說完之後,隻是告訴他,“我們兩個約戰有個俗成的規矩,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件事,你若是贏了我,當然可以讓我做任何事。”

風恪靜了幾秒,“……其實隻要你開口,仇澈他會……”

連慎微搖頭:“是,隻要我開口,他一定會答應的。”

“但是我拿著往日情分去求他幫忙,與我正大光明贏了他,拿著約戰的條件請他幫忙,這中間的區別太大了。”

況且,因為仇澄的關係,他本來就欠仇澈的,如果再選擇前麵那一種,他這輩子在仇澈麵前都抬不起頭。

他放輕了聲音,“連慎微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丟棄自尊和風骨,肮髒卑鄙。但我在仇澈眼裏,是息眠,是連瑜白。”

“這兩個名字是幹淨而驕傲的。”

所以必須全力以赴,不需要施舍的憐憫和同情。

風恪看著他:“這些比命還重要嗎?”

連慎微回答:“是。”

風恪吐出一口氣,猛地上前攥住他的手腕,轉頭就拉著他往外走:“我帶你走。”

連慎微試圖掙開,奈何他現在用不了內力,不是風恪的對手,無奈道,“風恪。”

風恪恍若未聞:“現在就走,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帶上你和你阿姐的劍,攝政王府裏的東西不要也罷,哪樣東西風家沒有?扔在這裏一把火燒了都不可惜。”

“馬車我也準備好了,路上的吃食你也不用管,我——”

“風恪!”

“連瑜白!”

風恪猛地回頭,眼底微紅,惡狠狠的盯著他,“你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是不是?!”

“當初是不是你答應我的?應璟決登基你就跟我去風家治療?你現在給我弄這一出,以為我沒脾氣嗎?”

連慎微沉默了一下,緩緩掙開自己的手。

“出於私,璟決是我外甥,我不想看他為難。出於公,邊疆的百姓是無辜的,死去的戰士是無辜的,早一日解決這個問題,就少死一些人。”

“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多,我風恪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守的醫德都是我爹拿棍子打出來的,我隻想著我的親人朋友健康快樂一生,其他的人死了還是活了跟我有什麽關係?!”

風恪嘴角揚起一抹習慣性的譏諷,往後退了一步:“你連慎微厲害啊,全天下你了不起,你最偉大,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還反過身去拿命搏一個盛世太平,誰記得啊?!”

他冷冷轉身,說了最後一句:“你厲害,我走,每次都把自己搞的半死不活!老子不救了!”

他挎著藥包的身影很快消失了,風恪帶著行李牽著馬,直接離開了攝政王府。

天南看了眼自家主子。

完了。

本來是想讓風恪先生勸勸主子,現在倒好,風恪先生反倒被氣走了。

“我去把風先生找回來。”

“不用了。”

連慎微說,“他走了也好,醫治我這麽多年,他都沒怎麽回家。”

等到子時,他才拎起劍匣,“去上次的懸崖邊。你和明燭若是跟去,注意離我們遠點。”

懸崖不算高,下麵是一片青翠竹林,罕有人至,他又特地選了一個很晚的時間,不會有人看見他們的。

連慎微趕到這裏的時候,仇澈正在擦劍。

仇澈:“無量劍十年未曾出鞘,等的就是這一天。”

“聽說你打出了一個劍聖的名聲,”連慎微左手握住蒼山劍的劍柄,笑道,“不知道能不能在我手底下多撐一會。”

仇澈看了一眼他沒握劍的右手。

他知道那隻手的傷,但連慎微不告訴他,他就假裝不知道。

仇澈也左手,“既然是比試,當然要公平,你用左手劍,我也可以。”

他往前跨了一步,雙手握住劍柄,劍尖朝下,拱手行了一禮。

“在下仇澈,請教。”

連慎微愣了一下,然後唇角一揚,經脈裏內息翻湧,緩緩抽出了蒼山劍,往前跨步,垂劍拱手行禮。

“在下息眠,請教。”

旋即雙雙抬眸,眼神銳利如刀。

“息眠,我從未贏過你一次。”

仇澈眼中戰意如火,身上的冷淡被熱切點燃,無量劍的劍尖點在地上,磨出一丁點細小的火光。

他身形驟然拔高,喝道:“這次我一定贏你!”

息眠橫劍,笑了,眉眼間窺見幾分當年恣意的模樣。

“哪一次你不是這樣說的!”

這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了。

山崗的風呼嘯而過,兩道人影從懸崖飛下去,落在搖擺的竹葉之上。雙方都全力以赴的情況下,強悍的劍氣猶如山崩。

……

識海內。

控製連慎微這具身體拔出劍的那瞬間,宮渡在識海使勁掐了自己一下,清醒了一會。

他把劇本拖出來,拿著筆在上麵某一段上劃了個叉號。

然後頗為愉悅的點點頭。

不錯不錯,很快,他就可以連著壞掉的身體一起擺爛了。

——

“籲——!”

風恪勒馬,眸色沉沉的看著前麵的路,攥著韁繩的手指緩緩收緊,指骨泛白。

走走停停,被冷風吹了這麽久,他脾氣一貫不算好,知道自己攔不下也沒有理由攔下連慎微,所以一時氣急了,這麽長時間,也足夠他發熱的腦子逐漸冷靜下來。

他生連慎微的氣,更多是生自己的氣。

他氣自己沒有辦法治好他。

這裏是京郊,離天南告訴他的約戰地點不算遠,他甚至能隱隱聽見一些劍鋒相交的聲音。

墨藍色的夜空上鋪著星輝,如此好看的夜色,偏就是架不住有人找死。這個時間,應該都已經交上手好一會了吧。

這種強度的內力衝擊,造成的負荷和上次比簡直天壤之別。

愚蠢!

愚不可及!

笨蛋!

風恪的臉色越來越冷。

他調轉馬頭,“駕!”

馬跑的越來越快,朝著來時的路飛奔。

王八蛋連慎微,你可千萬挺住了。

等著老子來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