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璟決眼眶通紅, 在走廊的拐角處被小誌子死死捂住嘴,眼睜睜看著連慎微提著劍的身影走遠。

小誌子:“殿下不可衝動,現在整個京城都……”

“殿下!”

應璟決猛地掙開, 踉蹌著跑進紫宸殿裏。

殿內的溫度被風吹散,地麵都是零落的宣紙,應璟決全然注意不到這些,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景成帝的龍榻前。

然後猛然頓住。

**躺著的人早就沒有氣息了。

應璟決呆呆的跪下來,握住景成帝已經變涼了的手。

“父皇。”

“父皇。”

“……”

沒有人應聲。

應璟決把自己的額頭抵在景成帝的手背上,許久,喉間才發出一聲嘶啞的:“阿爹。”

小誌子跪在他身邊, 深深伏地。

應璟決閉上了眼, 再次睜開的時候眼底猩紅一片,身上殘餘的最後一點稚氣倏然散去。

偏偏他看起來冷靜極了。

少年儲君一字一頓道:“連慎微。”

連、慎、微。

這個名字從嘴裏念出來, 好似含著血腥氣。

-

半日的功夫, 京城惶惶。

連慎微這種陣仗宛如真的要逼宮造反, 被困在宮城裏辦公的諸位大臣心有惴惴,幾乎全到了崇天門之外跪著,要求見皇帝。

——如果連慎微真的打算自己坐上帝位,那他們這些就隻能算得上是舊臣。

又有幾分活下來的可能?

很多時候改朝換代, 臣子哭, 不是在哭王朝顛覆,而是在哭他們自己未來注定悲慘的命運。

忽的。

一聲沉重的鍾聲回**在皇宮裏。

咚——!

九響。

天子崩。

沉寂的皇宮各處忽的傳來哭聲。

宮門大開,天南兵甲加身, 玄甲衛一隊隊進入皇宮, 滿身的肅殺之氣, 有眼尖的看見, 玄甲衛的刀尖上, 有的還沾著血。

不知道是從哪裏剛剛過來的。

“諸位大人。”

天南目光巡視一圈,崇天門外跪著的官員都站起來,有人硬撐著問:“陛下駕崩,玄甲衛就闖進了宮裏,敢問攝政王這是何意?!”

天南拿出一張紙,上麵幾乎都是大皇子在朝廷中的簇擁,他一一把這些人的官職和姓名念出來,讓這些人出列。

猶豫間,有官員站了出來。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左丞不是大皇子的人,他問:“不知攝政王要這些大人做什麽?”

天南沉聲宣布:

“大皇子為謀奪皇位,曾在太子南巡途中刺殺,更在太子趕回京城時,於臨焚城做出圍殺之事,心思歹毒。陛下病重期間,更是不忠不孝,暗自與母族合謀,意圖在今日謀反逼宮。”

“攝政王為正國本,不得已入宮。已命玄甲衛誅殺大皇子母族,斬殺大皇子府中參與謀逆人等,大皇子暫押府中,待新帝登基之時再行處置。”

天南話音一落,大皇子一黨的朝臣頓時癱軟在地。

站錯隊伍的下場能好的了哪裏去?

天南揮揮手,玄甲衛立即上前把這些人壓住帶走。

葉明沁抬起頭,冷靜問道:“敢問,這些大人是被帶去那裏?”

這麽多官員,若是一下子全都殺了,朝廷短時間內根本沒有辦法去找那麽多熟悉空缺崗位的官員。

景成帝駕崩,正是風雨飄零之際,大盛朝不能再動**了。

天南看她一眼,客氣了些:“自然是詔獄。”

葉明沁鬆了口氣。

隻要不是直接被殺死就好。

左丞:“請容我等進宮,與太子殿下商議後續之事。”

他這話說完心一提,這也是個試探。

攝政王進宮不久,天子就駕崩了。這其中若是沒有貓膩誰能相信?

如果攝政王不想叫太子登基的話,那太子殿下……還活著嗎?顯然是他多慮了,他說完之後,天南叫玄甲衛讓出來一條路。

“諸位大人請。”

左丞心中鬆了口氣。

-

厲寧封一直都在封閉治療,聽到喪龍鍾的那一瞬間,也顧不得別的了,撐著拐杖從自己房間裏掙紮著走出來。

走了沒有幾步,就碰見了匆匆趕過來的老侯爺。

他急忙道:“父親可也聽見了?陛下……怎麽會這麽突然?!”

“你出來幹什麽?!這個時候能幫上什麽忙?趕緊回去,”老侯爺眼睛一瞪,沉著臉道,“為父正要到宮中去,今天攝政王的動作太快了,簡直不給人留下絲毫反應的餘地。”

厲寧封:“他幹什麽了?”

老侯爺:“他誅殺了大皇子的母族,大皇子府如今血流成河,隻剩下大皇子一個和幾個妻妾幼童,被壓在府中嚴加看管。”

“而其餘朝中大皇子的簇擁,則全部被從皇宮壓了出來,看方向是往詔獄去了。”

厲寧封心中一沉:“連慎微要反?”

“沒這個可能,他要是想反,定然會先請求封王封地,在封地起兵才對,大盛朝畢竟還是姓應,”老侯爺快速交代完,“你且等著,不要亂走,我進宮去看看,太子殿下身邊需要人。”

“浮猋先生呢?”

厲寧封搖頭:“不見了。浮猋先生性子一直很古怪。不過按照往常的習慣,他應該去外麵的藥館了。”

浮猋先生一手醫術出神入化,卻不大與他說話,開口也都是涼涼的譏嘲之語,平時偶爾會外出,有時候去外麵的藥店轉轉,有時候則到處看不見人影,他早就習慣了。

“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外出……罷了,可有說你的腿何時能好?”

“治療快結束了,大體已經無礙,但想要完全恢複,還得一個多月,”厲寧封看出他的擔憂,“父親是不是在擔心北夷會趁著這次朝中動**,進犯邊疆?”

“正是。”

“從京城往北夷傳信,需要半月的時間,等到北夷反應過來也需要時間,兒子的腿差不多完全好了,到時候立即前往邊疆。”

老侯爺心裏隱憂未散:“希望如此吧。”

-

連慎微從皇宮出來之後,就消失了。

明燭滿處找他找不到,直到傍晚都沒看見。

葉明沁晚上從宮中回來,帶了幾個人去攝政王府,她有些事情想問問義兄,卻沒看見人。

她是連慎微的義妹,府中有些直到內情的沒把她當外人,就告訴了她攝政王如今不在府中,府裏的天南、明燭兩位大人,都出去找人了。

葉明沁心中一淩。

一瞬間腦子裏閃過了很多陰謀論。

京城裏有北夷的奸細她知道,這種情況下若是再出亂子,如果義兄失蹤……怕是更加大事不妙。她沒有聲張,自己帶著心腹也幫忙出去找了。

明燭最後迫不得已去找了風恪,問問他有沒有見過主子。

風恪聽完臉色就變了,心當場懸了起來,一連說了兩聲‘完蛋了’,把明燭搞得緊張不已。

這一找,就找到了晚上,直到風恪耳尖,捕捉到了一抹熟悉而悠揚的簫聲。

天知道他聽見這簫聲的那一刻,一直冰涼的手腳才有了點暖意,他多怕連慎微永遠找不回來了。

氣喘籲籲地趕到地方時,風恪發現這裏是京郊的一處懸崖,視野極其廣闊,下方是一整片竹林。

殘月高懸,清風拂竹,沙沙輕響。

他找了大半天的人沒什麽形象的懶散盤著腿,姿態閑適,就坐在懸崖邊上,原本披在身上的薄氅被他鋪在旁邊,上麵放著三壇酒。

兩壇已經空了,歪歪斜斜的傾倒。

風恪沒出聲,聽他吹著這首曲子。

不是上次吹的俠客行千裏,是一首在江湖廣為流傳,卻始終沒有名字的無名曲。

空靈,悵惘,悠遠如夢。

吹完之後很久,連慎微低咳幾聲,似乎是笑了,語氣也懶懶的,帶著醉態,“來了?是誰?”

風恪:“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喝太多酒。”

“我可以,”連慎微半眯起眼,“我還可惜為什麽不是鳳凰台的酒。那裏麵的酒,才是正宗的好酒,名字也風雅,我一個人能喝趴下你們兩個,京城的酒……”

他略顯嫌棄的搖頭,“不好。”

碧色的洞簫在手裏轉了一圈,尾部墜著的暗紅色白玉穗子也跟著輕輕晃動。

嘴裏說著不好,他卻提起酒壇,又給自己灌了一口。

連慎微回頭看了一眼風恪,笑出了聲,然後支起腿,拍拍自己身側的位置,隨意道:“你那是什麽眼神?難不成還以為我會從這裏跳下去嗎,過來坐。”

風恪走近,但是沒有坐下來,沒再掃興的說‘你不能喝酒’這種掃興的話,“你今天很開心嗎?”

“不明顯嗎。”

連慎微看著天上的明月,“十年來,從沒這麽輕鬆開心過。”

他望向風恪:“你不為我開心嗎?”

連慎微說道,“我沒有仇人了風恪,浮渡山莊,終於大仇得報,我的親人可以瞑目了,我替他們報仇了。”

“身為朋友,我替你開心,”風恪道,“但是身為發小,我心疼你。我父親看見你這樣,也會心疼的。”

他看著連慎微的眼神複雜。

可是他自己真的開心嗎?

風恪沒說那麽多,無聲歎了口氣:“這些年,你很累了吧,該歇一歇了。猶蔚姐和伯父伯母看見你這樣,會責怪你不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連慎微很久沒出聲,慢慢躺在了地麵的薄氅上,他醉意朦朧,盯著夜空看了很久,忽的抬起手,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他們也會想著我嗎。”

“嗯,會的,他們那麽疼你,”風恪抬起頭,假裝沒有看見他眼角沒過的淚。

“為什麽十年前死的不是我,”連慎微低聲道。

明燭、天南和葉明沁趕過來的時候,恰巧就聽見了一句疲憊、微微澀然的呢喃:

“……我好累啊。”

作者有話說:

連慎微這章吹得無名曲,可以帶入一下洞簫版本的《禦劍江湖》,非常空靈悠揚。

還有前麵提到的純洞簫版本《俠客行千裏》,也可以搜到,大家感興趣可以去聽聽。

果然是開學了,評論區少了很多眼熟的寶貝打卡,開學快樂,作業寫完了嗎(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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