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簡直是一群王八蛋(4)

方展宏站在走廊上,靜靜的吸著煙,慢慢平複著心緒。

說實在的,到底氣憤什麽,方展宏自己也覺得心裏很模糊。

其實平心而論,很難說梅修慈這麽做有什麽不對。實在要說,隻能說他嫌貧媚富、麻木不仁、勢利小人,但是那畢竟是他個人的德操,外人沒有資格置喙;畢竟現在社會上,象他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象方展宏自己這樣的人,反倒是快要絕跡了。

至於說上學交錢、高額學費,隻怕全中國的民辦學校都是這樣的;人家也是照章辦事,又沒有拿刀逼著學生家長來交錢,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又抽的哪門子風呢?

方展宏氣,是氣自己,氣自己眼中看到的這個世界。

也許每個熱血知識青年,在認識自己所處的時代和社會時都要經過這樣一個過程,就象五四時的先輩們,要流盡了無數同學的鮮血,才知道筆永遠鬥不過槍的道理。

畢業後一年多來,在社會上處處碰壁,許多事情,讓他震驚和困惑――這個世界,完全不符合他的想象。

劇組是這樣,民辦藝術學校又是這樣;他今天原來是興致勃勃的辭別了林教授,躊躇滿誌的來接受自己的這個新工作,以為不管怎麽說,這總是一個學校,學校總是個相對單純的地方。

他本來一心想著在這個學校好好幹一點事情,學以致用,為將來自己的事業打好基礎、積累經驗。

可現在,隻要一想到以後要在梅修慈這種人手下做事,少不得也要虛與委蛇,做些大違他平日性情的事情,不禁心下憋悶。

也許,這就是現實和理想之間的距離吧,這個任何人的成長過程中都不可逾越的鴻溝,需要漫長的時間和堅忍的毅力去填平。

更何況,他決不是一個無謀無勇缺乏手段的人,隻要他有一口氣在,他就要憑自己的意願活個痛快!

就是這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怕甚鳥?!

方展宏自信的想著,臉上漸漸有了笑容,他在鞋底上掐滅了煙蒂,隨手丟進走廊上的垃圾箱裏,拍了拍手,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正好看見鄒曉潔祖孫兩人正和梅修慈告辭,往外正走著。

鄒曉潔剛要開門,一見是他,沒來由的一陣慌亂,紅著臉低頭叫了一聲:“方老師!”

方展宏微微一怔,二十幾年來,這是第一次有女生叫他“方老師”,錯愕之下忽然想到,鄒曉潔還真是個有心思的女孩,剛才在裏麵梅修慈隻當她的麵叫了自己一次,她就記住了自己姓方。

隻是,還真沒見過比她更害羞更容易臉紅的女孩,這麽內向,可怎麽學表演啊?

方展宏剛衝鄒曉潔點了點頭,還沒說什麽,梅修慈在裏麵問道:“小方老師,你在走廊上見到咱們許老師了嗎?”

方展宏剛要說沒有,就聽見身後一個爽脆的笑聲傳來,香風飄過,一個聲音在他背後笑道:“哎喲,找我哪?我說呢,竟是片刻離了我都不行。”

“人都安頓好了?”梅修慈著急的問道。

“安排好了,在二樓,”許筠道:“今年單間都開在二樓吧。回頭給小方老師也開一間。”

甄健連忙在旁邊道:“姨,我來了。”

許筠沒好氣的瞄了他一眼,心想這孩子真是缺心眼兒;連忙岔開話題,對鄒曉潔祖孫倆道:“是新同學吧,跟我來吧!”

梅修慈看著許筠帶著鄒曉潔和她奶奶出去了,才對那個漂亮女生道:“燕子,把門關上。”

那女生依言關上門,走到辦公桌前,和方展宏、甄健並排站在一起。

梅修慈看了看三人,對他們交代道:“學校的人手一向很緊,今天你們兩位來了,確實是幫了我和許老師的大忙了。現階段我們最要緊的工作就是招生,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開學了,可是今年我們的招生任務才完成了一半,時間緊任務重,希望兩位能來幫助配合我們的工作。”

說著,他忽然想起來似的,向他們介紹那個一開始忽悠了方展宏半天的漂亮女生,道:“哦,對了,她叫金燕,是許筠老師家的一個親戚,是來幫我們招生的。”

說著,梅修慈交代她道:“燕子,你先去吧!你明天還是來我這兒,幫著接待和做學生和學生家長的思想工作。”

金燕聽了,嬌聲應了一聲,自然而隨意的衝梅修慈飛過去一個媚眼兒,方展宏瞧在眼裏,暗暗留了個心眼。

金燕答應完剛要走,梅修慈又馬上叫住她道:“對了。有個事你要注意一下,這裏是北影和電影學院的範圍,就連掃地的也多少懂點行情,很容易就碰到小方老師這樣知根知底的人,你明天開始還是個告訴他們你是中戲畢業的吧!晚上回去稍微找點中戲的資料。”

方展宏聽在耳裏,看似無心的笑了笑,道:“哦,那其實金老師到底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啊?”

“哎喲喂,罵誰呢,你才是老師呢,你們全家都是老師!”說著,金燕咯咯笑道:“本姑娘是家裏蹲大學畢業的,吊凱子係博士後,嘿嘿,厲害吧?”

笑聲中,金燕輕扭蛇腰,擺臀送胯的走了出去。

梅修慈也沒再理她,徑自對方展宏和甄健道:“我們今年要招四個表演班,現在才有兩個多班的學生,情況可不樂觀。”

甄健還沒什麽,方展宏頓時傻了眼,問道:“多少個班?”

“四個班,每班三十人。”梅修慈平靜的道。

方展宏默默的點了點頭,心裏暗自算了一下,四個班每班三十人,那就是一百二十人;梅修慈和許筠剛才口口聲聲跟學生和學生家長說,這個學校全部用電影學院的師資來教學,是本院的一個培訓分部,根本就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電影學院本院一年也不過招兩個班、六十個學生;這個小小的隻有一幢樓的培訓學校,居然要招120個學生,就算電影學院表演係的老師們全部不上本院的正課,都跑到這個地方來教學,那也教不過來啊!

更何況,這些學生都是衝著明年考學來這裏學表演的,一百二十個學生,明年開考的時候往哪裏送?怎麽消化的了?花了兩萬塊,要飯碗沒飯碗,要文憑換不來文憑,到時候還得兩手空空的回老家!

要說謝雲鳴謝老可是中國電影北影係統的泰山北鬥,他辦的學校,斷不可能這麽離譜的;謝老調教出來的科班明星,恐怕比這北影院裏的樹都多,難道他不懂得這個道理?

拿著自己一輩子的清名做代價,用這種低劣的方法斂財,想來謝老也沒有這麽笨;隻怕這毛病,還出在這位梅修慈梅大校長身上!

從來年老昏聵的大人物,總是要受下麵的小人蒙蔽,這已經幾乎成了一個定式,本朝太祖同誌都不能免俗,何況是旁人。

一個學生收兩萬,一百二十個就是二百四十萬;再加上住宿費,將來還不知道會有哪些這費那費……嘿嘿,好大的胃口。

梅修慈似乎沒注意到方展宏的心思,徑自給他們兩人分派這任務,讓他們明天跟許筠老師去北京火車站招生。還特別交代了,由方展宏負責登記,甄健和許筠去拉人。

“記住,”梅修慈交代甄健道:“首先要強調我們都是用電影學院的師資授課的;其次要強調是謝老的學校。有家長的告訴他們,我們學校有門路能進電影學院,隻要肯出錢;就是學生一個人的,就告訴他我們是電影學院在外麵的分部分院……主要就是這幾點,具體的情況,你到時候聽許老師的,她搞了好多年招生了,情況比較熟悉。”

方展宏在一旁,聽著梅修慈神色平靜的向甄健麵授機宜,心中暗道:奶奶個舅子的,今天可算開了眼了,這跟詐騙有什麽區別?什麽學校,什麽老師,簡直是一群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