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幹什麽去?”

周家娘子剛割了豬草回來,就看到周瑩出門,頓時將東西一丟,叉腰道:“你這死丫頭,是不是又去找沈東籬?”

“跟你說了多少遍,別去,你有那功夫幫家裏幹點活,你要累死老娘嗎?”

周瑩有些委屈,“娘,我上午都幹完了,柴我已經劈了,缸裏的水我也挑滿了,我就是去學堂聽一會兒。”

“聽什麽聽?”

周家娘子氣哼哼的將鐮刀放下,“你一個丫頭片子去聽什麽聽,沈東籬那死丫頭就搞怪,她能教出什麽好來?”

“去把豬草給我剁了,晚上得用。”

“我……”

話沒說完,周天佑從屋裏走了出來,眉眼溫和,“娘,我讓妹妹陪我去一趟學堂。”

聽到這話,周家娘子愣了一下,然後皺眉,“你去哪兒幹什麽?你可是在縣學讀書的,比她一個死丫頭強百倍。”

“她畢竟是尚書府出來的,有些東西想必還是比我知道的多,就去聽聽她講得什麽,一會兒就回來了。”

周天佑這麽說,周家娘子自然不會再攔著,隻看了眼周瑩,“照顧好你哥,等會兒早些回來,家裏還有一堆活兒呢。”

周瑩低眉順眼,“知道了,娘。”

心裏卻覺著委屈,家裏的活她打小就跟著幹,可哥哥隻用每天讀書就行了。

就這樣,娘親還覺得哥哥辛苦,家裏吃的穿的用的,處處都緊著哥哥,她若是多吃一個雞蛋,都要被打一頓。

從前她也想,畢竟哥哥是要靠讀書出人頭地的,日後家裏就指望他一個人。

但現在周瑩卻覺得不對勁,沈東籬也讀書,為什麽她既能把書讀好,還能幫家裏幹活?

而且周家真的是哥哥撐起來的嗎?

難道不是爹娘和她靠著春耕秋收,一日日辛苦換來的嗎?

周天佑發現妹妹跟在後頭,走得很慢,忍不住回頭,“阿瑩,快些。”

“哦。”

周瑩趕緊跟上周天佑的腳步,忽然問道:“哥哥,你也覺得沈東籬很厲害是吧?感覺她讀過很多書,而且還總是親自實踐。”

聽到這話,周天佑看著周瑩,“怎麽,你喜歡她?”

“也不是喜歡,就是佩服。”

周瑩撓了撓頭,“我覺得她引經據典,好多東西都會,而且講述的也是娓娓道來,我覺得我能聽懂,而且很喜歡。”

“而且她每次教完課,還去田裏觀察,她說等九月份,就要種冬小麥,小麥冬天也能活嗎?”

聽到這話,周天佑忍不住嗤笑一聲,“冬小麥?她可真是個大小姐,冬天小麥怎麽會活?”

“可她說行,說咱們滄州地處秦淮河以南,雖然不如江浙地方,但肯定能活。”

這次周天佑沒說什麽,讓沈東籬鬧騰去,她以為自己讀些書就什麽都會了,到時候等明年什麽都種不出來,看她如何?

兩人到的時候,沈東籬已經講了半天課了,不過並沒有多少人,因為是不是啟蒙課,隻有幾個讀過書的人在,大部分都快三十多歲了。

而在這幾個人中,周天佑甚至看見了村西頭的曹進。

這個曹進如今都快四十了,當初家裏也供他讀書,可屢試不中,最後連個秀才都沒考過,將爹娘都熬死了,媳婦也跑了。

就他一個人帶著個兒子,過得還不如當初剛死了媳婦的沈雲歸呢。

“急政暴虐賦,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具有者半賈而賣,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

沈東籬念完這段,看向眾人,“這也出自晁錯的《論貴粟疏》,今時之日,因大秦與北魏打仗,國庫空虛,田賦從之前的按十稅一,變成如今的按十稅二,之前的十稅二改為十稅四,諸如此類,正與此相對。”

而如今因為賦稅忽然數倍增加,許多地方百姓,不得不變賣田地,用以償還賦稅,而商戶趁此欺壓,肆意低價買入,廣屯田地。

等這件事過去以後,商戶在將低價買入的田地高價租給百姓,最後就和書中一樣,男不耕耘,女不蠶桑。

“《食貨誌》有言:力役三十倍於古,田租田賦,鹽鐵之利,二十倍於古,或耕豪民之田,見稅什伍,故民常衣牛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轉為盜賊。”

若是大秦繼續如此增重田賦,壓榨百姓,就如同《食貨誌》中一般,百姓或是逃竄入山林,截取不義之財,天下都將大亂。

所以民乃一國之本,肆意增收田賦,本就不是可取之處。

“既然增收田賦如此多弊端,沈夫子以為有什麽解決辦法呢?”

一道聲音赫然插入,打斷了沈東籬的聲音,她抬眸看過去,眸底湧起一股厭惡之色,這人怎麽還甩不掉了?

“原來是周公子,後日就要院試了,周公子不好好在家溫書複習,怎麽會想著來學堂?”

“聽說沈夫子學問高深,故而來請教,畢竟我們是同村,我若是考上秀才,對明水村所有人都好。”

周天佑說完,走進了學堂,“沈夫子不會因為你我之間有齟齬,所以不願傳授吧?”

汀蘭氣的指著周天佑,“你少陰陽怪氣地諷刺我家姑娘,你不是學問高嗎?還來請教我家姑娘什麽?”

“再說了,你考不考得上秀才,難道還跟我家姑娘有關係了?那看來我家姑娘若是傳授你學識,你能高中秀才,也是我家姑娘的本事,你自己的學識也沒有多好。”

不等周天佑說話,汀蘭繼續輸出,“要不然周大公子去求求縣老爺,讓我家姑娘替你去參加院試好了,說不定還能拿個案首回來呢。”

學堂內一陣低低的笑聲,周天佑頓時臉色漲紅,“牙尖嘴利,我隻是過來請教一二,怎麽到你嘴裏便成了我學識不如人?”

汀蘭‘哼’了一聲,“難道不是?你要是學識好,幹什麽還來找我家姑娘?”

周天佑說她不過,視線落在沈東籬身上,“沈夫子也這樣想嗎?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學識,所以便不將我看在眼裏?”

“與學識無關,我更看重品行。”

沈東籬放下書,“周公子若是來請教學問,可以態度謙遜些,若是想考驗我的學識,我想還輪不到你。”

周天佑張了張嘴,臉色憋得通紅,“你還真是狂妄。”

“禮賢下士,尊師重道,難道不是讀書人最該有的品德嗎?周公子沒有,卻說我狂妄,是什麽道理?”

沈東籬說完,站起身,“既然周公子不能謙遜於人,我這裏不歡迎你,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