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歸昏沉沉地睡下,傅東籬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炕沿邊上坐了許久,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姑娘,您…怎麽了?”

傅東籬回過神來,手指放在衣裙上微微蜷縮,“父親他應該很喜歡傅玉珠,我這次回來…讓他很失望。”

說到這兒,她忍不住低下頭去,怕汀蘭看見她眼中的晶瑩。

她知道自己不是傅家的骨肉,所以傅家人收回對她的寵愛,她傷心失望,但覺得無可厚非。

回到明水村,生活艱苦,父親粗俗,可她知道這才是家,這是她本應該有的生活。

但沈雲歸心裏惦記的人是傅玉珠,她知道感情一事無法控製,傅玉珠對沈雲歸來說才是養了十一年的女兒。

他們都沒錯。

但是難道她就錯了嗎?

傅東籬心中泛起無限委屈,她也不想一出生就被抱錯,她也不想的……

明明她也沒有錯,為什麽她就不能是被選擇,被喜愛的?

淚水無聲落下,緊接著越來越多,很快就洇濕了衣裳,汀蘭站在一旁,便是想裝不知道也不能。

汀蘭比傅東籬還大三歲,兩人名為主仆,可情同姐妹。

傅東籬自小被尚書府教養長大,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但她卻知道,從傅家離開的時候,她心有多慌,有多難受。

在明水村吃了這麽多苦,姑娘依舊雲淡風輕,嘴上說著自己也能吃苦,其實誰不想當個嬌小姐?

如今沈雲歸醉酒後無意識的話,徹底刺痛了傅東籬的心,心中的委屈再也壓製不住。

畢竟傅東籬也隻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啊!

彷徨,無助,害怕,心酸、委屈,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姑娘,汀蘭永遠站在姑娘這邊。”

傅東籬再也克製不住,撲進了汀蘭的懷中,低低地哭了起來,“汀蘭,幸好你在,還好……”

門外周沂不知站了有多久,腿都有些泛酸,卻克製住進屋的衝動,他知道依著自己如今和傅東籬的關係,她隻會覺得自己哭了被抓包的不好意思。

但他想告訴傅東籬,自己真的心疼她,很心疼…

周沂的手指落在門上,又緩緩落下。

傅東籬哭夠以後,抬手摸了摸眼睛,看著汀蘭,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汀蘭,幫我磨墨吧,我想作畫。”

今日去了縣城以後,才知道如今錢有多要緊,如今沈家算是家徒四壁,沈雲歸打獵也就都是些野雞野兔。賣不了幾個錢。

春耕過後,家裏也沒什麽來源,傅東籬就想到了作畫。

就算她如今不是傅家嫡女,但才女的名聲確實實打實的,她想多畫些畫,貼補一下家用,更何況日後她若是要買文房四寶,總不能拿沈雲歸的銀子。

沈雲歸的銀子勉強夠家用,再買些酒喝,也沒剩下什麽。

文房四寶這些東西本就貴,否則今日那個大娘怎麽因為兒子讀不了書崩潰了,她這些年供兒子讀書,肯定是傾盡家財了。

之前聽王嬸說,如果村裏出了秀才,明水村家家戶戶都得出銀子,要將秀才供上京城。

如果能在殿試榜上有名,那是光耀整個村子門楣的好事兒,揚眉吐氣!

所以今日醫館那個大娘才那麽崩潰,如果她兒子斷了讀書這條路,之前所有的投入全化為烏有了。

大秦有規定,凡是身有殘疾者,不得為官,若是腿治不好,學識再好也沒用。

所以明水村,或是跟明水村一樣的村子,不會有人會將銀子花在筆墨紙硯這種浪費銀子的地方。

傅東籬若是想讀書,就得靠自己來賺錢。

但她算是幸運,至少她十一年之前已經有學識,如今能靠自己的學識給自己未來讀書賺銀子。

汀蘭研磨,看傅東籬筆下的荷花搖曳,在夜色下水波粼粼,清塘倒影,“姑娘的畫像是活了一樣,這若是繡出來,怕是更好看。”

聽到這話,傅東籬忍俊不禁,“怎的,你要拿去刺繡?”

汀蘭的母親之前是蘇州繡娘,她也學得一身好手藝,但並不常繡,因為太熬眼睛,汀蘭母親就是年輕時候繡得多,夜裏不能視物。

後來漸漸的白日也模糊了,走路不小心摔下石階,頭破血流,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汀蘭想了想,搖頭,“姑娘可是一畫值千金,哪兒能給我做繡樣兒,豈不屈才了。”

說到這兒,汀蘭忍不住道:“也不知那傅玉珠在傅家如何,姑娘才名在外,日後她若是出席世家宴席,恐怕少不了要丟臉。”

傅東籬臉色繃緊,“汀蘭,看人出醜這樣的心思不可有。”

“好了,姑娘,日後我不說就是。”

翌日一早,沈雲歸和周沂兩人做好了飯,從柴房出來,就看到院門口站著一位中年婦人,常年暴曬之下的褐色肌膚,汗水兩鬢濕濕的貼在臉上,看起來很疲憊,雙眼卻透著絲絲神采。

要是傅東籬見著,肯定認識,正是她之前瞧見在田埂上吵架,後來又在醫館遇到的婦人。

沈雲歸顯然是認識她,粗聲粗氣道:“周嫂子找我有事?”

說完這話,又問了一句,“天佑的病怎麽樣了?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後麵一句話自然是客套,畢竟沈雲歸也不是大夫,手裏頭也沒銀子,誰都知道前段時間他女兒沈玉珠走了,把家底都給他賣了,他現在是全村子最窮的人。

周家娘子要是借銀子,可不該來找沈雲歸,得去村長家。

提到兒子,周家娘子露出些許愁容,但很快就打起精神來,“天佑的腿就那樣兒,我和他爹正想辦法湊銀子呢。”

“今日我過來,是受人所托,跟你說一件大喜事兒。”

周沂將手中的碗放在桌上,又接過沈雲歸手裏的菜放在桌上,沈雲歸空出手,這才走了過去。

“啥喜事兒?我能有啥喜事兒?”

難不成他媳婦複活了?還是沈玉珠那個逆女跑回來了?

沈雲歸還忙著要去地裏,見周家娘子不吭聲,有些不耐煩,“到底啥事兒啊?我還忙著種地去呢。”

周家娘子這才回過神來,“我聽說前陣子你親閨女回來了,昨兒她是不是去縣城了?”

此話一出,周沂的視線就朝著周家娘子看了過去,沈雲歸本來拿起的筷子又撂下,“咋,她在縣城有啥事?”

莫不是之前的傅家後悔了,要派人把她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