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相親都碰到那小子

電熱毯這玩意,霍少爺從沒用過。他那身體健康,強壯,冬天從來不怕冷,房間的空調用的次數手指頭都能數過來,更別提什麽電熱毯了。

“電熱毯?”

屠微扯開線頭,巴拉著電熱毯,抖開,“是啊,不能凍著你,空調那玩意吹多了不好,晚上睡這上麵,暖和。”

霍少爺看著那紅不拉嘰粗糙質料的毯子,皺了皺眉,又看了看滿臉認真搗鼓的屠微,“我起來?”

“啊,起來。你先坐旁邊吃著,我給你鋪好。”屠微放下毯子,走到床邊拿過雞湯放在桌上,看著霍少彬下床,然後放下架子,掀了被子,把電熱毯放了上去。火紅色的毯子,夾雜著些微暗黑的條紋,攤開後,老翹角。他用手來回磨了幾次,毯子依舊翹起四個邊角。他插腰在床邊看了看,又回頭從帶子裏扯出一個紅色的布毯,薄薄的那種,抖開,又攤在電熱毯上麵,然後來回擼直,擼平。

霍少彬站在一旁,看著弓背埋頭忙活的屠微,視線沒法移動。

屠微擼好被毯,又從袋子裏拿出一個插座板,長長的一個,上麵三個三眼插孔座,尋房間的插座。總算把電熱毯插上電了,屠微直起腰,自言自語道,“好了,大概十幾分鍾就會熱了。”然後就對上霍少彬的眼睛,那眼神黑黑的,看得他有些發怵,一愣,又一回神,張嘴就吆喝,“看什麽?怎麽不喝雞湯?”

霍少彬臉上的笑容立馬蕩開,麵若冠玉,柔情似水,“看你。”

屠微受不了他這麽笑,就跟賈寶玉似的,他可不是林黛玉,他吸了口氣,粗聲說,“趕緊喝湯!回床上去。”

霍少彬很乖地爬回床上,靠在床頭,不聲不響又看著屠微笑。

屠微眯了眯眼,粗魯地放下架子,把雞湯擺上去,立在床邊,手一指雞湯,“吃!”

霍少彬立直身體,低頭喝了一口湯,抬頭說:“我想你喂我。”

屠微覺得額頭上的青筋要爆了,深吸了幾口氣,冷靜地說:“你現在手腳應該還能動。”

霍少彬臉上露出受傷的表情,愣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哦,那我自己吃。”然後真就低頭悶聲吃了起來。

屠微雙手抱胸就站旁邊看著,兩眉挑地老高,看了一會,覺得看不下去,就說:“你先吃著,我去吃個飯,過會來,有事打我電話。”然後逃也似的走了。

他跑到醫院外頭的草坪邊,看到個座椅就坐下了,心裏一陣氣惱,難受。他看得很明白,今天的霍少彬太不一樣了。霍少彬平時給人的形象是什麽?壯、高、強、跋扈、精英範、不可一世、高人一等什麽的,他覺得那些可以形容這個世界第一階層牛逼人物的詞匯都能套霍少彬身上。可是現在眼前的霍少彬是什麽樣兒?病焉兒,蒼白,弱不禁風,弱柳扶風,脆弱……

臥槽脆弱都出來了。

屠微抖了抖,自己都覺得這詞用在霍少彬身上有點膈應人。可是沒錯,今天的霍少彬就弱得不行。霍少彬怎麽就笑得那麽虛弱,笑得那麽……讓人心顫。

他點了根煙吸了一口,繼續回憶霍少彬一早上的表現。蒼白的肌膚,在窗邊吹風時那虛無縹緲的神情,像一個要被全世界拋棄的小孩。之後看到自己露出的甜蜜笑容。在房間裏像紅外線一樣巴拉著他不放的火熱視線。要他喂他吃飯時的討好表情。被自己拒絕之後的失落受傷的表情……

鼻腔裏噴出濃煙,在眼前慢慢消散。他愣愣看著眼前在陽光照射下猶如實質慢慢擴散移動的煙霧,眼底微波閃動。

霍少彬不該這樣的,這麽不可一世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就成這樣了?

人都是脆弱的,在世再無敵強大,麵對死亡這樣的天罰,都同樣渺小,都得退縮,都會恐懼。屠微這輩子從沒思考過死亡這個問題,就算當初他老娘走的時候,他也小,在那個當下,痛苦和悲傷這些沉重的感情也輪不到他來承受,他隻就披麻戴孝,在那個靈前跪著,別人哭,他也跟著哭。他看著父親和親戚們悲愴的表情,淚眼婆娑,皺臉深刻,覺得可怖,覺得害怕。於是哭得更加厲害,小臉都哭紅了,嗓子也哭啞了。

就是之後的那些個悲傷的日子裏,他也沒少哭。可是那些眼@?淚,他不懂。

當生活中的悲痛沉澱,鉛華洗盡,他也忘記了曾經的眼淚,離曾經近在咫尺的死亡很遙遠了。

幽幽轉轉,在這個冬日的中午,高照的豔陽下,凜冽的寒風中,坐在醫院草坪旁的屠微,忽然想起了幾十年前的支離片段,從早已混沌不清的記憶深處挖掘出了曾經的那些東西。那些悲傷情緒,刺痛的味道,仿佛又纏繞回了他的鼻尖,徐徐沁入他的心肺,再一次,重重地印下一個烙印。

死亡,死亡。

並不遙遠。

他忽然打了個哆嗦,有點冷了。於是站起來,大步跨過草坪,往外走去。

中午12點40,屠微帶著一身冷氣回到了病房,帶了一堆水果。他臉上沒笑容,放下水果籃,拿出一個蘋果和一把刀,低頭坐在床邊,靜默地削蘋果。

霍少彬從電腦前抬頭,細細地看屠微,視線一寸寸描摹屠微濃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暗紅寬厚的嘴唇。

“中午吃什麽了?”霍少彬輕聲問。

屠微手上動作沒停,也沒看他,“紅燒大排麵。”

霍少彬“恩”了一聲,又說:“外麵很冷,你剛才沒穿衣服就出去了。開空調吧。”

屠微點了點頭,低頭看著手指間最後一層在刀尖冒出來的蘋果皮,把蘋果往霍少彬手裏一塞,站起來去拿遙控。

霍少彬拿著蘋果開始啃,其實他不常吃水果。

屠微開了空調,連著也打開電視,坐回床邊的椅子,翹著二郎腿,亂翻電視台。

換到一個搞笑相聲節目停下,屠微認真看,碰到搞笑的地方,也沒笑。霍少彬啃完蘋果,躺床頭也跟著看了會,時不時發出一陣笑聲,很輕,卻搔著屠微耳膜。

“你電腦誰給你送來的?”屠微忽然轉頭問。

霍少彬說:“你吃中飯的時候,我打了電話給我助理讓他送來的。”

屠微點了點頭,笑了笑,繼續扭頭看電視。

“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忙完,趁著現在還有精力忙,先交代一下。”

屠微呼吸一滯,沒說話,等電視裏又爆發出一陣笑聲,他才沉聲開口:“好好治療,未必治不好。”

“其實無所謂,我對死亡沒什麽抗拒。早點去見我媽也挺好的。”霍少彬聲音很平靜。

屠微倏然轉頭看霍少彬,對上對方平和的目光,這目光太平和太平靜,他覺得有些刺痛,眼睛竟縮瑟了一下,他動了動嘴唇,斟酌片刻,說:“現在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不要這麽悲觀。就算證實是中期腦癌,調理地好,也能再活個兩三年。兩三年……也能幹很多事情。總之你別這樣說。”

“如果在乎的人不在身邊,我倒寧願不要這兩年。”

屠微心中一痛,聲音不自禁放柔,“你跟你爸……你哥……”

霍少彬冷冷一笑,“他們不是。我的事沒必要告訴他們。”

不是什麽?不是你的親人?你再煩他們,他們跟你也有血緣關係。就算你有再大的恨,如果你真走了,他們肯定會痛,會哭的。屠微默默想著。不過他不會開口說,這是霍少彬心裏的痛,不是他的。霍少彬的決定,他不會幹涉,他隻能幫著,看著。

霍少彬說:“你應該也知道了。b市這個圈子我家的事不算秘密。你也不用憐憫我,我沒有他們並不會難過,我有自己的一杆稱,會稱會量會盤算。”停了一會又說,“我早就想見我媽了,可是我沒勇氣,現在也正好,不用自己做決定了,我也算鬆了一口氣。”

霍少彬說著,眼眶發紅,指骨發白,緊緊攢起拳頭,指甲深深摳進手掌的裏肉,帶出漬漬血痕。他本來是演戲,說著說著,竟心裏發酸,平時很少想母親,因為一想就心痛,所以幹脆不想。現在為了演戲把話串著說,連帶著提到母親,太久沒說“媽”這個字,出口的瞬間竟然心神恍惚,於是話裏半真半假,擾了自己神,也驚了別人心。

他的病是假的,可是提到關於自己對母親的那些想法,卻是真的。饒是平日,他是沒有一個可以說這種話的人。但他現在麵前坐著屠微,是那個讓他身心都能放鬆打心裏頭鍾愛的淳樸大老爺們。所以他徹底放出了心底的話,盡管痛,卻好像終於吐出一口積鬱胸腔已久那口氣,舒暢了。

屠微盯著他,看著霍少彬漸漸發紅的眼眶,靜靜聽著,心裏震驚著,晃神了片刻,再定睛一看,猛然撲了上去,兩手抓握住他的拳頭,沙啞著聲音說:“恩,我知道了。你先鬆開手,鬆開。“見霍少彬表情逐漸少了猙獰,他加把勁,繼續柔著聲音低低哄著,“乖,把手鬆開,流血了,放開好嗎,給你包紮一下,乖,恩,放開。”

霍少彬臉上終於消了陰霾,逐漸歸為平靜,愣愣看著眼前的屠微。他的兩手被屠微緊緊抓著,他手掌微曲,掌內肉翻血湧,他沒絲毫感覺,然手背上傳來對方溫暖的溫度,卻異常清晰。細細麻麻的電流仿佛從相接觸的肌膚上流竄,通過逐漸沸騰的血液,直擊他的心髒,讓他心跳加速,震耳發聵的心跳聲仿佛回蕩在耳邊。

“砰!砰!”

他心中一動,身體做出了反應,慢慢湊近,拿嘴唇貼上了屠微的唇。輕輕地,一碰既離。

屠微傻了,臉上依舊是焦急皺眉的模樣,卻凝固在當下。

霍少彬看他沒反應,又動了動頭,湊上前又親了一下。屠微還是沒反應。

霍少彬忽然笑了,隨即閉上眼,壓了過去。

舌頭竄入老男人的唇,撬開他的齒貝,小心翼翼地舔過老男人口腔內每一個角落,最後逐漸加重了力道,纏繞上老男人的舌,帶著它肆意共舞。

靜靜的房內,衣料摩擦聲稀稀疏疏,仿佛一陣清風拂過,帶來一陣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