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愛並沒有多少時間沉浸在傷心之中。
雲卿最後所說的話真假難辨,但是宋小愛還是強打起精神,選擇相信。
因為,相比於雲卿的死而言,後者,對她造成的創傷而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溫冷和雲卿不打不相識,對雲卿的死,也很是震驚,主動請纓護送宋小愛回碎雲城。宋小愛知道這事逞不得強,點頭答應。
當晚宋小愛就專心打點一切,幫雲卿洗了一個澡,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然後向宋氏夫婦請辭,並且要了一輛馬車。
宋氏夫婦對她的突然離去很是錯愕,難以接受,但是在她堅持下,不得不放手。宋氏為此還掉了幾滴眼淚。
宋小愛因為雲卿的死,對於生老病死生離死別這事敏感的很,陪著宋氏哭了會,硬起心腸,走出門去,後門,溫冷在馬車上等著她。
溫冷充當馬車夫,扶宋小愛上車之後,當即架著馬車,一騎絕塵,往城門方向而去。
宋小愛坐在車廂內,看著雲卿那張安靜的臉,內心的悲傷逐漸沉澱,他一直都覺得雲卿美的太過灼目了,從來沒有好好的看過他的臉,此時,馬車窗外薄薄的晨光撒進來,照耀在雲卿的臉上,雖然這張臉毫無血色,眉眼處灰灰的沒有一絲神采,但是依舊美的驚心動魄,讓人看一眼便難以忘懷。
宋小愛的手情不自禁的撫摸在了雲卿的臉上,精致到如瓷器一般的臉,三百六十度全無死角,不管從哪個方向看去,都給人一種震撼的美感……可惜的是,這張臉,是冷的,一點溫度都沒有。
兩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宋小愛看的癡了,癡癡的道,“卿兒……但願,你不是騙我的……無論如何,我會一直都等著你。”
內心從絕望的困境中看到一絲微弱的光明,可是這光明,卻成了宋小愛唯一的動力和依靠。
……
“籲——”
一聲雜響傳來,馬車車身震動了一下,宋小愛沒坐穩,腦袋重重的磕在了車廂壁上,磕出一個血紅的印記來。
“溫冷,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宋小愛問道。
“沒事,不要出來。”溫冷的聲音很冷。
宋小愛的手本來搭在了車上的竹簾上,聽到這話,馬上就縮了回去。
而馬車的車轅上,溫冷雙目如炬,冷冷的看著攔在馬車前麵的那道明黃色的影子,嘴角微微咧開一抹嘲弄的笑。
“有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溫冷,既然來了,幹嗎這麽急匆匆的走,何不陪朕喝上幾杯。”淡淡的話語從晨光中透過白霧傳來,可是宋小愛聽到那聲音,馬上就聯想到那個人的嘴臉,怒氣立馬湧向心頭。
“皇上,鄙人有要事要處理,喝酒之事大可延後。”溫冷不以為意的道。
“哦,難道拐走朕的皇後,就是你的要事?”軒轅宸臉上似笑非笑的道。
溫冷的眼神倏然變得無比犀利,盯著軒轅宸,一字一頓的道,“皇上,如果鄙人沒有弄錯的話,她已經不是你的皇後了。”
“這後宮女子,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死人,怎麽,溫冷,你連這個道理都弄不明白?”軒轅宸的聲音也變得極為不悅。
“哈哈哈哈……”溫冷一陣大笑,伸手一指,指向軒轅宸,嘲諷道,“軒轅宸,你身為皇帝,居然這般言而無信,難道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軒轅宸的名字被直接喊了出來,那是半點尊敬的意思都沒有了,軒轅宸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雙目清華如日月,臉上的笑容越放越大,正是盛怒的時候,他輕吼一聲,“溫冷,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難道你不要命了嗎?”
“你以為你和你身後的這群廢物可以攔住我?”溫冷譏笑道。
“朕有整個國家做後盾,你以為朕殺不得你?”軒轅宸冷笑道。
“殺我,當然很容易。”溫冷嘴角微微往上勾,勾起一抹嘲笑,繼而道,“但是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一下,殺我雖然容易,但是我要是殺你的話,更是易如反掌。不信,你可以試試。”
“你威脅朕?”軒轅宸暴喝道。他這一生中,除了剛登基的時候迫於各方壓力做出過一些不光彩的妥協之外,這兩年來,已經從沒任何人敢在他麵前說這樣的話了。
“我就是威脅你。”溫冷篤定的道,“而且,軒轅宸,既然現在見麵了,就不妨給你一個忠告,如果宋小愛以後再遭受什麽不測的話,我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你。想必你也知道,被一個人惦記著腦袋,並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軒轅宸麵色青冷,已經暴怒到了一個極致,但是溫冷的話,卻是字字和尖針一般,刺進他的胸口,讓他做不出有效的反彈。
的確,軒轅宸要殺溫冷,幾百人不行,幾千人不行,但是幾萬人的撲殺的話,絕對是難逃一死的。但是溫冷手中長劍之鋒利,就連出楚狂絕都退避三舍,不敢纓其鋒芒。當年通天閣上楚狂絕那一刀之威,將他逼得那般狼狽的一幕,雖已過去許久,卻一直曆曆在目一般難以釋懷。所以如果溫冷對他雷霆一擊的話,他活命的概率,絕對不會超過百分之五。而這個概率,就是死路一條。
深呼吸一口氣,將心頭的狂暴強行壓製下去,軒轅宸咬著牙道,“溫冷,你向來是個聰明人,一直明哲保身遠離俗世之外,現在為了一個女人當麵和朕翻臉,未免太不明智。”
溫冷輕聲一笑,那模樣看上去有幾分害羞,這一刻他有如一個大男孩一般,回道,“如你所說,我這些年的確是一直遠離俗世之外,專心練劍,一直在追求劍道的高峰,甚至在碎雲城和恨無痕一戰受傷之後,我也是選擇安靜的修煉,但是前段時間,我遇到了一個人,在彼此試劍的同時,我忽然明白自己這些年來,一直都走入了一個歧途,原來入世修煉,往往更加容易領悟劍的大道。所以,我很感激他。”
“你說的是誰?”軒轅宸意識到事情逐漸不受自己控製。
“雲卿。”溫冷道,話語裏帶著一絲溫情,似乎是在叫一個老朋友的名字,事實上,和雲卿認識雖然很短暫,但是他的確是將雲卿當成了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
“果然如此。”軒轅宸低歎一聲,目光一轉,看向了溫冷背後的那柄光溜溜的長劍,那劍看上去毫無特色,因為連劍柄都沒有的緣故,落在別人手裏,跟廢鐵沒什麽兩樣。但是那把劍在溫冷手裏,立馬就變得璀璨奪目起來,雖然他背後有大軍撐腰去,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歎息過後,軒轅宸不甘心的道,“溫冷,這一個月,你對劍道領悟了多少。”
“比過去的十多年還多的多。”溫冷淺淺的笑道。
“你的意思是?”這一刻,軒轅宸徹底驚詫了,原本他還是抱有僥幸心理的,卻沒想到,溫冷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現在的我,三劍之內,必然可以殺了恨無痕。”溫冷無比自信的道。
軒轅宸臉色一陣灰敗,“好,好……好……”一連說了幾個好字,竟然是失神了,他甩了甩袖子,人影一閃,竟然不管背後的禁衛大軍,徑直往皇宮方向而去。
溫冷一陣哈哈大笑,“得”的一聲,一鞭子抽在馬的背上,馬兒一陣歡騰,飛快的進入城門口,出了城去,留下百來名禁衛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瞪口呆。
……
拉車的馬是溫冷親自挑選的,比之尋常的馬要矯健不少,馬車行駛的速度很快,響午時分,就已經離陵城大概有三百多裏的距離了。
馬車一路往北,走的都是官道,有他這樣一個招牌在,尋常的小毛賊自然不敢向前,一路暢通無阻。
響午時分,馬車在一條小河邊停下,溫冷下車打滿兩牛皮袋的水,過來遞一袋給宋小愛,宋小愛接過,小小的喝了一口,忽然問道,“溫冷,你為何不殺了軒轅宸?為什麽?”她盡量想讓自己的表情平和一點,但是說著說著,語氣就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為什麽?”溫冷摸了摸鼻子,苦笑一聲,轉過身去,沒有回答。
可是他這樣子,明顯讓宋小愛很不滿意,宋小愛跳下馬車,走到溫冷的近前,再次問道,“為什麽?你明明可以殺了他的?”
“我的確可以殺了他。”溫冷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隨即道,“但是,我不能殺他?”
“為什麽?”宋小愛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問的冷硬刻板。
“軒轅朝和北狄朝大戰在即,這個關頭,如果軒轅宸死了,軒轅朝失去了支柱,將來的戰事中,勢必處於劣勢。北狄朝的騎兵本來就以悍勇著稱,如果軒轅朝在煙霞城附近沒辦法將騎馬攔住的話,騎兵一路南下,燒殺搶掠,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溫冷仰頭望天,喟歎道。
“這算是什麽理由?軒轅宸死了,軒轅王室自然可以重新推舉一個皇帝上去,打仗這事,雙方將領各顯神通就好,和朝廷,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你錯了。”溫冷搖了搖頭,解釋道,“重新推舉一個皇帝的確很容易,但是朝中勢力互相牽製,牽一發而動全身,殺軒轅宸,殺的隻是一人,但是各方勢力都勢必遭受極大的損傷,如此一來,朝中無人坐鎮,邊關將軍即便是不直接授命於朝廷,但是軍心定然動搖。”
“哼,你我又不是什麽憂國憂民的偉人,殺人還是救人,存乎一心而已,何必這麽在乎。”宋小愛不為所動的道。
“我師父曾經說過,殺一個人是匹夫之用,殺盡千人乃是雄中雄……這些年來,我一直以血祭劍,殺人的確是存乎一心,沒有過多的考慮。但是前段時間,我師父臨死前見了我一麵,他說,他這些年一直都在看著我,對我很失望,因為我當年沒有明白他話語裏的意思。一個人,手中的長劍再鋒利,遇一人可殺,遇十人可殺,遇百人亦可殺之,但是千人萬人呢?如何殺之?太上忘情然後才可以到達劍道巔峰,但是也勢必止步於巔峰,這不是我的追求,所以在師父墳前,我有發過一個誓言,如非必要,我不會再出手殺人了。”
“你……”宋小愛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溫冷,完全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
宋小愛的反應溫冷早就猜到,並沒有覺得奇怪,他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清淡,隻是他望向遠方的雙眸,眸中清光越來越亮,接著道,“宋小愛,師父告訴我,太上忘情並非劍道的唯一追求。你知道我想到的是什麽嗎?”
“什麽?”宋小愛傻傻的問道。
“是你。”
“是我?”宋小愛指了指自己,喃喃自語一聲,馬上就明白了溫冷話語裏的含義,軒轅宸,殺或者是不殺,他唯一考慮的,就是她。
因為軒轅宸一旦身死,萬千大軍的圍剿中,她勢必也跟著死去。他,原來隻是為了讓她活著而已。萬千大道殊途同歸,如此簡單。
“謝謝你。”宋小愛低低的說出這句話,就爬上馬車。
溫冷看著她的背影,自我嘲笑一番,解下腰間的一袋子酒,大口灌了幾口,飛身上了車轅,鞭子一抽,馬車繼續朝著北方而去。
……
越往北,景觀和南方的差距就越大,這個時候,南方的落葉不過是剛剛開始飄落而已,但是北方的很多樹木,都已經變得光禿禿了,氣候,也是越來越冷。
宋小愛從車廂裏爬出來,搓了搓手,舉目望向前方,前方是一片小小的沙漠,穿越這片沙漠,就會到達落雁城。而從這裏的直線距離到碎雲城,一天半時間就夠了。
匆匆趕路了將近一個月,溫冷臉上沾了少許風塵之色,不過他的背脊依然挺的很直,坐在馬車上,車身的晃動都不能影響絲毫。他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無需任何動作,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要不要進落雁城休息休息?”溫冷詢問道。
宋小愛搖了搖頭,籲了一口濁氣,看著天邊慢慢昏暗下去的天色,伸出舌頭舔了舔略嫌幹燥的嘴唇,道,“不用了,直接取道碎雲城吧,我等不及了。”
“好。”溫冷點了點頭,馬車輪軸發出吱嘎吱嘎輕微的聲響,吃力的朝著碎雲城方向而去。隻是沒過一會,遠方的沙塵越來越濃,吸一口氣,就滿嘴都是沙子。
溫冷站直身子,朝著遠方看了一眼,隱隱可以看到隨風吹起的青煙,正是落雁城那邊飄來的。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嗎?”宋小愛擔憂的問道。
溫冷拿過裝酒的牛皮帶,解開喝了一大口,道,“應該是北狄朝發動戰爭了,這漫天的狂沙,就是鐵騎狂卷的時候帶起來的。”
“這麽快?”雖然對這事並不是很在乎,但是聽到溫冷這樣一說,宋小愛還是覺得有點感慨。
“是啊,很長時間沒有這麽大規模的戰爭了,也不知道這次會死多少人。”溫冷說完這話,隨手將牛皮袋子一扔,驅動馬車,繼續朝北方走。
接下來的一天多時間裏,陸陸續續看到不少難民往南方逃難,數量雖然不多,但是戰爭的殘酷性已經表露無遺了。
宋小愛一直沒有下馬車,或許是因為受戰爭和難民氣氛影響的緣故,心情變得比以往更差。
好在雙方的戰爭隻是局限在落雁城附近,煙霞城和孤月城還處於全城嚴守的狀態,並未全麵展開。是以在碎雲城附近,氣氛還是比較祥和的。
馬車進了山道,漸漸就難行了,溫冷解開拉車的馬的車轅,帶著宋小愛騎馬往前走,走了一段時間,連騎馬都不能前行了,兩個人下馬,溫冷背著雲卿,一手拉著宋小愛,快速前走。
即便是這樣,到達懸崖邊上的時候,也是晚上了。
天上的星星和稀薄,遠方落雁城的戰爭似乎使得天空都彌漫上了一層濃厚的血腥色。
“怎麽下去?”溫冷問道。
“跳下去。”宋小愛道。
“這裏很高。”溫冷道,他隨腳踢起一塊石頭,石頭滾落下去,好半天,居然沒有發出回響。
宋小愛無奈的笑了笑,“是很高。”
當初怎麽下去的她都不知道,跌落到寒潭裏沒被凍死已經是逆天的奇跡了,那樣的奇跡,怎麽還有可能再發生。
所以,此時宋小愛心裏是一點譜都沒有。
“你看這懸崖邊上有著一層霧氣,這霧氣隱隱帶著陰冷的氣息,應該是地底傳上來的,地底是不是有一個寒潭?”溫冷問道。
宋小愛點了點頭,而溫冷的眉頭則是緊緊的蹙了起來,“果然如此,這樣就更加麻煩了。”
宋小愛低頭看了一眼被安置在地上的雲卿一眼,雖然死去了一個多月,但是他的身體還是保持著原來的模樣一點都沒變,就憑這一點,就足夠宋小愛相信他當初的話是真的。所以即便是危險,宋小愛還是想試試。
“你不用下去,我下去就可以了。”宋小愛撩了撩額前的頭發,認真的道。
“不行。”溫冷堅決的搖頭。
“我是認真的。”宋小愛道,“你為我和雲卿已經做的夠多了,我不想欠你的。”
“你……”溫冷一時啞聲,不知道該怎麽說。
宋小愛淡淡一笑,“溫冷,祝我好運吧,如果我沒死的話,你一定會有機會再見到我的。”
她一手抓起雲卿,身上也不知道哪裏爆發來的力氣,抓著雲卿縱身一躍,輕功發揮到了一個極致,這一躍的跨距,超乎溫冷的想象,溫冷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將她攔住的,但是手指間,隻剩下一片碎裂的衣角。
沒有任何聲響,宋小愛抱著雲卿劃作一道筆直的弧線,徑直朝崖底墜落,她此刻的表情,是如此的聖潔和安詳,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慘烈和悲傷。
溫冷最後看一眼宋小愛,緩緩收回了手,沒有絲毫留念的,轉身即走,因為他突然明白了,宋小愛萬裏迢迢的趕到這裏來,為的就是,這縱身一躍的華麗和解脫。
無論她是死是活,但是她的心裏,卻再無半點遺憾了吧。
隻是他,此刻的背影,是如此的落寞、絕望……
【想爆發,但是有心無力,家裏進賊了,損失了差不多一個月的稿費,這個月白忙活了,不過為了吃飯,字數上我還是會跟上去的。這兩天先調整一下狀態吧。畢竟,我寫的多也賺的多,至少可以讓自己吃飽飯,慚愧~~實在是太狼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