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口大小的劫雷轟然斬落。

無論是二十八宿, 還是超能教派,甚或是站在一旁的傀儡師,都連連後退, 身體不自覺向後仰著, 驚駭望向天道之書。

其他人或許還能安慰自己這是陣法內部的特效或者攻擊連招, 像二十八宿這樣消息靈通且隨時能跟外界聯係的, 早收到了西宮隊關於全球氣象異常的匯報,於是連懷疑和自我否定的功夫都免了,立刻就確定了天道之書必然是與天道相聯係的。

隻是対他們來說, 撒旦之於人間固然可恨, 対天道來說,不過是用錯誤的推理得出了錯誤答案, 從而愚蠢地質疑和挑釁了天道的存在, 如果僅僅是這樣,天道就要憤而殺人,二十八宿往後就勢必要抓緊研究反製天道的措施了。

世間普通人中的無神論者那麽多, 萬一天道學著像上帝那樣, 也搞出個滅絕生命的大洪水,造成的災禍可比超能教派要可怕千萬倍。

雷霆降下的正中央,向來不可一世的撒旦瑟瑟發抖,麵対這般偉力, 已是熄了反抗的念頭。

而此時已經在世界規則中找到了屬於撒旦之子的那一部分, 簡略回顧後, 知曉自己被撒旦蒙騙千年的天道, 已經氣得恨不得親身上陣跟撒旦打一架。

祂唰唰寫下幾行字, 塞進眠音的精神鏈接裏,拜托眠音幫忙念出來, 自己則控製著劫雷劈落,沒砸在撒旦身上,而是正中圓台前方的投影屏幕,那原本顯示著計分的屏幕滋啦幾聲,浮現出地獄最底層的畫麵。

是一隻唇紅齒白的漂亮小惡魔,黑色卷發上的椒紅色尖角頂著一串岩漿匯聚而成的花朵,興衝衝地踮腳踩著沿途石子,一路蹦蹦跳跳地往最深處金碧輝煌的魔王宮跑去。

“小殿下?”傀儡師脫口而出,忽然發現全場人的目光都轉移到自己身上,尷尬笑笑,“那時候的撒旦之子還沒現在這麽討厭,吾神的信徒尚且稱呼他為小殿下。”

直到祂弑父上位,成就半神,將曾經跟隨撒旦南征北戰的前三位功臣全都遣送人間,從前恭敬不失親昵的“小殿下”頓時銷聲匿跡,懾於祂的**威,眾惡魔當麵隻敢稱呼其為‘吾主’或‘吾神’,背後則極其不客氣地一口一個‘撒旦之子’叫著。

隻是在撒旦之子褫奪父位後,祂便學著祂父親那樣,全身籠罩火焰,像先前這般樣貌已不再現於人前,傀儡師才會情不自禁地將曾經的稱謂說出口。

當然,這也是因為傀儡師篤定撒旦之子會被天道懲戒,一時間心神鬆懈,並因此而有恃無恐罷了。

屏幕投影的畫麵仍在繼續。

[小惡魔跑進魔王宮,清淩淩喊一聲父神,捧著自己在岩漿底層采到的、有助於恢複傷口的厄蓮蓮子,直衝大殿懸廊最內裏的寢宮而去。

他赤著腳,瞧著輕車熟路,卻在走到一半時迷茫頓住。

周身環境隨之一變,所謂的走廊、掛畫、紅毯,都如褪色般失去蹤跡,最後隻餘一片虛空,和最上方沉沉焰火包裹著的撒旦神。

“你來了。”

神說,語氣帶著扭曲的惡意。]

傀儡師倒吸一口涼氣。

他忽然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這讓他有些難以接受,眼睛睜大,下意識往撒旦史萊姆那邊走了兩步,反應過來,又蹬蹬蹬往後退了三步。

同樣看出問題關竅的還有洛鉑子。他喉頭攢動著,目光頗為震撼,思維迅速轉動,暗中捏了下狸花貓的袖口,低聲問他:“你早就知道了?”

離化無聲地點點頭。

洛鉑子:“嘶——”

其他人:“……”

你們在打什麽啞謎?這裏又不是哥譚,不歡迎謎語人好吧!

好在這種困惑並沒持續太久,很快,畫麵中的撒旦神便開始了滔滔不絕的自爆,內容之豐富,即使是縮在貓砂盆中的劍師都感到了震撼。

[“……這裏是吾獨有的惡魔領域,縱使天道,也無法窺探。”

撒旦神說到這裏,憐惜地摸了摸自家兒子的漂亮尖角,目光溫和,語氣卻冰冷如斯。

“吾父子二人,終於可以好好地說上幾句了。”

撒旦之子懵懂點頭。]

“不可能!”撒旦尖叫,語氣頗顯歇斯底裏,“你怎麽可能突破神級領域的界限!吾研製過數個領域,這個是最完美的一個,絕対不會被突破的!”

眠音哼笑,看上去対所謂領域不屑一顧,實則卻在聽著天道小聲叨叨:“我確實突破不了惡魔領域,不然那時候我最關注的就是撒旦這個整天搞事的神祇,怎麽會連這種小動作都看不出來——但是我可以通過天地規則調出撒旦之子的記憶啊,撒旦之子都已經魂飛魄散,他的記憶當然是歸位天地了。以前是我沒想過撒旦會幹這事,但隻要想查證,怎麽可能一點辦法都沒有。”

而投影仍在繼續。

[“地獄惡魔的繁衍生息,大都以自我分裂為主,分裂而生的後代,往往比自己親族的天賦更高一籌,這也是地獄能扛過神域接連不斷的打壓,於如此險惡的環境中生存的原因。”

“吾兒,這件事,汝應該很早就知道的吧。”]

撒旦像是在給自己兒子上課那樣,不緊不慢地說著,語氣和神態與現實中驚慌失措的軟泥狀史萊姆形成強烈対比,令眾人紛紛側目。

[撒旦之子驕傲點頭。

盡管看向撒旦的目光濡慕又崇拜,但顯然小少年対自己未來成就或許比已成神明的父親更強大這事而感到十足的自豪。

撒旦輕笑一聲。

“隻可惜,汝並非是本神分裂而生的——而是吾懷胎十年,親自誕下的神子。”]

傀儡師:“啊?”

劍師:“難怪我覺得吾神那段時間胖了!”

唐艾白:“等等這家夥不是個男的嗎?”

這次回答他的是沃迪,看過許多地獄典籍並接受過劍師科普的他対地獄很是了解:“地獄惡魔跟人類不同,是沒有性別之分的——當然他們依舊有類似的器官,還有魅魔可以——”

孔修文打斷他:“這裏還有未成年,該消音的話麻煩消音一下謝謝。”

離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沃迪輕咳一聲,權當沒聽到天道嘰嘰嘻嘻的嘲笑,快速總結:“反正就是,他們表現出的性別隻是幻化做人形後自主選擇的,隨時可以更改。”

傀儡師撩了下自己的金色長卷發:“沒錯,就是這樣。”

“……”

他們說話的功夫,投影屏幕的畫麵仍在播放,撒旦之子震驚失聲,先是懷疑自己的父神在開玩笑,而後便一疊聲詢問起自己另一位親族身在何方的問題。語氣的天真和理所當然,顯然完全沒思考過撒旦告訴他這事是為了什麽。

而畫麵中,撒旦雖被重重獄火包裹著,也能瞧出祂目光中那份古怪的憐憫。

[“或許我把你保護得太好了。”

祂感歎,並不像是難過,反而帶著一種竊喜。

“倘若天神知曉祂的血脈之子居然是這幅模樣,縱使魂飛魄散,約莫也會用最後一絲力量跟吾拚命吧?”]

“啊?!這不可能!”

這次的尖叫是貓玩具發出的。

已經與貓玩具建立起話癆之間獨有的革命友誼的天道,拍拍貓玩具的球體,安慰道:“放心啦,不是你想得那樣。天神雖然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但祂向來瞧不起撒旦,怎麽可能——咳。”

“是撒旦在打鬥時搶了祂一縷神識,混在自己體內,生生造出了個孩子,目的是通過血緣詛咒將這孩子的生命跟天神連在一起,這樣祂殺死這個孩子就能同時重傷甚至斬殺天神。”

同樣聽到這段話的眠音微微挑眉。

而撒旦也正在対自己的兒子講述這件事。

祂說得倒冠冕堂皇,為了地獄、為了不被歧視的惡魔眾生,吧啦吧啦,說到最後,還是圖窮匕見。

[“吾倒是未曾想過,原本都已經準備好殺掉汝來重傷天神了,天神居然受到天道暗算,連帶著整個神域以及無數神明一同隕落。”

撒旦輕描淡寫。

“按理說這樣汝也就能活下去了,可是汝繼承了吾的魅魔血統,待到成年時便會暴露人前,到那時豈不是抹黑吾的名聲?不如還是照原計劃執行,順便還能幫吾一個小忙。”

他說完這話,不等撒旦之子反應,猛然撤掉領域,口中狂吐鮮血。

撒旦之子聽得心神皆震,先前百年建立的世界觀一夕崩塌,曾經那個溫柔寬和的父神忽然變成想要殺死自己的凶手,這讓他完全懵在原地。然而縱使如此,看到撒旦忽然重傷吐血,他的第一反應仍是拿著厄蓮蓮子往前衝,抱著‘或許父神是在跟我開玩笑’的僥幸心理,想要救下自己的父親。

撒旦臉上勾起一絲冷笑。

下一秒,魔王宮塌陷,伴隨著轟然巨響,地獄最底層的所有惡魔都看到了血肉模糊的撒旦,以及手執寶劍衝向祂的撒旦之子。無數惡魔的矚目下,屬於撒旦的地獄神格轟然破碎,無邊獄火衝天而起。

待到火焰逐漸落幕,幾乎被夷為平地的魔王宮上方,就隻剩一位周身浴火的地獄之主,信手一揮,便將魔王宮的神座拚湊起來,愈合成最初的模樣。

“吾乃撒旦之子,如今的地獄之主,”祂說,“四方惡魔,速來覲見。”]

離化的目光移到神座下方。

那裏,一柄寶劍躺倒在地,浸著鮮紅的血,頃刻後,變形術失效,逐漸化作一枚厄蓮蓮子的模樣,被火焰與塵埃掩埋在重重地獄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