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景良途絲毫沒有意識到, 蕭杞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決定了他今晚的睡處。

他對此無知無覺,甚至還在睡夢中同蕭杞快意酣戰,你批三百份我就批五百份, 手中的筆遲遲不肯放下。

看著景良途臉上的墨漬,蕭杞輕笑一聲, 一直手攥住了景良途的手腕,另一隻小心翼翼地掰開景良途的手指, 抽出了那根毛筆。

景良途在睡夢中蹙了蹙眉,不知夢見了什麽,低喃一聲, 倒也沒有醒來的意思。

他的殿中隻有一張龍床, 攝政王這麽尊貴的身份,又不能隨隨便便睡在什麽地方就被打發了。

那麽,最後的解決方案隻有一個。

兩個人睡在一起。

蕭杞的一隻手按在景良途的背上,另一執手從他的膝下穿過, 輕手輕腳地將他抱了起來。

大抵是因為在夢中感受到了重心不穩,景良途緊張地攥住了蕭杞的衣領。

蕭杞吹下眼眸,懷中的人並沒有絲毫要醒來的意思,給了他可乘之機。

失去防備的人, 就應該為自己的掉以輕心付出代價。

在過往的人生中, 無論是眼前這個人還是他身邊那些對他虎視眈眈的群臣, 都讓他深諳這個道理。

隻可惜,現在失去防備的是教他這個道理的人。

他褪去景良途的外袍,動作溫柔地取下他的發冠。

他的頭發散了下來, 不複往日的端莊高貴。

看著景良途白皙的小臉和臉上不設防的表情, 多年前的回憶就這樣襲上心頭。

他剛去暗香齋的時候, 幫他引人耳目逃避追殺的是姝慎。

當時他年紀尚輕, 除了連日來的追殺之外,還要麵對眼下這種陌生的處境以及縹緲未定的未來。

他沒有寄托。

同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睡在一起他原本應該是滿心排斥的。

可不知為何,在看見這個人不設防備的睡顏,耳邊聽著這個人均勻的呼吸聲時,他的心中竟得到了久違的安寧。

那樣的夜晚,他翻過身來,借著月色,不明心意地看著姝慎的側臉。

他睡覺是很安靜的,白日裏那種聰明勁全部融化在這規矩的睡相裏,看起來很乖巧,成熟中帶著幾分稚氣,

那時的他隻覺得心安,隻覺得寧靜。

但這會,月色同樣溫馨。

濕潤的巾帕擦拭著他臉上的墨漬,蕭杞垂下眼睫。

盯著那張同樣的臉,他卻突然有了想吻他的衝動。

心髒的跳動愈演愈烈,他輕輕俯下身來,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眼中藏著某種渴望。

他的吻很輕很輕,像是小偷的試探,他們一個是君主,一個是人臣。

萬人之上的人需得低下頭來,偷這個吻。

那晚,蕭杞枕著淩霜竹的呼吸聲,難得安眠。

一夜好夢。

...

翌日。

景良途從睡夢中醒來,條件反射地想動一動身子。

這不動不要緊,一動,他就好像蹭到了什麽不該蹭到的東西。

他的腦子嗡了一下。

一雙手纏住了他的腰身。

景良途慢慢轉過了腦袋。

蕭杞將前額靠在他的脊背上,手搭在他的腰間,無知無覺地睡著。

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精致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

什麽...什麽情況?

景良途趕緊晃了晃自己混沌的腦袋,思考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昨天他對著奏折奮筆疾書地跟蕭杞較勁。

再然後...他就睡著了。

後來呢?

這種記憶斷片的感覺讓他陷入了不妙的猜測。

難道說...

他嚐試著挪動了一下大腿,還好,後麵並沒有什麽異常的疼痛。

那應當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隻是,蕭杞為什麽要這樣抱住自己?

他又應該用什麽樣的反應來麵對他?

給他一巴掌?

還是非常直男地一腳把他踹開,提著嗩呐吆喝一句:“你該起來上早朝了。”

不不不,且不說這個地方根本沒有嗩呐,但是這個行為他就可能被記恨一輩子。

就在他不切實際地瞎想的時候,蕭杞已經悠悠轉醒。

起初他的思緒還並不清明,看見他的臉後,唇上勾起了一抹笑來,將他的腰身抱得更緊。

景良途的身體都僵住了。

他啞聲道:“早朝...要誤了。”

蕭杞這時候看起來才清醒一點,他垂下眼眸,意識到自己將眼前人抱得死死的。

他倒也沒有慌張,隻是像沒事人一樣,不緊不慢地鬆開了手。

眼下這個情況,景良途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下來,整理了一下思路,準備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對蕭杞的此種行為開始轟炸。

孰料景良途海還沒有開口,就被蕭杞反向陰了一把。

那人唇角蓄著笑,意有所指道:“昨晚跟朕搶龍床睡,感覺可好?”

景良途:“?”

是...是這樣麽?

景良途吃了信息差的虧,一時之間還真分不清到底是誰先了手,誰先犯了錯。

景良途摸不著頭腦,蕭杞看得愉悅,還佯裝輕歎道:“你放心,若是有需求,下次一定在朕的寢殿裏給你安排一張床。”

景良途連忙擺手道:“不必了...”

他著急下床道:“再不快點,早朝就來不及了。”

既然辯不出對錯,他跑還不行嗎?

這個早朝上得景良途心不在焉的。

這幾日淩佑外出幫他尋找擅長治毒的名醫,好幾天沒有回來了。

不然就昨天那種情況,淩佑早就提著劍上門來問了。

皇上和攝政王幾乎是同時到達的,想象力豐富的人這會就在心中猜疑起來了,視線在他們二人之間打轉。

皇上和攝政王一向不合,怎麽這會反倒同進同出了?

而且,攝政王這些時日也經常稱病不來,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景良途管天管地但不能管別人在心裏怎麽想他,隻希望這些天經曆的事情被要被寫入《春壓竹》(第三冊 )

蕭杞這個時候也跟他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件事。

說來,上次他屬下的人說自己看見姝慎從小販那裏買了一本《春壓竹》回來。

他當時想著這個人玩心重,愛湊熱鬧,宮中有什麽狗血緋聞都想吃吃瓜。

但說白了,他難道不是在吃自己的瓜?

是因為上次在自己這裏看到了這種書,所以也產生了興趣麽?

又或者說,隻是帶著獵奇的心思看著外人是怎麽編排自己的?

他這個人,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一場無聊而冗長的早朝下來,景良途感覺自己的身心受到了巨大的摧殘。

他擔心今天再次被蕭杞叫過去一起處理政務,於是在群臣散去的時候,他也混在人群中,悄悄溜走了

反正你是龍傲天,這些事情你動動手指頭自己處理也不會多累,在下就不奉陪了。

巧就巧在,早朝結束的時候一位老臣有話要同皇上講,一來二去就拖了一點時間,等蕭杞有空往朝堂中看上一眼時,哪裏還有景良途的蹤影?

走出宮中的事後,天有些灰蒙蒙的。

平日裏他都會在宮門口安排馬車接送自己,但是今天醒來的時候就跟蕭杞躺在一起了,沒顧得上。

一位他平日的同僚從他身邊經過提出要送他一程。

景良途對他並不熟悉,擔心跟他聊太多會露出馬腳,於是便客氣著拒絕了。

那同僚也不強求,隨手遞給了他一把傘。

“我看這黑雲沉沉的,弄不好就要下雨,攝政王回去的路上還是防範著點。”

景良途微笑著道了聲謝。

淩府離皇宮並不遠,步行的話不出小半個時辰便到了。

他今天早上醒在蕭杞懷裏,心慌意亂,確實需要走走路,散散心。

路上,他遇到一家糕點鋪,心思微動,走了進去。

剛打包了一點綠豆糕出來,外麵就聽見了雨點劈啪。

掂了掂手中的雨傘,景良途心想,還好剛才那人給了自己一把,免了他遭淋雨的罪。

古代的店鋪分散,得走很遠才能遇到一家做雨具的店。

雨點打在樹葉上,一個麵容清秀,身著青衣的女子被突如其來的雨阻在了房簷下。

“對不起小姐,奴婢沒想到天會變得這樣快,疏忽了...”

被叫做小姐的女子氣質大方,並無責怪之意:“這不是你的錯,是我提議要偷偷溜出來玩的。”

兩人正自顧自地愁眉苦臉著,一把傘突然懸在了她們的頭上。

兩人驚訝回首,一張儒雅俊美的臉出現在她們眼前。

景良途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傘給你們,街上人少,早些回家。”

小姐猶豫道:“可是,公子你...”

“無妨,我住的離這裏不遠。”

景良途將傘遞給了婢女的手上,便沒有再過問,而是抬起袖子,頂著雨往家跑去。

他身段很好,跑在縹緲煙雨中頗有一番風味。

青衣女子看著他的背影,不自覺地,捂住了跳的過快的心髒。

於此同時,蕭杞派來的許朽也停在了屋簷下。

蕭杞出來後看見外麵天色不對,淩霜竹又不知所蹤,估計是背著他偷偷溜回家了。

沒多做他想,蕭杞便吩咐許朽道:“變天了,你拿把傘給攝政王送去。”

許朽不解,蕭杞又不是攝政王他媽,昨天管他睡覺,今天怕他淋雨,到底怎麽回事?

大概是救人一命真的勝造七級浮屠吧。

他領了命,拿起傘就匆匆往宮外奔去 ,生怕淋到了攝政王陛下,回來遭了怪罪。

沒想到人他是追到了,但對方不但有傘,甚至還將傘分給了別的女子。

那俊雅好看的麵容,別做是旁的女子了,就連是他這樣一個筆直的大男人看了都要心動一瞬。

許朽看了看手中沒有送出去的傘,不知道回去要怎麽跟皇上交代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