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良途在那一刻, 真的不爭氣的心軟了。

蕭杞真的很像一隻被主人拋棄的大狗一般,願意不遠千山萬裏的來相認,忠誠又可憐。

但是, 為了主角能夠真正的變強, 景良途必須要狠心一點,再狠心一點。

他移開了目光, 閉了閉眼睛:“陛下, 我想您可能誤會了什麽, 臣隻是覺得國不可一日無主,朝中勢力難得穩固, 您死後的善後也有些麻煩,索性出手相救一下, 並不是您心中的那個人。”

不愧是朝堂上表麵上的二把手,真正的一把手,跟陛下說話的時候都夾槍帶炮的。

若是換做往日, 蕭杞現在肯定就冷笑一聲同他吵起來了。

但是今日,他似乎篤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無論景良途如何拿話氣他,無論怎麽試圖轉移話題,蕭杞都沒有如他所願。

他目光緊緊地盯著他,像是要將過去錯過的全部補回來。

蕭杞攥住景良途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認我, 你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還是僅僅隻是討厭我?”

他表情凶狠, 可是語氣卻可憐至極, 委屈至極, 好像景良途是那個辜負他, 又棄他而去的惡人。

他在姝慎麵前是從來不說“朕”的。

在他心愛的人麵前,不論身份如何,他都會用平起平坐的姿態麵對他。

景良途狠心掙開了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陛下,您是失心瘋了還是吃錯藥了,臣已經否認了,陛下為何還要執著於此?”

蕭杞嘴唇翕動,被推開的手上青筋泛起,眼中難掩悲傷。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尾泛紅,好像犯了錯一般。

景良途感覺此地不宜久留,他從**翻身起來,垂眸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原先的那一件已經濕了,蕭杞的宮中更不可能有他尺寸的衣服。

身上這件褻衣毫無疑問是蕭杞的。

尺寸略大,穿在他的身上有些鬆垮,從氣勢上就讓他輸了一大截。

走在地上的時候,甚至還會踩到衣角。

更嚴重的問題是,他不可能就穿著這身衣服從蕭杞的寢殿中出去,否則這個行為豈不是坐實了那《春壓竹》的可信度?

他絕對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他轉頭看向蕭杞,冷聲問道:“我的外衣呢?”

蕭杞眼巴巴地看著他,坦誠相告道:“還在烤。”

景良途:“......”

6

他又重新坐了回去,單手扶著額,一副頭疼的樣子。

真是為難。

見他一時走不了,蕭杞心中暗暗竊喜。

隻是他麵子上並未表現出來,而是從桌邊拿起了一碗藥,舀了一勺喂在景良途的唇邊:“你不久前才落入水裏,寒氣入體,身子還很虛,一定要好好補一補。”

景良途看著他麵前的那勺藥,抿了抿唇。

一時之間,光陰仿佛突然倒退,他仿佛還躺在暗香齋的那座朱**,等著麵前的表情老成的小少年給他喂藥。

就那般,叫著苦,討著糖。

小少年還真一言一語地依了他。

明明在景良途自己的設定中,他才該是這小少年的哥哥。

泛黃古銅鏡框著蕭杞和景良途兩個人的麵容,那色調,像失而不複,去而不返的舊憶一般。

原是讓人想流淚的。

景良途抿了抿唇,眉頭輕蹙,聞著那令人不喜的藥味,似乎覺得苦。

但他還是張開嘴,乖順地將那藥汁喝了下去。

這次,並沒有喊苦。

他捧過蕭杞手中的藥碗,仰起

脖子,噸噸噸地將那碗藥喝了下去,特別豪邁。

蕭杞怔了怔。

景良途喝完藥,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蕭杞的身上,一字一句道:“陛下,雖然臣救了你,但是臣還是希望陛下不要因為這件事情對臣有任何改觀,更不要誤會什麽明白嗎?”

他繼續道:“還有,陛下被小人陷害落水的事情倘若能私下處理,能瞞就且瞞著吧,一國之君差點出事,想必會引起群臣惶恐,猜疑四起吧。”

蕭杞道:“我明白了。”

看著景良途思索的神情,蕭杞的心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他開始思考更多的問題。

為什麽淩霜竹執意不同他相認?他一個曾經流落青樓的庶子,到底經曆了什麽才可以坐上攝政王的位子?

已經走過了這麽多的歲月,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蕭杞也不至於還像曾經那樣幼稚。

在他們的世界裏,愛恨不僅僅隻是停留在字麵上那麽簡單。

他們要顧慮的東西,往往更多,更複雜。

為君之人,他亦不能任性。

或許冒然相認這個行為,反倒會傷害到這個他最珍視的人。

雖然無法相認對他而言十分痛苦,但既然這個人以敵人的身份站在他的對立麵,勢必要鬥得不死不休,那麽這至少能佐證一點——

這個人會一直待在他的身邊,哪怕是同他作對。

但是已經足夠了,已經是平生萬萬幸,上天大發慈悲了。

蕭杞深吸一口氣,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朕明白了。”

聽到這自稱的改變,景良途大抵清楚,他是真的明白了。

他鬆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道:“陛下自己有分寸就好。”

雖然景良途沒有像曾經那樣開口吵著要糖,但蕭杞現在已經自覺的將香甜的桂花糕遞在了景良途的手中。

那桂花糕是不久前才做好的,還帶著些許餘溫。

景良途心中微動。

以前他從來不會說謝的。

他隻會大大咧咧道:“不愧是我的好弟弟,來,哥哥獎勵你一個愛的抱抱!”

這次,他麵對著這桂花糕,垂下眼睫,客客套套地說了一句:“謝謝。”

一句話,無形中拉遠了他們的距離。

蕭杞藏在袖中的手驀地攥緊,指尖扣進了掌心。

很疼。

他苦笑道:“無妨。”

忽然,他想起了自己方才在意的問題,麵色嚴肅起來:“之前你做夢的時候說了什麽...你還記得麽?”

景良途抬眸看他。

他說啥了?

他該不會是在夢裏罵他了吧。

景良途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怎麽可能還有記憶?”

蕭杞關心地看著他:“有人給你下毒麽?”

景良途:“?”

給我下毒的人不就是你麽?

他的指尖緊了緊,反問他:“你覺得呢?”

蕭杞的心裏一咯噔。

難道真的有人給他下毒?

蕭杞的神色明顯緊張了起來,但顯然是在為景良途緊張。

可以有人給他下毒,但這個人不行。

誰也不行。

他按住了景良途的肩膀,目光嚴肅:“哪裏不舒服,我找太醫來給你看看。”

一著急,他麵對自己的自稱又變了。

看他這真誠的樣子不像作偽,景良途也困惑了。

難道真的不是他?

也對,蕭杞的飯菜都是慢性毒,根本不可能在幾日之間給他造成如此大的傷害。

那麽,到底是誰在對付他?

看著蕭杞擔心的

表情,景良途想了想,還是沒有將自己的事情告訴他。

他像沒事人一樣輕笑道:“隻是夢見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當然,也隻是夢罷了。”

他看向蕭杞,眼中帶著戲謔:“還有,誰敢對我下毒?”

蕭杞目光微怔。

“真的?”

“我不會因為這種無聊的事情跟你勾心鬥角。”

蕭杞慢慢將手從景良途的肩膀上鬆開,眼中還帶了點懷疑,但也沒有強迫他再繼續回答。

見蕭杞不再追問,景良途心裏默默鬆了一口氣。

....

衣服烤幹之後,景良途迫不及待地將衣服穿上,行了個禮後便匆匆離開。

蕭杞長久地看著這個人的背影,眼中的愛意和哀傷藏也藏不住。

許朽從未看見陛下這個樣子。

這攝政王殿下同陛下,到底有怎樣的愛恨情仇?

從蕭杞那裏離開之後,景良途便對那天發生的事情守口如瓶,什麽也沒有說。

蕭杞被人推入水中的事情也像寒冬裏平靜無波的水麵一般,沒有引起絲毫的波瀾。

他看向了暮靄沉沉的,被宮牆遮的方方正正的天空。

坐在那千萬人之上的位置,是不是連痛苦都要遮遮掩掩,隻為了在世人眼中裝出那副惹人發怵的威嚴。

雖然,這個建議是他提的。

雖然,他的宿命就是與這個人為敵,硬生生地將他逼成傀儡皇帝。

但是,想到那天蕭杞的眼神,原來他還是會心疼。

不過,這件事情還是留下了一下痕跡。

比如景良途從蕭杞那裏回來的時候,神情蔫蔫了好幾天。

淩佑察覺到他身體不適,又一連給他告了好幾天的假。

也正是因為這樣,蕭杞有好幾天在朝堂上都沒有看見過淩霜竹的身影。

不知道的,還以為淩霜竹在躲他。

如果說以前,淩霜竹的存在是他厭惡早朝的一個理由。

那麽現在,能見到他的每一個可能性,都會成為蕭杞每一日的翹首以盼。

上次太醫查出來景良途身上中的毒後,淩佑交代他不要告訴任何一個人。

於此同時,他也沒有放棄過對凶手的追查。

反倒是景良途開始佛了。

反正總歸是要死的,比起被蕭杞賜杯毒酒或者一條白綾,他還不如以這種方式與世長辭呢。

而且算算時間線,估計這一年過去,他在這個世界的任務估計也就做了個七七八八了。

是以,他淡定喝茶,絲毫不慌。

隻是,看著他堂兄如此為他憂心,他心裏不是滋味。

他自己不惜命,總歸不希望看見這世上待自己溫柔的人為自己日夜操勞,煩憂傷神。

終於在看見他堂哥又因為他瘦了幾斤後,景良途受不了了。

他叫來了之前幫他診脈的太醫。

太醫看見他後不敢抬頭。

在這宮中,總有主子因為太醫治不好病症而遷怒於他們,這種時候他們往往是有苦說不出,隻能乖順地忍耐著,再附和著主上說幾句鄙人無能。

他擔心攝政王知曉自己的毒無藥可解後也會有雷霆之怒。

孰料那人隻是神色從容地品了品茶,語氣沒什麽波瀾地問他:“太醫,對於吾身上的毒,可有什麽好的醫法?”

太醫冷汗直冒,當即一個滑跪:“微臣無能,實在是不知怎樣解這種奇毒,還請恕罪!”

景良途的表情從始至終沒有任何改變,說不上怒,也說不上悲。

不愧是攝政王,喜怒都不行於色。

太醫暗暗佩服。

許久,

景良途看著他,語出驚人道:“以假亂真會嗎?”

太醫:“啊?”

景良途垂下眼睫。

至少,想在淩佑生辰日那天,能看見一個“痊愈”的自己,和一壇美酒。

以假亂真固然是可以。

在那之後,這太醫日日來給景良途診脈,有輔佐以一些奇奇怪怪的湯藥,每天眉間的溝壑都會淺一點,好像景良途身上的毒真的在慢慢消解一般。

淩佑的神色也在一日日的緩和。

現在景良途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是,在原劇情線中,淩霜竹是死在蕭杞手中的。

既然這個毒不是他下的,那也應當....不會至他於死地?

....

這日,景良途像往日一樣去麵見太後。

她雖然讓淩霜竹坐上了攝政王這個位子,但她敏感多疑的性子改不了,時常要邀他到自己的宮中來坐坐,順便問一問蕭杞的近況。

她就像是一個給人畫餅的資本家一樣,每天唆使景良途心甘情願地給她賣命。

同她的會麵冗長而囉嗦,景良途每次都興致缺缺。

路上,為了逃避,他甚至悠閑地看起了風景。

正在走神之際,他迎麵撞到了一個人。

那人扶了扶帽子,兩眼狹長,有種不似男人的媚態。

景良途抬起眼睛,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有些錯愕。

這個人不是別人,幾年前,在那個夜裏試圖輕薄他的...

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