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買單

???灰暗密林,小石潭瀑布,鵝毛飛雪妝點的冰霜世界,久未露麵的領主格洛尼仿佛陷入冬眠的毒蛇,任憑領民們的呼喚也沒有任何回應,漸漸地,惡意的謠言在不甘心馴服的流民、想念家園的農奴的口耳相傳中掀起一股暗流,盤旋在領地上空,野心勃勃的人再次蠢蠢欲動。

收買、許諾、謊言、脅迫,短短時間裏強行捏合在一起的領地有太多的縫隙,為野心家們提供表演的舞台,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受過傷害,那些血淋淋的傷口盡管愈合,卻留下扭曲和惡心的傷疤,嫉妒、虛榮,醜陋的人性以此為溫床緩緩滋生。

黑暗領主還在的時候,他的能力和威望還能壓服底下的反抗聲音,當他離開或者沉寂後,昔日忠心耿耿的部下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露出貪欲的麵目和鋒利的爪牙。他們大聲咆哮,為了能壓服對方,嗓門不斷加大,甚至不惜流血。

獲得領地農奴支持的管事貝克不是個人實力最強的管理者,卻擁有最大的話語權,他試圖聯合另外一個管事海姆,可是對方同樣在打他的主意。而擁有領地最強的武力,統領領民的兩個頭目,前傭兵墨菲、塔瑪也在互相牽製,覬覦著領地空懸的唯一座位,他們聲稱代為掌管,實際上都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唯一沒有卷進去的隻有時不時遊離在領地之外的狼人尼肯,不過他的弱點很快被墨菲發現,那就是他在長靴村的家人。墨菲把尼肯的家人提升為領民,這本應該是格洛尼的權柄,卻被他篡奪,而且以此為條件,把狼人拉進他的陣營。

剛開始的時候,尼肯還有些惴惴不安,他比任何人都深知格洛尼的恐怖,對這位黑暗領主崇拜地五體投地,可是長久的沉默,就連他也忍受不住**慢慢動搖。而且狼人還知道一個秘密,他曾經親眼目睹格洛尼展開漆黑如夜幕的翅膀離開領地,往北麵飛去,此後一直沒有回來。

格洛尼領主會不會遭遇教會聖堂,被那群揮舞泛出光輝的戰錘狂熱地衝向戰鬥的騎士圍攻,導致重傷,甚至死亡,狼人隻是稍微想了想,就堅決否認了。

因為細小卻堅韌的精神聯係還在,那就意味著格洛尼依然健在,隻是時常回蕩在耳邊的低沉絮語消失了,尼肯認為他的領主被什麽事情耽誤,暫時無法脫身,可是遲早有一天會回來的。有了這個發現以後,他就明白自己應該獨善其身,就像領主侍女妮娜一樣。

失去領主的庇護,花冠未失的妮娜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她的家人每日領取的口糧也出現被克扣和短缺。剛開始,妮娜的家人還有一些憤怒,可是在她勸說後平息了怒火。管理糧倉本該是她的職責,卻被墨菲搶走,交給信任的副手科塔。在半饑半飽中煎熬著的妮娜還在履行自己的職責,每天都會去瀑布上的小屋,隻有這裏不被任何人打擾,而她也會獲得片刻的寧靜和短暫的喘息。妮娜坐在鋪滿幹草的床鋪上,擁著軟綿綿卻異常冰冷的獸皮,思念著離開後一直沒有消息的格洛尼。她的內心深處,缺失了一個角落,空虛感不斷襲來,仿佛饑餓地永遠填不滿無底胃袋的地獄三頭犬,不斷啃食著妮娜脆弱的心靈。

她開始小聲呼喚格洛尼的名,沒有回應,漸漸地,聲音不斷低落,可是內心深處卻發出宏大響亮仿佛雷霆的吼叫。

終於有一天,她的心靈呼喚不再空響,回歸的格洛尼正在以妮娜為坐標,確定落點。

繳足船費,古代遺跡慷慨地給這位黑暗領主一個選擇,回到撒爾德森林,或是降落在灰暗密林。

在滴水成冰的隆冬季節,頂著暴風雪穿過幾個麵積廣袤的貴族領回家,這是任何一個有理性思維和簡單智慧的人不假思索就能做出的決定。格洛尼同樣不是那種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就讓自己的身體飽受風霜折磨的愚人,他直接在小石潭瀑布裏麵的深坑洞穴現身,第一時間取得權杖,然後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冷漠地坐視領地裏蠢蠢欲動的暗流,咀嚼著大餐過後的甜點。

和墨菲互相拆台和傾軋的塔瑪最早發現不對勁,入冬以來眉頭緊鎖的侍女妮娜離開瀑布小屋後,恢複平淡的表情,隻有無比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這是信心在握的標誌,而塔瑪恰恰就是其中一個,他甚至比妮娜的家人更了解這位木桶村的前牧羊女。而且更可怕的是狼人尼肯恢複對妮娜的‘守護’,出手教訓管糧倉的科塔,輕易折斷他的一隻手,絲毫沒有顧忌墨菲比鍋底還黑的臉色。

‘狼人的鼻子比誰都靈,他肯定知道了什麽?糟糕,不會是他回來了。’惶恐不安的科塔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個巴掌,把被寒冷的冬天帶入冬眠的理智重新喚醒。

狠狠得罪流民的管事海姆也敏銳地察覺到什麽,不過他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收起鞭子,放鬆對流民的壓製。

這是一個不明顯的信號,肆無忌憚的貝克以為海姆認輸了,趁機招攬流民,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在領地事務方麵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強,墨菲和塔瑪甚至不得不聯手才能對抗這股壓力。當然其中也有存在顧慮的塔瑪為了留下退路,故意把貝克拱上桌麵承受領主即將到來的怒火的打算。

當海姆高亢的嗓門成為小石潭瀑布唯一的聲音,侍女妮娜得到某個人的授意後開始反擊,或者稱為收複失地。

在某日風停雪止的早餐,她找到領民的兩個頭目之一墨菲,說了一個年老的酒商為了讓年幼的兒子繼承家產試探仆人的故事。

裝作患病辭世的商人發現他所有的仆人在他‘離開’後立即背叛具有效力的遺囑,竊取瓜分商人的家產,讓年幼不懂事的兒子吃足苦頭,當所有仆人都忘乎所以地沉浸在瓜分盛宴的時候,‘複活’的商人出現了,並把所有背叛者全部吊上絞索。

這個故事平白無奇,可是裏麵蘊含的寓意讓誌得意滿的墨菲從迷夢中悚然驚醒,他緊緊地盯著侍女妮娜,仿佛第一次認識她,隨後墨菲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他單膝跪在妮娜麵前,痛哭流涕地向她認錯,承認自己膨脹的私欲,並懇請獲得諒解。

“我這麽做也是出於好心,現在領地的權力都被海姆他們奪走了,我隻能盡量抓住能抓在手裏的,然後在合適的時候交給您。”此時的墨菲完全明白,曾經籠罩灰暗密林的巨影回來了,而且他正在觀察著誰可是繼續信任,誰將會承擔一切罪過,並被那位大人親自審判。

他慶幸自己一直以來對身為領主侍女的妮娜留有餘地,現在終於得到豐厚的回報,而且墨菲相信自己是領地第二個知道領主回歸的人。

‘或許是第三個。’墨菲突然想起狼人尼肯的異動,他恢複守護妮娜的職責,甚至給管糧倉的科塔一個難忘的教訓,自己的忍讓贏得了妮娜的好感。

‘不對,或許我是第四個。’統領流民的管事海姆除了手裏的鞭子,幾乎交出所有大權,這絕對是不尋常的舉動,墨菲有些懊惱,自己竟然短視地忘記海姆的忠誠心隻會對著那位大人。

‘真是可惜,塔瑪肯定也聞到味道了,在貝克的咆哮聲中服軟,這不像是他的為人。這麽一說,不明真相被權勢蒙蔽眼睛的隻有貝克,這頭小狐狸露出尾巴,他的好日子該到頭了。’

恭敬地送別妮娜,墨菲轉頭召來自己的人手,用含蓄的話稍微提醒這幾個親信。左手受傷後先是怒火中燒,後來及時醒悟的科塔,此時聽到墨菲的話,很快領會其中的意思。盡管手上會失去一些權勢,有些可惜,不過他慶幸自己從厄運中脫身,而且對那些可能會倒黴的人的最終下場,揣著深深的惡意不斷猜測,每一次都越過人性的底線。

關於糧倉儲備的管理權提上領地議事日程,墨菲知道這是繼續找死的貝克又一次攬權的舉動,針對的目標是科塔,最後是逼迫自己讓步。

領民居住區的原木大屋裏,在長條桌子取代圓桌的議事廳,坐在上位的貝克身後站滿農奴和流民中被鼓動的年輕人,他們滿腔熱血、洋溢著青春氣息,軟弱的個性很容易被收買,現在他們全部都是貝克的支持者。

長桌左右兩側是墨菲和塔瑪,而和貝克地位相等的海姆失去流民後,在領地事務方麵沒有絲毫發言權,他坐在下手位置,表情冰冷地像堅硬的冰塊。

“天氣寒冷,領地每日消耗的糧食太多了,我們的儲備很快就要見底,為了熬過漫長的冬天,有必要對糧倉進行嚴格管理,鑒於執事科塔混亂糟糕的記賬,他必須交出賬目和糧倉的鑰匙,暫時由我代管。”

所有人都保持沉默,貝克覺得有點不對頭,可是他獲勝的次數太多,強烈的信心繼續支持他攫取領地的權力。

從領民手裏搶走糧倉,海姆覺得這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他覺得應該出手拯救‘好友’貝克,讓他不至於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貝克,這有些過頭了。農奴、流民、種植、伐木都歸你管,現在還要掌管糧倉,你不覺得已經逾越自己的本分?”

“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議事廳裏能發出聲音的隻有我。”猖狂得意的貝克哈哈大笑,被權欲蒙蔽雙眼,看不清‘好友’的善意忠告,他正在一步步滑進黑暗的深淵。

墨菲知道時候到了,立即開口為海姆幫腔,可另一邊的塔瑪也罕見地指責貝克,而不是為了那個重要的位置爭取自己的利益。

貝克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很快地,一種被孤立的情緒點燃他的怒火,他開始大聲咆哮,試圖用過去的老辦法壓服其餘三個人,可是這次沒有奏效。

議事廳裏亂糟糟的吵鬧、不斷扯皮、互相人身攻擊,沸騰的情緒漩渦使躁動的靈魂陷入迷亂,格洛尼從中源源不斷攫取各種養分,憎恨、妒忌、虛榮,壯大自己的黑暗源泉。

“哐當!”原木大屋的大門被重重地推開,淒厲的寒風卷著雪花吹進熱火朝天的議事廳,這讓爭吵中臉紅脖子粗,露出醜態的愚人們稍微清醒片刻。

“閉嘴!”侍女妮娜從屋外走進來,身後跟著狼人尼肯,隨後是披著厚實的皮毛,一直在訓練的逃兵,他們把議事廳裏的爭權奪利的凡人重重包圍。

用過甜點,買單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