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暗中的女神
墨菲的坐騎,叢林巨狼的嘶啞咆哮嚇走了繞著水杉樹附近徘徊的幾頭野狗和在樹下蹲守的土狼,看著那些夾著尾巴逃跑的林中野獸,塔瑪壓抑自己追上去獵殺發泄怨恨的打算,他抬起頭,看著樹冠上惶恐不安的少年,屬於領主的農奴,他隨口喊了幾句話,讓他下來。
離開格洛尼的保護和庇佑,知道灰暗密林處處凶險的少年,木桶村管事的兒子貝克猶豫著是否下去。可是塔瑪的耐心已經耗完,加上在附近一直冷笑斜視著他的墨菲,塔瑪用力地把隨身木劍釘在地上,縱身一躍,抓住附近垂落的藤條,像一頭身手敏捷的狒狒,幾次雙手交替,就接近樹冠。
被野狗和土狼咬傷小腿,行動不便逃上水杉等死,身體一直發抖的貝克就在塔瑪觸手可及的地方。
“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要麽跟我回去,接受懲罰,要麽我直接把你丟下去,提著你的腳,把你的屍體拖回去。”接受魔女薩莉亞的黑暗之力,這個逃亡流民中的老好人,他的心腸也開始漸漸冷硬,就像埋藏在地底的礦石。
貝克知道今天不能僥幸地避免鞭打,同時也知道自己冒失的舉動為將來的逃亡帶來更大的艱辛,瑟瑟發抖的他絕望地匍匐在粗大的樹幹上,向曾經分派他幹活的塔瑪伸出手。
“這就對了。”塔瑪用力抓住貝克的手,把他從樹冠上拉到身邊,準備慢慢下去。就在這個時候,因為緊張手心發汗的貝克沒有抓住塔瑪的手,整個人滑溜地直接掉下去。
“撲通!”陷入極度慌亂四處伸手,想要抓住最後救命稻草的貝克狠狠地撞在地上,整個人散架似的沒有一點力氣,幾次掙紮起身,兩腳都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折斷腰的癱瘓在床上的傷患。
好心的墨菲走上前,在貝克的身上摸了一遍,立即找到原因,對剛剛跳下來的塔瑪,搖了搖頭:“沒救了,他的腰椎骨折斷,今後都不能走路。”
塔瑪沒有任何表示,直接走上去,提著貝克的左腳,往小石潭瀑布方向走,任由木桶村的少年嚎哭呼痛,也沒有回過一次頭,停下腳步。看到這一幕,墨菲才收起對塔瑪的輕視,第一次把他放在對手的位置。
格洛尼借助烏鴉的眼睛,從頭到尾觀看著剛才發生的一切,對塔瑪的失手,是否有心還是無意,他根本不在乎。
‘木桶村管事的兒子,也是一個愚人。連逃亡這樣的小事都沒有做好,不值得期待。’灰暗密林的領主從瀑布後麵走出來,銀亮的水幕自發裂出一條縫隙,隨後就像舞台帷幕似的,緩緩向兩邊張開。
惡狼騎士墨菲拍了拍他的坐騎,讓它在叢林裏等候,自己去和塔瑪並肩走到瀑布前的深潭邊緣。
格洛尼踩著水麵走上岸,俯視著被崎嶇不平的地麵拖著全身是傷的少年貝克,輕輕搖了搖頭:“背部三鞭,交給他的家人。”隨後側頭望著卑躬屈膝的塔瑪,“幹的不錯。不過你的職責是看管農奴,既然有人逃亡,同樣要懲罰,一鞭。”
沉寂如一潭死水的塔瑪的臉色稍微動容:“這是我應得的。”
墨菲的臉色有些躍躍欲試,在流民中間,隻有他敢,也隻有他能給塔瑪施加刑罰,這將會極大提高威望,徹底壓倒塔瑪的籌碼。
可是格洛尼沒有給墨菲這個機會:“我親自執行。”
塔瑪非常興奮地大喊:“這是我的榮幸。”隨後把身上獸皮簡單鞣製上衣脫掉,露出淺黑色皮膚的背部,雙手撐在地上。
格洛尼舉起手裏的權杖,勢大力沉地打在塔瑪的背部,受傷的部位很快又紅又腫,大團淤血積蓄在傷處,泛出淡淡的青灰色,沒過一會,顏色轉濃,變成紫黑色。
其他領民沒有看出來,不過墨菲的眼力卻知道,借助剛才的鞭打,塔瑪洗清了自己的罪過,還獲得領主格洛尼大人的信任,賜予和他同等的黑暗之力。
‘足以挑戰我的地位的競爭者來了,我要更加努力,不能讓塔瑪超過。’
騎士墨菲的小心思在格洛尼的眼睛裏一覽無餘,他沒有說什麽,也沒有任何表示,嘴裏輕輕呼哨一聲,幾十隻食腐烏鴉從叢林深處飛起,圍繞著小石潭瀑布來回盤旋。
“它們是我的眼睛,將會代替我盯著你們每一個人。努力幹活,奴隸們,房子的進度要加快。夜晚的灰暗密林很危險,露宿在外的人,也許明天就是一堆白骨。”格洛尼滿意地看到農奴們馴服的眼神,無論是崇敬,還是憎恨,都在壯大他的黑暗領主的權柄。
格洛尼能清晰地感覺到,深淵祭台的觸角延伸到薩曼森男爵的領地,點燃戰火的木桶村和被亡者之血褻瀆的教堂源源不斷壯大黑暗領域,而且屬於他的領地也隨著巡邏的領民們的腳步,快要擴大到灰暗密林的邊緣。
‘是時候尋找失落在時光長河深處的神明,簽訂神人契約,為我築造阻擋深淵祭台邪惡潮流的堤壩,以免徹底墮落成受支配的野獸。’回到瀑布裏麵的深坑洞穴,格洛尼以權杖為燈塔,將自己的意識經深淵祭台潛入更深的黑暗中。
下層界是黑暗的世界,越往下越黑暗,混亂和邪惡的永淪深淵隻是其中的一部分,巴托地獄同樣如此,隻是偏向秩序。有些失落的古老神祇居住在永淪深淵,饑餓的祂們和惡魔無異,格洛尼不敢冒險,他借助邪術師梅迪斯雕像的指引,前往巴托地獄。以他淺薄的黑暗源泉,無法抵達其它八個層麵,因此在第一層阿弗納斯遊蕩,分別和鹹水之母泰亞瑪特、大地女神德米特裏、戰爭和魔法女神弗麗雅,愛神阿芙洛蒂等黑暗中的神祇對話,最後他選擇了掌管穀物和豐饒的農業女神德米特裏。
失去所有惡魔本質和墮落源泉的魔女薩莉亞的雕像成為一具空殼,德米特裏進駐後很快站穩腳跟。新的雕像左手高舉火炬、右手抱著一捆麥穗,波浪似的金發垂落腰際,兩片白色的亞麻布罩袍批在身上,褶皺之間有水仙花垂飾。
隨著時間的推移,來自某座古代遺跡的儀式雕像歐特魯斯和塞伯魯斯重新凝聚成型,恢複原狀,左右分立在女神德米特裏雕像的兩側。還有一座簡陋的牛骨祭壇,同樣被視為雜質分化出來。雕像的雙腳立足深淵祭台上,同時也立足在大地。格洛尼很清晰地感受到女神的喜悅,黑暗視野中看到‘祂’源源不斷散發出土黃色的神性靈光,盡管有些黃昏的味道,依舊壓製蠢蠢欲動的深淵祭台不敢動彈。
耳邊的惡魔呢喃和內心深處的低語漸漸消失,格洛尼滿足地喘了口氣:‘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入夜時分,最後一個農奴的家庭也搬進新落成的簡陋木房裏,盡管都是原木搭建,連木皮都沒有刨削,不過很多人還是感到滿意,比以前的四壁泥牆、每到下雨天就會漏水的茅草房頂的舊居結實耐用。不是他們不想蓋好房子住,而是領地所有一切都是薩曼森男爵所有,鋸掉一棵樹得先經過管事同意,獲得領主許可,事後還要補交一筆鋸稅。隻有在家庭成員結婚分家時,才不得不繳一筆稅款,去附近的山林砍伐最低限度的木料搭建新家的房梁和支柱。
晚飯是烤麵餅和魚雜碎湯,熬煮地糜爛的魚鰭、鱗、籽、鰾有些腥氣,不過農奴們卻感到滿足。至於格洛尼的領民們則聚在一起,在魚身抹足麵糊放在篝火上烤地外焦裏嫩,鬆黃色的脂塊熬成清亮的魚油,澆在烤魚身上,嗞啦嗞啦發出連串輕微爆鳴,香味格外撲鼻。
格洛尼封閉甬道安然入睡前,把他的食物‘妮娜’放出去和家人團聚,眼尖的墨菲看見少女的花冠未失,毫不在意這個領主麵前待了一天的女仆,而塔瑪卻注意到在叢林遊蕩的狼人尼肯若隱若現地跟在妮娜身後,他若有所思地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好友,側過頭,壓低聲音吩咐一句:“哈爾,給那個小女孩送兩條烤魚,一張麵餅。別多嘴,趕快去,趕快回來。”
哈爾輕輕點頭,露出明白的眼神,又往塔瑪對麵的墨菲看了一眼,馬上照辦。
雙手托著溫熱的麵餅以及上麵的兩條烤魚,妮娜來到農奴們的居住區,早就在門口等候的家人上前簇擁著她,慶幸她安全無事歸來。
經曆流血和死亡的戰火,顛沛流離地長途跋涉,離開木桶村舊居,被一個惡魔似的領主貶為農奴,又親手建造新的家園,鄰居和熟悉的村民都在,三餐吃上豐盛充足的飽飯,最後重新得以團聚,和過去相比,似乎生活變好了。唯一可惜的是,有些家庭經曆死亡和永別,盡管被拳頭和大棒壓製了一天,到現在終於潮水般的湧出,隨處可以聽見嗚咽和哭泣聲。
在白天,農奴們目睹管事艾克家裏的小兒子貝克失敗的逃亡,對他們身處的灰暗密林格外忌憚,加上周圍都是領主的眼睛,食腐烏鴉群,根本逃不了。在不熟悉的地方,策劃逃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從高處跌斷腰椎、身體被塔瑪在崎嶇不平的密林地麵拖地都是傷,感覺不到雙腿、奄奄一息的他知道自己完了。可是貝克的家人卻沒有就這樣放棄。
艾克的妻子,一個身材瘦小、幹癟地像扁豆的小女人細心照顧貝克,用淨水洗幹淨身體和傷口,敷上好不容易才摘到的治傷的草藥。
“我恨他。”貝克知道母親的說話中的‘他’指的是誰,輕輕搖了搖頭,忍住疼痛,沙啞低沉地反駁:“不,我崇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