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無數歲月的等待,籌謀布局至今,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終於順利收攏,作為推動妖都朝歌重光的幕後黑手,漸漸蘇醒過來的昆侖山主張開貪婪的無底胃袋,不斷收割鹿台頂端的戰利品。

仿品金剛琢,贗品捆仙繩,赭黃趕山鞭……半龍大漢的屍首,武人的真氣、血肉精華,修士的念頭、法力,源源不絕地吞噬,昆侖山主的腹部仿佛深不可測的歸墟,匯盡五湖四海之水也無法填滿。可是這位眾山之母的新生軀體稍顯稚嫩,無法瞬間消磨融合這些營養豐厚的資糧,腹部明顯拱起巨大的弧度,仿佛十月懷胎的婦人。

透過薄地幾乎透明的肚皮,苦苦等待轉機的麻衣無相等人便依稀看見無數斑駁的光輝在山主的五髒六腑之間遊走,通體一色的水晶雕像本體內部,煙黑色漸漸淡去,白皙地近乎透明的心髒漸漸染上豔麗的紅霞。那一抹血色正是華光為首的四位真人以水磨功夫精心錘煉的氣血,凝聚熔煉後成為昆侖山主的新血。初生的心髒跳動著,鼓動血漿向全身洶湧而去,不下人仙的強大生命力攜裹著金色的神性光華蔓延擴散到了全身,漸漸喚醒沉睡中的黃脾、白肺、黑腎、青肝其餘四個重要髒器。

五髒蘇醒,五行具備,昆侖山主頭頂泥丸穴頓時衝起五道白浪,落在腦後不住翻滾,凝聚成一座羊脂玉屏,上麵走馬燈似的閃過一幅幅洪荒先民的祭祀場麵,一群頭戴羊骨頭盔的女巫揮動長鞭驅趕山石,壘土成台,一群手持羊角長杖的巫師驅趕瘟疫、疾病,為跪伏在地上的先民賜福……以上凡是種種,無一不在彰顯神明的威嚴和榮耀。

連成一體的五髒溝通氣機,一滴重如汞珠的元氣攜帶著初春的勃勃生機自肝髒落入膽囊,胃、大小腸、**,三焦漸次活躍,水晶質地的身軀漸漸轉成真實的血肉,白裏透紅,每一寸肌膚都充滿新生嬰兒的強大生命力。

尺許高的昆侖山主恢複人身肉軀後見風就長,每一個呼吸就長高一尺,漲至丈六高時方才停歇下來漸漸穩固。那金鬥所化的子.宮放出無數赤煉蛇似的金光在五髒六腑、骨肉筋膜之間遊走,積蓄在體內的香火雜念一一排斥出來,聚集成一團落在羊脂玉屏上,被那一幅幅祭祀圖消磨,消去上麵的雜念,轉化成純淨的信仰之力,經過戰爭石盔的轉化,變成金黃色的神力。

“走!”被那冷冰冰的金色眸子注視,底牌盡出的華光真人隻好選擇先退一步。

抖手拋出兩麵旗幡,落地化成一座門戶,華光真人等人挪步走進,瞬間離開鹿台,真身已經落在妖都朝歌的城門附近。

昆侖山主的金光後發先至,卻也沒有撈到四位真人一根毛,臨末卷起那座門戶聊以充饑。

“旗門遁術相當不凡,不過九成的功勞要落在這法器頭上,真是可惜了。”歐陽千葉眼眉輕挑,眼看昆侖山主鼓起的腹部漸漸回落,腦後璀璨的光輝漸趨濃烈,心頭不妙的感覺越發淡然,顯然趁亂摘果子的黑手依然存在。

鹿台頂端的凝滯氣氛在華光真人等人狼狽逃跑後更是沉重,那無可匹敵的金光刷過之處萬物歸亡,要麽直接化成元氣散逸周圍,要麽被金光攜裹為昆侖山主這頭野獸吞食。頭頂隨時掉落下來的死亡命運讓幾個年輕的所謂天之驕子們緊張地透不過氣來,隱隱的隕落預兆更是讓這些未經曆過生死場麵洗禮的‘孩子們’垂淚欲滴。

“元素金鍾罩!”漆南劍忍受不住那頭野獸的威壓,依仗武聖的修為,仰賴護身秘術,決意拚死一擊,試圖挽回局麵。

昆侖山主長嘯一聲,眉心鑽出一個金色人影:“小家夥,你還太嫩了。”雙手推出兩道金光,前麵一道刷走了凝如實質的金鍾罩,緊隨其後的金光則將漆南劍困住,“我將力量賜給你,你竟用它來對付我。一個月成就武聖,你不覺得其中有些古怪嗎?”漆南劍聞言頓時有些愕然,正欲開口反駁時,包裹身體的金光如水銀瀉地似的滲透進各個穴竅,源源不絕地抽取真氣、法力、氣血。

先是穴竅四神,手太陰肺經列缺穴,風元素神阿卡狄羽翼收斂,抱膝成卵,充斥穴竅之內的風之意境消散一空。足陽明胃經地倉穴,土元素神穀藍巴閉上雙眼靜靜地躺下。手陽明大腸經商陽穴,一副火焰紋路的金紅色麵具貼在半身石盔上苟延殘喘。足太陰脾經天溪穴,水元素神依斯提悉亞的潮汐之力隻剩下一朵小浪花。這穴竅四神沉寂後,金色真氣頓成無源之水,蘊藏在丹田穴的血色法力也被抽取一空……

漆南劍在三息過後,被打回了原形,成了普通的凡人,而且針對氣血的抽取直接撼動了肉身的根基,三十年壽命迅速燃燒殆盡,片刻過後,衰老的身軀失足落地,那副風中殘燭的淒慘模樣,好像失水過多而枯萎的睡蓮,匍匐在幹涸的泥塘上,漸漸被曬幹。

“不!”一路走來順風順水的無限風光,和皇室公主坐而論道的榮耀,無論武道成就還是個人修為都堪稱西唐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無法承受陰溝翻船的失敗,深受打擊的漆南劍頓時陷入心死的絕境。

不過,漆南劍天生氣運的沒落,意味著另外一位的轉機開始萌發。

綠袍少年的識海深處,為無數武道意誌鎖鏈捆縛的枯萎者第一次露出了笑臉。在那瞬息間,所有的束縛都開始自行崩潰。

‘因為絕望而心死嗎?我的乖徒兒,你就算成就再高,歸根結底依然是個弱者。’接管漆南劍的身體,枯萎者第一次感覺到了真實的生命力,那久違了許多年的生存的感覺讓異界來客有些欣喜。

掌控了漆南劍身體的同時,枯萎者也第一時間接觸到了昆侖山主的威嚴,判斷情勢的確非常不妙,枯萎者震蕩殘留的一絲法力,對準鹿台角落的那個漁家少年施展了移形換影的法術。

嗅覺敏銳的昆侖山主立刻察覺到水府真文的存在,大笑道:“吃了恁多幹貨,稍嫌口渴,正要這道符文來滋潤。”話音剛落,便甩出身後的豹尾,向少年的腰部卷來。

屍道人顧不得和漁家少年換位後自行掉落鹿台的漆南劍,大喝一聲連續劈出三道有形氣勁,分別為指、拳、掌。一道斷罡指勁稍稍震住山主的豹尾,空明柔拳透體而過震出水府真文徑直往前拋去,白雲綿掌則將漁家少年往後一帶,順利脫出險境。

昆侖山主淺笑一聲,頭上亂草似的毛發猛地織成漁網將水府真文捕捉到手,也不細看直接吞沒入肚。

一股氤氳水氣自昆侖山主的足下升起,銀亮的水花徑自蜿蜒遊走,在頭頂的石盔上匯聚,烙下了一個個水花似的簡樸符文。

“掌管群山之後,再掌握諸水。中土萬水千山都要納入掌握,這昆侖山主怕是真的要重演當年舊事。”冥土九幽黃泉之上,透過命運迷霧俯視觀看妖都朝歌異動的旱魃搖了搖頭。

陸壓笑道:“天庭四禦之外要補上九位候選天帝,雷部聞仲、鬥姆金靈升格的幾率最大,幾乎板上釘釘。炳靈公黃天化、東嶽黃飛虎、火德羅宣、瘟篁呂嶽、太歲殷郊、真君趙公明、水德魯雄這幾位天庭八部首領也有升帝格的資質。”

旱魃故意笑道:“天神地祇人道都有大能,豈能讓天庭獨占。終南山雲中子福德深厚,不染殺劫,連封神之戰也能避過,真是可畏。依我看,東方太乙青帝之位早在他囊中掌握。灌江口的楊戩身為帝裔,又有梅山七怪、三千草頭神做後盾,西方白帝之位也不出意料。至於南方赤帝,我屬意於你,不過火德羅宣怕是要與你爭位。五帝之首在炳靈公一念之間,不提也罷。”

陸壓咦了一聲,問道:“北方天帝之位,你怎麽沒有提及?”

旱魃輕輕哼道:“北方天帝位格脫胎自玄冥,最重殺伐,爭這大位的選帝侯,天庭東南西北中五鬥星君、群星諸宿中喪門、孤辰、七殺、四廢等大凶大惡的星君都有資曆,人道俗神中有真武、關羽這兩個後起之秀。真要爭奪開來,可謂是天昏地暗,目不暇接。”

陸壓點點頭,笑道:“真武這小子,原本也是我們古神中的一員,依仗那副龜甲的功勞,竟在人道享受了多年的香火,他身後還有龍馬、麒麟這些瑞獸一族的支持,極為強勢。至於關羽這個凡人,不簡單。成神不滿千年,他的神力甚至還在我的原軀之上,他的背後有兵家的英靈宮、戰魂殿。被這些戰爭狂惹上,我也頭痛。”

頓了一頓,陸壓壓低聲音多嘴了一句:“據說,四廢星被紫薇大帝訓斥,貶入江山社稷圖,袁洪這頭猴子怕是沒有機會爭那大位了。”

旱魃聞言發怔出神:“袁洪乃是妖族皇子,占據群星諸宿的位置,怎能說貶就貶?”

陸壓神秘笑了笑:“便是這尊貴出身惹出的麻煩,紫薇大帝斥他不安本分,圖謀天帝位格,意圖複辟太古妖族的妖皇製度,便不由分說安排了一個罪名,說袁洪殘忍好殺,貶他去江山社稷圖鰥居。”

旱魃不敢置信,“太古妖族煙消雲散多年,僅存的後裔屈指可數,三界之中掌管權柄且妖族出身的都不入流,怎能反複乾坤清濁?”

陸壓哼哼了兩聲:“愈加之罪,何患無辭?”

旱魃狠狠瞪了他一眼,見他落寞的神色,歎了一口氣:“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兩位出身尊貴的古神互相對望,唯有一聲歎息。